第七章 南离

汲地北边的象国,南方大雪已停下一日,此地天空才初初放晴,接连多日不见的日光终于能够毫无阻碍的射落大地,定夷城南一处镇邑上,商龙君负手卓立酒栈一间客舍内,入眼处栈外雪国万里、银装素裹却在冬日的暖阳中渐渐消融,幅度虽小却坚定不移,似在显示昔日的大象王朝以不可遏制的势态滑落深渊,情况竟比之当年成室诸侯联军伐象还要恶劣。√

想那时,国内有圣明天子临朝,天子六军尽是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之精锐,统帅无一不是阶一等各有秘法神通能甚至与神争锋的强者,个个英睿国敢皆是一时之雄,即便以象之一国硬撼整个天下,也无人退缩更愿意化为忠魂为大象之社稷死战到底,可是现在…这象国是什么情况?

商龙君因还未调理好身体而略显消瘦的脸颊上闪过一丝嘲弄。

地主啊地主,此等象国岂值得你畏惧而先攻象,坏了蔡国一定淮上、申象之战略?以至于现在满盘皆输?此等象国又岂足我全心为之付出?

只是心中如此想,但深处却多少有些不爽利。

回身北望,脚下这片大地,北方的象国社稷,却是他自生命启始到现在…为之付出了所有的国度,抛却象国社稷实则是抛却自身一切过往,也是对过去所行所有事之全盘否定,但为情势所迫他却不得不作如此选择,内心深处又如何能安呢?

审视自心,一切曾托于象国社稷之上的商龙君,没了昔日的大象也非过往那位商龙君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

按照近百年各学派提出的理法,他失去了自己的道。

那曾经拥有过的,可以让他热血沸腾,战意如潮、生死不避,可以为之燃烧付出一切的道,早已随着大象王朝的覆灭一同被埋没在历史长河中。

这也是将元神之大道托寄非恒之物必然的结果。

遥想昔日故旧,他与神谷中那位心托天地形骸放浪尘世之外的老朋友境界却是差了不止一筹。

如此想着,他叹了口气。

这时,敲门声响起。

商龙君收回目光,淡淡的说着:“进来。”

大门打开,化雪时冻骨严寒顺门而入,一位武士恭谨入得房内,却是他的追随者之一。

此次复苏转生后因崇他之名汇集麾下的追随者在象国内为数不少,但多数人却在数月前象都与蔡国人作战中死亡,不坚定者也早已叛出至国君麾下,剩下的都是他的死忠者和其部分家人。

也是由此他南下并非一人,却是一行数百人之多,是故为风雪所阻。

不然若是一人来去无牵挂,欲南下汲地不过日夜之间而已。

“君上,国君特使南离子大人求见。”

南离子…商龙君心中闪过新君身边那位昔日曾为太子太师的阶武士形象。

前些时日这位南离子可没少给他找麻烦,不过…也只是麻烦罢了。

只是他见象国势损已极,不愿将其击杀,不然斩杀南离子不过是数剑之间之事。

不过,南离子奉国君之名南下追他为敌,今日为何会求见呢?

商龙君随之冷笑,却是转念间已明白因果。

南离子此来无非是因今年北方竟有两次白灾,北方那群靠游牧为生的狄人怕是要南下拼命了吧,如若象国国力全盛自是不畏那群狄人,但现在的象国…所以新君、贵族们又想起他这位象国的守护神了。

真是一群无耻小人啊,竟是将他当成傻瓜么?

不…不是拿他当傻瓜,只是知他心存象国之社稷,赌他不忍见象国为狄人所破吧。

商龙君深吸了一口气,强自不叫自己深想下去,不断告诉自己…既已经离开、放下,象国之一切已经与他无关,如今也是时候抛却过往了。

他挥了挥手,狠声道了句:“不见。”

说完又皱了皱眉。

他不是不想见,只怕见了后为南离子一番游说心下不忍而作下错误决定。

武士退出房间,走向酒栈外。

厚过膝盖的雪中,一位黑袍中年武士正立于雪中等待。

“南离子大人,我家君上说不见,您请回吧。”武士的声音有些冷。

听着武士转达之态度,南离子心下一沉,深深看向酒栈一眼,自袖中取出一卷布帛。

“这位武士,国君亲自书写了一封罪己之书信,后方更附有我象国所有大夫的手印,劳烦你转呈君上,如若君上看过此书信后还是不见,我南离子转身就走。”

见武士犹豫,南离子补充道:“此事唯君上有决定之权。”意思是请武士不要代商龙君作决定。

武士点了点头,正待将书信接过,忽的一股奇异黑风凭空卷将了过来。

南离子猝不及防,方才交于武士之手的布帛已为黑风卷走,转头向风向去势看去,布帛已落在一位没有实体,身形笼在连帽黑色锦袍的武士掌中。

“风镰将军。”南离子面色大变。

“南离子大人。”风镰冷笑道:“您的脚程可真是快啊。”

“怎比得上风镰将军。”南离子咬牙切齿道:“你这是要将象国赶尽杀绝吗?”

“别忘了,你曾经也是大象天子六军之军将。”

“哈哈哈。”风镰大笑摇了摇头:“南离子大人,今日之象国却非是昔日之大象,象国新君也非是昔日之天子,无论是我风镰还是商龙君上都曾为象国之存续流血牺牲,此处我们已经对得起大象、对得起天子,不然…象国之社稷早为成室灭亡,岂有千年后新君能为国君、南离子大人能为国师之理?”

“您还是请回吧。”

“最后再奉劝大人…不…象国新任国师一句,还是不要在此丢人现眼,回去尽快催新君将诸般款项凑齐为好,不然下回来象国的就不是我风镰一人,而是蛇余国之大军了。”

“对了。”风镰紧紧盯着南离子:“近日已是第二次白灾,狄人必将南下,象国君臣如若不能上存社稷下安黎庶,那么象国也无任何存在必要了。”

“南离子大人,好自为之,不送。”

言罢,风镰将象国君臣罪己之书当着南离子的面以黑风搅的粉碎,再不理会于他,转身朝酒栈中走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