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镜厅（二）
按照精灵王所叮嘱的，喊了三遍“镜厅”之后，林克面前凭空浮现出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图案——埃德加之环。纹饰的复杂程度与森罗万象差不多，还附带了许多以不同文字组成的法阵。
站到法阵上报出职务与名字，四周忽然陷入黑暗，就仿佛进入了黑暗结界。一片漆黑中，出现了一道亮光，由点变成了线，拉出一个规矩的四方形，而后，这个方形陡然变成了实体，一面光滑的镜子。只不过里面映出的并非林克的容貌与所处环境，而是一个由数百块镜子镶嵌而成的空间，其中绝大部分都空着，只有少部分有图像，声音随着图像的清晰而涌入。
原来如此……这就是镜厅之名的由来吧，感觉有点像远程视频。
环视一周后，林克还注意到组成镜厅的镜面大小并不均等。有的镜子只有一尺，有的能看到上半身，他的镜框在整个空间里是最大的，将全身都显现出来了。似乎……镜面的体积与与所显现的身份有关。
一偏头，林克看到了紧邻着自己的精灵王与凯莉尔，而在他的正对面，是一个年轻的人类女性，水蓝色的曳地长裙上有浅白色的的水纹波动。
这便是王室玫瑰法兰妮么？五官的精致不输给精灵，只可惜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凸显了她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反而破坏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
就在林克评价法兰妮的同时，公主也在打量忽然冒出来，打断了她演讲的青年。
黑发黑眼，小麦色的皮肤，中等身材。穿了一身灰褐色的便服，要不是略有些扁平的五官与常人不同，掉进人堆里根本找不出来。这样平凡而普通的人是自然之子？！
诡异的沉默还在持续，法兰妮看向右侧，“这位就是新任的自然之子吗？”
林克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另一块与身高等同的镜面。里面映照出的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巴德，霍恩海姆如今唯一的贤者。
巴德向林克微微颔首，“又见面了，林克阁下。”
衣着华贵的贵族们集体抽气，巴德成名已久，贤者的态度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闯进会议的异界人果然就是把霍恩海姆搅得天翻地覆的自然之子。除了肤色、发色以及性别，其余都是谜，就算肯花钱也买不到更详细的情报。
黑暗作背景的镜厅中闪过一道光，又一块镜面显现出了人影，映照出了林克熟悉的身影——是分别两月之久的冈萨雷斯，作为贝法斯特大公。他理所应当的在镜厅中拥有一席之位。
两人对视一眼，均以点头作为致意。在这种情况下，表现得太过亲近反而没有任何好处。
“谈到哪儿了？”林克很自然地问同为自然之子的凯莉尔，就好像他只是迟到了，而非不请自来。其实用不请自来也不适合，原本，自然之子作为柱的使者就是镜厅会议的固定成员。
深吸一口气。将慌乱和惊讶压下去，法兰妮拎着裙摆向林克微微躬身，“由我来做说明吧，阁下。”
巴德和法兰妮一个身居贤者之位，一个贵为公主之尊，都是各自所属势力中最尊贵的地位，普通的神职者也应该向他们行礼，可自然之子不同于一般的神职者，号称最强神眷，是最初亦是最强的神之使者。有着超然的地位。
“我们正在商讨撤销道尔家族的爵位与封地。”就算林克参加了会议，法兰妮也有自信吧道尔家的爵位收入囊中。她一上来就给了林克一记下马威，用‘我们’把撤销爵位封地说成是人类的内政，这样自然联盟就无权干预。
“道尔家并未死绝，还有最后一位直系存活于世。”
没想到林克一点也不避讳。法兰妮把她事先想好的说辞搬出来，“道尔家族与亡灵勾结，造成平民大量死亡，已没有资格再继续当任领主。”
嗤——林克笑出声。
“要这样算的话，联合王国内至少有一半以上的贵族不符合这个条件。”
贵族们立刻提出抗议，就算自然之子也不能随意污蔑他们。
“真的是污蔑吗？”林克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我有柱赋予的能力，不论是几天还是几个月，甚至是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从诸位的生平到你们不愿公之于众的各种小秘密，甚至是先祖的事迹，只要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都可以探知。”
他语气平淡，可话里暗藏的威胁让远在千里之外的贵族们都感到无形的恐惧。没有人敢怀疑这种近似于预支的能力是否真的存在，神迹原本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林克阁下，您这是要干涉人类的内政吗？”法兰妮的声音打破了林克制造的诡异沉默，贵族们纷纷附和，一致职责他身为自然之子，居然罔顾戒律，干预人类自己的事务。
担心林克触犯自然之子的戒律，冈萨雷斯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为他进行辩护。
“有没有资格是柱说了算，而非一介人类。”林克不疼不痒地反驳，“四十年了，人类非但没有收复失地，反而越丢越多。统治阶层不想着如可反抗亡灵的入侵，脑子里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与其这样，倒不如让出中部肥沃的土地，你们不是喜欢大后方嘛，去南炎州的不毛之地居住好了。”
贵族面面相觑，自然之子这是吓唬他们呢，还是要来真的？
“林克阁下，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克伦伯格领，请不要转移话题！您所推举的那一位身份难以确认，几百年前的资料经历了诸侯之乱与亡灵入侵两次灾难后已无从查找。”法兰妮刻意提起诸侯之乱，就是暗示奥兰多是挑起导致帝国衰落的内乱的罪魁祸首之子，要是帝国没有分裂，也许亡灵入侵就不会得逞，更不会现在的乱象。
而且。‘推举’一词也再一次暗示林克身为自然之子不该干涉人类的内政。
林克明白法兰妮在打什么主意。
这世上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事无法重来。命运的岔道有千千万，未来在决定的那一刻已经注定。
“格雷格.奥兰.道尔多是木精灵王亲侄，皇帝亲封的克伦伯格公爵之子，若论血统。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类都尊贵。作为艾芙佳的忠实信徒，半精灵一直游走大陆各地，宣扬女神的教义他奉女神之命找到我，是为了阻止人类与木精灵一触即发的战争。”
一看林克扯上神灵，法兰妮又把罪责推到林克身上，责怪他将亡灵引入克伦伯格。导致当地百姓受牵连。
究竟是谁在不停地转移话题？
林克对法兰妮这样一看情势不妙就立刻换说辞的行为也厌烦了。
“亡灵的崛起柱如果要一半负责的话，剩下另一半可是人类自己造成的。”
法兰妮怒斥林克颠倒黑白！
林克摊手：“我说的是人类不愿承认的事实，柱在远古时期让人类使用元素，目的只不过是想让脆弱的人类活下去。没想到人类变强之后就开始奴役、器灵其他物种，毫无节制地消耗自然的馈赠。”
法兰妮还未来得及辩驳，就有其他贵族跳出来。“就算远古时期人类相对较弱，可现在已经进化成高等生命体，拥有发达的文明，奴役和驯化比自己弱的生物有什么不对，这不过是遵守自然的法则，优胜劣汰、弱肉强食！”
这名贵族的发言立刻博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冈萨雷斯听了连连摇头。
作为霍恩海姆代表的巴德却面色一变。注意到他表情的法兰妮也心生不妙。
林克露出一个让所有人都心头一凛的笑容，“对于蚂蚁和老鼠这样的生物来说，人类确实是位于食物链顶层的高等物种。反过来说，人类也是如此，这世界还有比你更强更优秀的物种。远古之时，为了保护中央大陆上相对弱小的众多生灵，初代们联手封闭了外海诸岛和其他空间的道路，既然诸位要求公平，那就来一场真正的公平好了。”
“愚蠢！”巴德无奈地斥骂，自然之子是柱的眼耳口鼻。代替柱行使力量，要有多白痴才会在自然之子面前说出这种自掘坟墓的话？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法兰妮想补救，“您不能这样做！开放上古生物进入物质界，等同于置人类于死地。难道柱真的想毁灭人类吗？”
不少贵族还未意识到林克那番话的含义，不过林克接下来的发言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动物和植物也是生命，人类以他们为食的时候，有问过它们的意见吗？我不过是顺应诸位的要求，做到维持平衡的天职而已。”
镜厅里鸦雀无声，法兰妮呆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难道您忘了自己也是人类出身？”
“没错，我在成为自然之子之前，是人类。可公主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类。要不是埃德加人过于无能，柱又怎么会把我从异界召唤到这儿？”
这下，法兰妮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然而林克的惊人之举还未结束，“想投票表决克伦伯格的归属？行啊，让克伦伯格的民众自己决定要谁当他们的领主。”
这立刻引起了贵族的反对，镜厅里充斥着抗议声浪，其中不乏激烈的言辞。
“怎么能让那些低贱的猪猡来决定领主之位！”
“平民休想爬到贵族的头上！”
“我们才是王国的统治者！”
林克的表情也在越来越不客气的贵族谩骂声中阴沉下去。
“远古时候，部落氏族的首领就是由全族推举产生，而今，我也不过是遵循祖制。各位何德何能身居一方领主之位？德高望重，受人爱戴？还是勇武过人，能保护领地臣民？都他//妈//的没有！你们靠的不过是狗屎的血统论，一无是处的废物，早该让位了。”
林克的粗口让冈萨雷斯大笑出声，两个月不见。这小子变化不少。以前总觉得他有些自卑，现在看来是改掉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才思敏捷？
“哦对了，忘了告诉诸位，我全程直播了这次会议。你们口中的猪猡和贱民肯定不会欢迎像你们这样的家伙去出任他们的新领主。”看贵族们一脸呆滞。林克好心地给他们解释什么叫全程直播，“不止是克伦伯格，我找马利克帮忙，让蛛网在各大城市用影音术把从我进来开始到现在所看到和所说的全都回传了。”
这就是林克比精灵王和凯莉尔晚到场的原因，他忙着与马利克联系，请他帮忙把自己在镜厅的谈话公之于众。
法兰妮意识到不能再让林克说下去了。她意图用道尔家和亡灵勾结，致使多个城市沦陷，无数人丧生为借口。
林克见招拆招，跟法兰妮追溯从北方战役至今，一直暗中与亡灵勾结的贵族，并出言威胁会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凡是不思悔改者，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夜不能寐，日不能食，逢战必输，祸及子孙。
法兰妮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自然之子竟然用因果律下咒！
这次会议是她牵的头，其他贵族利益受损。性命受威胁，必然会迁怒于她。
该如何是好？
法兰妮看向巴德，一直以来都很照顾她的导师轻轻摇头，以往当他这样做，就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不打算帮我了？
没有霍恩海姆做靠山，她不过是一个空有头衔的王室之女。
更惨的还在后面，林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法兰妮，他向在场之人，以及面向民众的直播爆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导致龙岩堡陷落的内奸不是别人，正是公主法兰妮最信任的心腹——女伯爵克劳迪娅。她是夜精灵为了混入龙岩堡而特意制造的混血。
人类为一己私利，将矮人、侏儒卖给兽人，兽人又胁迫这些奴隶在龙岩堡下方挖掘用于引爆的隧道，龙岩堡的陷落，将更强更残酷的生物放进物质界。人类、兽人、夜精灵。白白别人做了嫁衣裳，恶魔才是最终的受益者。
克劳迪娅是叛徒！！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打击法兰妮，亡灵入侵后后，逃到南方的科尔克是在克劳迪娅的帮助下才压过了同为候选的贝法斯特成为摄政王。她是在克劳迪娅的教导下，学会了如何在尔虞我诈的贵族圈里生存，如果没有这位导师，她甚至不敢想重振帝国往日的辉煌。
可现在，自然之子竟然说克劳迪娅是叛徒？
“你有什么证据？”交握的手指被捏的发白，法兰妮咬紧下唇。
不单是贵族，自然之子还把会议的内容传到了外面，王室的颜面将荡然无存，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林克坐实克劳迪娅叛变的证据。
“公主殿下难道以为我会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造谣？连马利克的阴谋结界也无法阻止我探知真相。克劳迪娅的父亲是亚缇斯，受马利克的指示生下不少混血的后代，为的就是打入人类内部窃取机密。克劳迪娅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我所知道最成功的一位。这事虽然至今也没有几个人知晓，可只要我拜托马利克解开已经没有必要再维持下去的阴谋结界，那些依赖神力掩盖的秘密就会暴露，要试试吗？”
只有傻子才会死磕到底，让自己颜面尽失。
法兰妮悔不当初，她为什么要做出召开镜厅会议的蠢事？错误的估算了自然之子的能力，把自己陷入到无法自拔的泥潭之中。
话说到这份上，这会议自然也开不下去了。
林克抛出作为克伦伯格的领主，血统不是优先和必要的。他选择奥兰多，不是因为他的血统，而是因为他为了克伦伯格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林克用投影术把自己的记忆抽取出来，从询问奥兰多是否愿意冒生命危险前往沃兰与霜寒对决开始。
变身风隼解决围困城外的亡灵大军，冲上石阶与石魔像、虚灵、巫妖的战斗，负伤、死亡、复生，特地选出的记忆片段，不容辩驳的真实场景成为了最后一根压垮法兰妮和贵族的稻草，民众会选谁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不论道尔家做了什么，这个最后活着的直系已经用他的生命做了赎罪，如果没有自然之子的求情，半精灵已然死在他出生、成长的白城。
时隔四十年再度召开的镜厅会议草草收场，精灵王和凯莉尔都松了口气。暂时保住了爵位和封地，他们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以后还指不定贵族会想出什么损招，克伦伯格一直是一块人人眼馋的大肥肉，除了丰富的精金还有不少珍惜矿藏。
听说了结果的大神官暗自庆幸，幸亏中途换人，要还是让多伊尔继承，非但无法赢得民众的信任，她半魔的出身更是会成为贵族撤换领主的借口。既然幕后策划者是霜寒，难保他不会将这个同样具有爆炸性的秘密泄露出去。一旦事情朝那个方向发展，即使林克口才再好，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