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婚事（2）

她的心一瞬间就安静了。

他和三年前的变化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比如这张脸，看上去更硬朗了。三年前他明明看着有点婴儿肥的。还有眼睛，更冷冽了。以前明明是清澈如水的。

还有身材，比以前挺拔了好多。现在任谁看，都看的出来他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男孩了。

她突然又慌乱了。想起时人常说的男女授受不亲的话。她和他这样近距离的在一起，像什么样子呢？

于是她慌乱的说：“你进来一些。”说罢将自己的身体往角落里挪了挪。

话一说完，她就愣了。她的本意是不想让行人看到他们“私相授受”的样子，这样万一被认识他们的人看去了，很容易惹麻烦。

但是说出口的话，却不是让他离得远一些，而是进到马车里来……

他看着她，突然挑眉一笑。那笑容是真的开心，唇角的弯度越来越大，一抬腿便上了马车。车帘在他的身后缓缓垂下，将车内和车外，隔成了两个空间。

她又安静了下来，安静的看着他，微笑说：“曦之比三年前更好看了。”

他也看着她，温柔的笑：“公主也更美了。”

“你取笑我？”她捂着脸，瞪着他。

“肺腑之言。”他笑嘻嘻的说。

明明隔了三年，可是这次偶然的见面，几句半熟悉的话，将彼此之间的距离，又一瞬间拉近了。

拉近的仿佛那三年的时间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曦之你知道吗，我现在每天都可以出宫哦。”她得意的说。

“可是从来都没有来找过我。”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失落。

“你也从来都没有找过我！”她顿时瞪着她，不满意的大声道。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那个可以任性的小女孩。

“好好好。是我不对。”他突然笑逐颜开的看着她，说：“我以后每天都找你，好不好？”

她怔住了。好不好？

好不好已经不重要了。

她可以随时出宫，可以随时见到曦之。有些行动已经表明了心意，甚至有些行动已经由不得自己去这样那样的控制。

曦之会带着她到帝都的城郊去骑马，会带着她到最好的酒楼去品尝美食。会带着她去登高，带着她去听戏。她时而打扮的像个小丫头，时而打扮的像个少年，时而又打扮的像个书童……

她掩饰的很好，一直都没有人发现。

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随着交流的越多，开始浓烈的升温。那一层朦胧的窗户纸，逐渐被打破。

他们看着彼此温柔的笑意，仿佛能看到对方的心底。那份秘密，变得心照不宣。

她想，或许他们真的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其实她只不过是一个公主而已？是这样吧？

一个公主的婚事，哪里就有那么重要了？

而且父皇虽然忌惮连家，却也需要连家来平衡朝堂上的其他方势力。他们互相牵制。

夏氏皇族祖训有规定，前后两代皇帝的外家，不能是同一个姓氏。因为前朝就是因为外戚乱政灭亡的，所以在本朝，外戚，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禁忌。

以后铮儿的妻子，绝对不可能是出自连家的。但是她是公主，却并不是在这个规定范围之内。

她翻遍了皇氏的典籍，真的发现了以前也是有公主嫁到外家的。

她顿时高兴的晚上都睡不着。尽管，那个先祖皇帝是有很多个公主的，而那个公主听说并不受宠。尽管，那个公主嫁的是外家一个血缘比较远的晚辈。

她想，父皇一向肯考虑她的意见，对她又好。或许，真的会同意呢？

所以在城隍庙的观音像前，她虔诚的心道：请让我永远的和曦之在一起吧。

许完愿后，她侧头看着曦之，他也朝着她浅浅的笑。两人相携着向外走去。

“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曦之问她。

“你也没有告诉我。”她嘟起了嘴。

“我说，”他突然停止了脚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微微垂着头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微笑道：“让公主嫁给我吧。”

她一瞬间觉得心脏都绷紧了，继而又甜甜的宛如泡在了暖水中。她脸颊红扑扑的，低头非常小声的说：“等我们成亲那天，我就告诉你我刚才许的什么愿。”

她的这种委婉的回答，顿时让他喜的眉开眼笑，握着她的肩膀的力道都加重了。下一刻，直接将她一把抱住。他的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背，身体微微颤栗，满足的嗅着她的发丝。

她在他的怀里，纵然觉得慌乱，比慌乱更多的却是甜蜜。她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处，感受到彼此紧张的身体，突然促狭的说：“曦之，你可以不用一直叫我公主的。”

他顿时更加高兴，笑着坚定的表示：“我明天就去跟陛下提亲。”

她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就你一个人啊？”

他顿时有些泄气：“我一个人怎么了……”

她想，她要好好的和曦之合计一下。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就肯定要让父皇同意他们的婚事才行。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要就可以得到的。不是有完美的计划，就可以成功的。

她和曦之刚刚甜蜜的吐露了彼此的心意，刚刚以为未来的携手可以触摸的到。却在她刚刚回宫时，就被一个噩耗打破。

父皇重病！

父皇五十有七。原本应该还是春秋鼎盛的年龄。

可是夏氏皇族近几代子嗣凋零，皇族的体质积弱。在位的皇帝，就没有活过七十岁的。

尽管如此，五十七，还是太早了。

怎么会来的如此之快？

直到此时，她才知道父皇的身体早年就不好了。只是他一直隐瞒着，除了太医院院判，没有其他人知道。

因为夏氏皇族只有唯二的两个子嗣。因为太子夏铮，年龄还太小！

她站在父皇的病床前，看到十三岁的铮儿忙着帮父皇拍着背，端茶倒水，只觉得头脑一阵阵的发昏。

父皇的病，如摧枯拉巧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在世的时间，居然只剩下了短短的几个月。

那几个月，他还不能好好的过，而是每天教铮儿各种政事，如何在朝堂，如何接见大臣，如何批阅奏折……

教铮儿这些事情的时候，父皇从来都不会避讳她。就和以往一样。甚至铮儿碰到疑难的问题，父皇还会说，“问下你姐姐的意见。”

最后，那个雨夜。父皇把身边侍候的人都支开了，连铮儿也不在，唯独留下了她。

她跪在病床前，看着父皇憔悴不堪的脸，枯白的头发，心中疼痛难当。

父皇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的也是痛楚。父皇说：“棠儿，我留下你，是想要你的一个保证。”

她闭上了眼睛。

其实她和曦之的那点事，父皇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从小，父皇在她的记忆中就是无所不知的。她和铮儿的事，父皇更是每一件都要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她从来没有打算瞒父皇。只是，这一切都来的太快。她没有丝毫的办法。

父皇的声音一字一字的响在了她的耳畔：“棠儿，我要你发誓，此生不能和连曦之有任何感情牵扯。此生绝不嫁给他。”

她突然觉得心像是空了……

但是，从父皇将所有人都支走唯独留下她这一刻，从父皇这段时间看向她的目光，她就已经猜到了是这个结果了不是吗？

她弯唇，机械的牵动着唇角，浅浅的说：“是，父皇。我发誓……”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空落落的。

父皇看着她的声音更痛楚了，低哑的说：“棠儿，你一直都是这么懂事。父皇也相信你能做到。”顿了顿，他说：“是父皇对不起你。”

她摇摇头，突然哭着说：“父皇，你不要走好不好？”

父皇苦笑着叹息：“早走晚走，总是要走的。你要记得父皇的话，不要辜负了父皇的期望……”

父皇大行后，诏书令太子夏铮即位，长公主夏棠辅政……

她的人生，从此走上了一条，和几个月前她自己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新皇即位，有很多的事情要忙碌。她也才知道为什么父皇前几年就让她打理内务府，也许父皇早就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只是她本以为，她可以不用承担这份责任的。

自从父皇重病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曦之。

期间曦之托皇后身边的宫女给她稍过信。后来在父皇床前立过誓后，再次见到那个宫女来给他捎信，她便直接将信退了回去，对那宫女说：“你就对曦之讲，让他以后不要再给我写信了。我……不会看的。今时不同往日，我……会好自为之的。”

说完一转身，她的泪水就喷薄而出。

再后来，在父皇的葬礼上，她看到了跟着连国公一起来吊唁的曦之。

他穿着一袭白袍，脸色苍白如雪，看到她时，那双一向璀璨的眸子，居然流露出了某种绝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