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丹世界

不过这个时候,苏景脸上的神情变了,早已不再是气急败坏,更非茫然无措......发簪甩飞了,长发乱舞;面皮因急旋抽搐不停、整张脸都扭曲了,但他的眼睛是亮的,紧紧盯住了那颗‘天无常’丹。

丹飞转、苏景急旋,同样的速度,正因如此,灵丹在他眼中也‘静止’下来,金乌之目辨尘入微,苏景把这灵丹看得清清楚楚:莹白之下,灰蒙蒙的混沌。丹才龙眼大小,‘混沌’又能有多深邃?可苏景真就觉得它牢牢吸去了自己的目光,拔不出。

突然,一道强光绽放!仅只是丹内的变化,若是旁人来看,甚至都不会察觉这莹莹丹丸有什么闪烁,但苏景因为目光深陷,被那道光闪得眼睛巨痛,甚至他还听到随这闪电而来一声奔雷巨响!

苏景分不清,那声音究竟响于丹内,还是响在自己脑海。

丹中灰气迅速收敛、收敛、收敛!而灰幕褪去同时,丹中显出片片湛蓝,苏景不自禁皱了皱眉,不是单纯的颜色,它在‘荡漾’,有波、有浪、有漩涡...竟是一片海!

‘海’得激荡忽然猛烈起来,水潮两分,正中添出一片黑褐,没一会功夫,青绿蔓延,黑褐不见了,那是郁郁葱葱的一片陆地。

风云流转,眨眨眼,鸟儿啾啾百兽穿梭,还有人影闪动。

林地被开辟成农田、平原上拔起城池。山石被开凿、刻成巨大的神佛像,无数人顶礼膜拜。瘟疫袭来死亡无数,幸存人推翻了旧神像、重塑了另一尊神,继续膜拜。烽火连天,鏖战不休,战败了、亡国了,神像又一次被放倒砸碎,换成了入侵者崇拜的神明......

苏景的一次眨眼,一个王朝从兴盛到衰败;苏景的一个刹那,石头神像换过了几轮;苏景的一个呼吸,丹世界中‘他们’的三生五世!

须臾过,丹中偶尔划过几道光芒,丹世界有了修行之人、御剑飞行;天劫现,修行者破道渡劫飞仙宇外,只是‘他’并未进入苏景的大天地,不知飞去哪里了......美景不常在,忽然大地巨震烈焰涌出,大海暴躁到沸腾,火山的黑烟与蒸腾的水汽混成灰蒙蒙的颜色,渐渐扩大,直到弥漫了整座灵丹世界,那乾坤灭了。

拔出目光,再看‘天无常’,洁莹如玉,纯白无暇。

苏景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天无常,这灵丹,这是丹么?江山剑域炼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分明是一个小小乾坤!破混沌、分阴阳、开造化衍万物,哪一样不是神仙事情?

北冥剑的主人斩杀大圣、天无常丹炼化小小世界,那江山剑域又是个什么地方......至少于‘丹世界’而言,炼丹之人就是仙佛,于中土乾坤来说,他们是什么?!

还有......这枚丹,真的能吃么?

没有答案的事情,至少现在苏景找不到答案。

不久过后,灵丹内强光再闪、灰色混沌又告收敛,海重现、陆地升,似是重演、却处处不同......一次次的鸿蒙初开、造化世界、又一次次的无量灭世,苏景就守在丹前,看尽一个世界的无数轮回!

看得稍久,他入神了。

修行人修的是什么?小般说,是性、是命;大般说,则是乾、是坤,是这世界源,是这天地根,是这生生不息的圆起和圆末!得以洞察一方真正世界,这是何等的机缘。

可是归于苏景、现在,他入神得甚至都没去想自己为什么入神......一颗丹,一个世界,全情投入其中,单纯且自然。

不知过了多久,数不清丹中世界第多少次的轮回,苏景忽然目力一涨,注目于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或许是看得久了,所以就看得透了,不知不觉里,苏景已经能够洞察这世界的气韵与造化。他看得出这个正哭得响亮的娃娃,会有大福缘......

果然,那个娃娃根骨清奇,小小年纪就被引入修行;娃娃修为进境奇快、娃娃得了机缘吞下仙果;娃娃变成少年、仗剑击败强敌名满天下;少年变成了青年,闭关悟道;青年变成了中年,领悟玄机破关而出开宗立派;中年......突遭噩运,竟然天折!

苏景愣。

他看得出‘气运’看不出命,这个人会做什么、会遇到什么他不知道,此人突遇横祸死掉也算不得太奇怪......可是苏景一早就看出他是有福缘之人,有了福缘还会天折么?

稍一琢磨,便恍然大悟:天无常!

这灵丹的名字,早就点破了题目!有福缘又怎样?得造化又怎样?天无常,天下之命也无常,今日之hua,未必就有明日之果。

目光一转,苏景又选了个‘至衰极霉’之人,毫无意外的,一辈子厄运不断,少有喜事也是大祸引序,比如走在路上捡了个钱袋,还不来得及跑到卖烧鸡的摊子就被差役抓了、被当做盗贼下狱等等,到最后也未能翻身,死于非命。

好运会天折,噩运就不变?未免荒唐了些。心中转了这个念头,苏景又去关注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只挑选‘极致之人’,要么洪福齐天、要么霉运压顶,而看得多了,似是渐渐明白了:有变,也有不变。

变数不是无常,不变更不是无常。

变和不变加在一起,才是无常!

大不变中,永远藏着小变数?反过来看看,又何尝不是大变数中,始终有着小不变......

苏景是在开悟?好像如此,可是这题目实在太大,所以他的‘悟’也似是而非,仿佛是在不断想通一些道理,但心中始终无法通透豁然,正正相反的,越以为自己明白了,心中就越窒闷、脑筋就越纠缠。

眼前一座世界生生灭灭,苏景的心神是专注的,心思却是迷乱的。

而这丹世界从无到有一回,于‘外面’的苏景而言,一共才多长功夫,那他关注的那些人,还活不过苏景一次眨眼。

可苏景的心神皆系于他们,看他生看他长又看他亡,对苏景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生一世?

是一个片刻,也是一个千年,时间的短与长交汇于心,是奇妙经历,更是可怕梦魇!一座深不见底、却无法察觉的漩涡正疯狂旋转,吞没苏景。

苏景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丹内还是丹外,偏偏心思又被那生生息息变与不变搅得乱七八糟......苏景不知道的,黑石洞天与大圣玦,正天摇地动、剧震不休!

心基动摇,所以元基不稳;元基不稳,便会真气岔走,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巨痛升、脑海中!苏景目紧闭、眉紧蹙,头疼欲裂!被憋在一个难题上,想不通,所以觉得整个人都憋闷无比,偏偏他有根本不知该怎么去想、甚至他连让自己迷惑的问题是什么都弄不清,这又怎么可能破题。

一重迷糊便是一重障,一重障便是一道生杀劫!与天无关,不是天道降下什么惩罚,这是无中生有的心魔大劫。

真的快要炸开了,心基摇摇欲坠,一旦崩塌便万事皆休!两处洞天人人大惊失色,扶乩与卿眉同时动欲赶赴身外相救苏景,便是这个刹那,苏景耳中突然振起一声清越剑鸣!

屠晚动唱。

是剑鸣,更是断喝,算不得如何响亮,但却饱蕴清灵,像极了盛夏酷暑中,酸梅汤中的冰块撞青瓷碗的碎响;像极了深山苦寒中,篝火燃起时火hua迸溅的细声;像极了少年迷茫时,那手中的解牛刀摩上条石的那声:锵!

天地陡然沉寂,只有那一声磨刀的轻响......纵穿万里,划越百年,从白马镇苏记熟食铺的院落里、迷糊少年手中解牛刀与条石之间,直直灌入黄金屋中苏景耳内。

轻鸣入耳、入脑,顿化一线清明,苏景奋力开目,双眼血红。

而屠晚剑鸣不停,不是以往它唱过的古怪调子,明明白白的,就是苏景从小到大,磨刀时的一声声‘锵...锵...锵...’。

一声又一声的轻鸣,越来越展阔的清明,自脑入心、自心入身,清凉游走身体各个角落,眼中血色迅速消退,苏景心境层层沉淀.......当心境真正归于平静,再看那丹世界:一座座神像被土著们镌刻而成,分明就是苏景的模样!

也是这个时候,苏景突然发现天无常丹已经到了自己的手心上,犹自转得欢快,但再不‘顽皮’、不抓着自己一起转了。

心境沉定,与情绪并不存本质关联,苏景心中震骇依旧,手中捧着一个世界,又怎么可能完全平静!深吸一口气,心意微微一转,轰轰巨响不停,之前崩散出去的阳火依旧被苏景的气机牵引,千团万簇从散落之处重回丹房之外百里疆域。

烈焰阻断、大妖们再不能以妖识洞察此间,下一刻,黑石洞天中几个人都跃了出来,赤目贪宝、一现身就趴在黄金屋地面爬来爬去;雷动爱丹,跳着脚去苏景手上抢天无常;拈hua没事情做,撒腿跑到屋角去,片刻就转回来:“苏锵锵,你的鞋!”

拈hua神君双手高举,拎着苏景的靴子,他给本尊捡鞋去了。

扶乩站在苏景身前,急切开口:“你无妨吧......咦?”

话还没说完,仙子的眼睛就亮了,仔细打量着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