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呵斥

发热、全身乏力、食欲减退、咽痛、咳嗽......陆绍云现如今所表现出来的这些症状,无一不与身患伤寒的病人在发病初期所展露出来的病况相同。不过好在,夏霜寒早就已经谨遵医嘱做好了万全的应对准备,故而现下,心中有数的她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惊慌失措。

“虽然我不懂医术,无法通过诊脉帮你进行确诊,但既然你最近几日没有着凉,不可能是身染风寒,那么想来就应该是伤寒无疑了。”

说话间收回覆在陆绍云额头上为他试体温的手,隐在纱布口罩后的夏霜寒声音模糊道:“柴胡和含笑现在已经去找沈大夫了,待会一旦确诊,咱们就继续按照医嘱行事吧!”

柴胡和含笑,便是当初陆绍云在关外救下并带回京城,同时还让他们在去年春夏之际,打理过他那座位于惠通河上游的“凶宅”的那对兄妹。

腊月廿四午后,当陆绍云有可能身染伤寒故而必须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接受隔离对待的消息传回定国公府时,闻听自己最疼爱的孙子出了事的陆啸清,是当即便想带人进村,从而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接手照顾陆绍云的活计的。

只不过,不能允许自己年迈的父亲以身涉险的陆世杰,坚定地拦住了他。

“爹,您自己并不懂医术,即使进了村也帮不了庭轩,所以依儿子看来,您还不如将前来请命,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前去照顾庭轩的柴胡和含笑兄妹俩送进村去,而您自己,则带上亲随到白象山前山的驿站里下榻。毕竟这样一来,村里有了自己人照顾庭轩,但凡他们传出话来说有什么需求,您在外面,才能更好地为庭轩进行置办或者调派不是么?”

闻听儿子此言,认为陆世杰说得确实有道理的陆啸清,最终放弃了一时冲动且不计后果的决定,并很快将柴胡和含笑,送进了官庄村。故而,此时此刻,闻听李青岚焦急的一声“世子妃,不好了”的他们兄妹俩,才能在第一时间奔出农家小院前去寻找沈扇仪。

“村子里的所有发病者和潜在感染者都是按照人头分配,分别交给不同的大夫进行治疗的。沈大夫接手的人数虽然和其他大夫一样多,但架不住好些都是重病患,想来,即使现在天色已晚,他也定然没有在分配给他的屋子里休息,而是还在不知道哪户人家里忙碌着,柴胡和含笑,他们俩可有得找了。”

这厢边,因为病情的发作而控制不住地显得精神有些萎靡的陆绍云,正靠坐在床头有气无力地轻声低语着;那厢边,紧闭的房门外,却忽然传来了文雪莹吵吵嚷嚷、不依不饶的喧哗声。

“李青岚你让开,我要进去看陆绍云,你别挡我的道!”空间狭小、摆设简陋的屋子外,方才已然在自己屋中陷入了沉睡的文雪莹,在被李青岚吵醒从而睁开惺忪的睡眼,并瞥见夏霜寒穿戴齐整、着急忙慌地奔出屋去的背影的一瞬间,就立即反应了过来——陆绍云出事了。

只不过,在她急急忙忙爬起身来,穿上外裳并套上靴子,随即推开房门快速跑到陆绍云置身的屋子外之前,李青岚就已经先一步按照夏霜寒吩咐的“没有遵照医嘱穿戴衣帽的任何人,一概不许进入”的命令,守住了房门紧闭的出入口。

故而,当连口罩都没有戴上的文雪莹跑到门前的台阶前时,她便自然而然地被李青岚给拦住了。

“夏霜寒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别忘了,陆绍云现如今可不是你的夫君!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权利让人拦住我,不让我进去见他!”

论武力,在李青岚眼中完全就是不堪一击的文雪莹,是根本不可能突破他的防线强行闯到屋里去的,故而,知道此时此刻,动口比动手更有用的文雪莹,便上蹿下跳地对着屋里的人大声吵嚷了起来。

屋内,闻听文雪莹咋咋呼呼的闹腾声的夏霜寒,很快就走到门口“嘎吱”一声开启了房门。站在门口的三级台阶上微微低头睥睨着文雪莹,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一闪即逝的愣怔与随之而来的迫切与焦急的夏霜寒,在文雪莹登上台阶并意欲挤开她往屋里闯的一瞬间,转身抬手扯住了她的后衣领。

“文雪莹,难道你就这么想死吗?!”

拽住文雪莹的后衣领一个使劲,眨眼的功夫便将她甩回到台阶下的夏霜寒,冷冷注视着她后退几步踉跄不稳的身影,冰冷愤怒道:“你想进去看庭轩,这一点我不反对,但是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么愚蠢,什么防护措施都不采取就往里面闯?”

“你口口声声说,你留下来的目的,是为了在庭轩发病后照顾他,那么就请你管理好自己的健康,让自己成为一个派得上用场的人可以吗?”

“你不怕死,不在乎自己就这么跑进去会不会染上伤寒,这一点,我没意见,但是,请你想死也走远一点好吗?因为,我实在不想在现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还要面对你这么个专门给人帮倒忙、拖后腿的家伙。”

“夏霜寒!你!”好不容易在台阶下稳住身形,抬起头来狠狠瞪视着夏霜寒的文雪莹,多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将对方堵回去。只可惜,就算她再怎么不甘心地气圆了腮帮,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根本就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可以用来驳斥与反击。于是最后,无话可说的她只得不甘不愿地将堵在胸口的这口气,彻底咽了下去。

就在气急败坏的文雪莹折回屋去戴口罩、穿罩衣的时候,已然找到想找之人的柴胡和含笑,着急忙慌地推开院门,将沈扇仪引向了门口站着面沉如水的李青岚的屋子。而进屋后的沈大夫做出的诊断,也确认了陆绍云现如今的症状,确实就是由伤寒引发的。

“嗯,现在确诊了,总算是不需要再不上不下地吊着一颗心了。”收回诊脉的右手,转向站立在床侧的夏霜寒的沈扇仪道:“接下来,便继续按照医嘱行事吧!尤其是每日开窗通风和用白醋熏蒸屋子这两条,千万不能忘,毕竟,它们和你们这些未患病者的健康,息息相关。”

“是,我一定谨遵医嘱行事。”

点头应是的夏霜寒迈开步子将疲态尽显的沈扇仪送出了屋,随即在将他送出院门之前关切道:“沈大夫,您也要注意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啊,您若是累垮了,咱们大家可就等于失去了主心骨。所以,能分派出去给下面的人干的活,您就别自己担着了。”

“知道了丫头,我会管理好自己的身体的。”淡然一笑的沈扇仪长辈范十足地拍了拍夏霜寒的肩膀,嘱咐一句“快进屋去吧,外面天冷,小心着凉”,随后便挎着药箱转身沐浴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离去了。

接下来的七日时间里,病情逐渐加重的陆绍云,开始出现了体温呈阶梯状上升的症状。及至他的体温不再继续上升,而是维持在持续不退的高热状态的时候,特殊中毒面容、相对缓脉、皮肤玫瑰疹、肝脾肿大等伤寒的典型病情表现,也开始在他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急性发热伴恶心、呕吐、腹泻的症状,导致小院里浆洗的活计每日都忙个不停,而不断用烈酒给只穿着一条亵裤的陆绍云擦身降温的夏霜寒,也在照顾他的过程,生出了别的病患家属所没有的担忧与焦急。

沈扇仪为病患们开具的药方,可以在持续六日左右的高热过程中为病患们降低体温,并进一步保持住他们还算清醒的意识,这一点,夏霜寒已经确认过了。

只不过,与那些虽然处于高热状态,但却可以支撑着自己自主服下汤药,并在睡睡醒醒的间隙里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的村民们不同,陆绍云却是陷入了完全无意识的昏睡之中。

正月初六黄昏时分,体温比起其他服药的村民更高,且在昨夜陷入睡梦中后就一直没有醒过来的陆绍云,他这两点与他人完全不同的症状,让夏霜寒很清楚地意识到了,沈扇仪的药方在他这里并没有取得预计的疗效的事实。

“怎么办?怎么办啊?他这完全就是已经烧糊涂了,根本什么意识也没有了啊!”

氤氲着白醋的酸味的屋子里,端着药碗喂陆绍云喝药的文雪莹,在根本喂不进去,进而将半碗药全都撒在了外面的情况下,面对着毫无知觉已经完全烧迷糊了的陆绍云,焦急到了手足无措的地步。

“怎么办啊,为什么别人都还有意识,可偏偏陆绍云就完全什么意识也没有了呢?”

“喂不进去就暂时别喂了。”看一眼慌乱得不知所措的文雪莹,依然保有冷静与理智的夏霜寒,在一边用一只手为陆绍云擦拭泼在了他脸颊上和脖颈上的汤药,一边用另一只手为他继续擦烈酒降温的过程中道:“我已经让柴胡出去找沈大夫了,待会等沈大夫过来为庭轩把过脉,听听看他是怎么说的再说。”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完全不慌不乱呢?”放下手中的药碗,看一眼已经昏睡了近一日一夜的陆绍云的文雪莹,大睁着口罩上一双红通通的、带着潋滟水光的眼睛,转向身旁的夏霜寒带着哭音道:“面对着这么可怕的疾病,你难道就不会害怕、担心么?”

“如果是害怕、担心自己染上这样的病,那么我是不怕的,毕竟我已经出生入死过很多次了。但是如果是害怕、担心庭轩好不了,那么我是害怕的,毕竟生离死别这种事总是让人难以接受。”

心中虽然说不上心急如焚,但确实为陆绍云的昏睡而感到惶恐不安的夏霜寒,淡淡扫一眼精神压力巨大,即为自己感到担心又为陆少云感到担心的文雪莹,淡然道:“如果你扛不住这份压力,不想再照顾实际上其实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的庭轩,那么你随时都可以选择转身离开,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谁说我不想照顾他了?当初我拼命抵抗我哥哥,说什么也要留下来照顾他,今日就没有临阵脱逃、出尔反尔的道理!”

在过去几日里,不论陆绍云是吐还是泻,确实从来不曾流露出对他的厌恶与不耐之色的文雪莹,梗着脖子一副不服输的架势道:“你能照顾好他,我也能!我说什么也不会输给你的!”

“……”放下手中沾染着酒精的棉花团,直起腰身来活动活动筋骨的夏霜寒,并没有理会文雪莹的“战帖”。用烈酒洗干净双手的她,交互拍打着自己酸痛的手臂走出内室,到外面的方桌上为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只不过,在夏霜寒仰脖将其饮尽之前,狭小的内室里便忽然传来了东西倾倒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闻听盆架和圆凳倾倒,以及药碗在地面上摔碎了的声音的夏霜寒,即刻便搁下手中的茶杯转身跑进了内室里。而在她焦急问询出声的同时,将床边器具倾覆的场景收入眼中的她,也立即就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药迹斑驳的床榻上,不知因何原因出现了全身抽搐症状的陆绍云,正在胡乱挣扎着挥舞四肢;而床榻旁,被陆绍云面目扭曲狰狞的可怕表情惊吓住了的文雪莹,则完全陷入了呆若木鸡的状态里。

“文雪莹,会毒的人不论深浅都会一些医术对吧?”大跨步跑过身姿僵硬的文雪莹,为了不让抽搐中的陆少云掉下床榻进而被地面上破碎了的药碗碎瓷瓶割伤,翻身上榻手脚并脚地费力压制住陆绍云的夏霜寒,抽空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好的文雪莹高呼道:“扎针,快点,给庭轩扎针,让他尽快镇静下来,快啊!”

“我?扎针?我不敢!”颤颤巍巍地向着夏霜寒跨了一步,深怕自己在扎针过程中由于陆绍云的挣扎而扎错穴道的文雪莹,颤抖着嗓音道:“你……你再坚持一下,我……我这就把地面收拾干净,把东西全都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