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夏虫语冰

仔细算一算,白秀麒的确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抽过烟了。这两天里发生的事又多又杂、不容喘息,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时间可供浪费和发呆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把热水瓶和塑料桶暂时放在一楼的楼梯口附近,他伸手进口袋里摸了摸,找出烟和打火机来点燃。熟悉的味道在鼻腔中扩散,可提神或是振奋的感觉却并没有如约而至。

他叹了一口气,仰头吐出烟雾。四周黑暗的高楼上,五颜六色的灵火不停闪烁,好像一只一只不断眨动的眼睛。

白秀麒忽然好奇起来——在那些古旧的器物背后,被封印起来的妖魔鬼怪身上藏着什么样的故事?那些将他们送到玄井公寓里来的人类,对他们又保持着什么样的感情?

一定会有怨恨、畏惧和嫌憎……但是会不会也会有惋惜、悲伤和不舍?

如果能够把他们都画下来的话,会不会是一样很有意义的事?

这些故事,江成路一定知道,可是如果直接问的话,恐怕他又只会一笑而过吧……

发现不知不觉中又绕回到了那家伙身上,白秀麒不免对自己有些懊恼。恰巧这时候楼上又传来了一串嘈杂的手机铃声。

那是江成路的手机,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寨品牌,铃声响彻天地,不知道能不能传得进澡堂子里。

快节奏的铃声闹得白秀麒心神不宁,他叹了口气,迈开双腿朝着黑洞洞的正门通道走去。

8点59分54秒的时候,江成路穿好衣服带着东西从澡堂子里走了出来。刚掀开隔间的布帘,就看见女鬼小红姑娘换了一身瑜伽服坐在草垫子上。面前摆着七盏油灯,插着一炷香,看起来是要开始修炼了。

江成路不想打扰她,于是放轻脚步想要从她身边溜过,可是身体还是带起了一阵微风,吹得油灯的火焰摇晃了一下。

于是小红就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阿江……”

她开口问道:“刚才那个姓白的小哥走出去的时候,脸色都跟我的差不多了。你怎么人家了?”

“我还能怎么了他?”

江成路苦笑:“一只活不过夏天的小虫说要和我去看冰雪,我还能随便答应他不成?”

“夏虫又怎么了?我不也是一只夏虫吗?关键你看你喜欢不喜欢他。”小红反过来教育他:“小虫想和你一起看冰,你就让小虫活到冬天不行吗。”

“事情没这么简单。你是有天分的,而且也吃了不少苦,不是吗?”

江成路笑着拍拍她的头顶:“我摸过小东家的身体,知道他没有那种仙骨。就算死了恐怕也没有办法修炼成鬼仙,又何必折腾?你还是少看点韩剧吧,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完美的故事。”

“……随便你了啦,我只是不想看你一直这么孤孤单单的,反正你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我不是还有你们吗?”江成路笑笑。

小红说不过他,终于是把这个话题给放下了:“对了,刚才我听见你的手机响了,好大的声音。”

江成路点点头,绕过地上的油灯就往外走。刚出门就看见韦香荼匆匆忙忙地朝这里走了过来。

“阿江!”他隔着好几步就喊:“陶川刚才打你电话没人接,他说那个叫李坤的人,一个多小时前已经被接走了!”

三分钟前。

手上的烟快要燃烧到尽头,推算起来江成路的澡也差不多该洗好了。从现在到午夜十二点钟,还有三个小时,去接李坤之前应该可以有个短暂的休息。

白秀麒收拾收拾心情,准备回屋。

可就在他扭头往回走的时候,黑暗的通道里忽然明亮起来,紧接着自己脚下的影子从后方迅速地移动到了前面。

显然是有车从航舵路上开过来了。

半夜三更的,谁会跑到这里来?

白秀麒好奇,临时起意朝着门口走去,可是越走就越觉得不对劲。

周围很安静,静到已经可以听见汽车发动机嗡嗡作响。

那辆车显然已经停在了玄井公寓的外面,可是过了这么久,都没看见有人走进来。

那人在门外面干什么?白秀麒一点点警惕起来,也放轻了脚步。

他绕过虚掩的铁门向外张望,发现的确有一台越野车停在不远处的航舵路上,明晃晃的两束大灯照得人眼晕。

可白秀麒还是很快就辨认出了,这是李坤的车。

车辆歪歪斜斜地停靠着,车门大敞,因为灯光的缘故看不出驾驶室里是否有人。白秀麒并没有再傻到上前查看,他倒退两步,转过身开始往回跑。

可是还没跑出几步,车灯忽然关闭了,通道内瞬间陷入黑暗。

这一次,无法迅速适应黑暗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白秀麒被迫放慢了脚步,可是下一秒钟还是踢中了堆放在墙边上的杂物。

是那个老旧的修车摊,洋铁皮做成的置物箱被踢得咚咚作响。白秀麒准备像盲人那样摸索着绕过去,可是伸出去的手却探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是谁?!

白秀麒心里“咯噔”一下,已经想到了答案。

果然,那个人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紧接着将他的整条胳膊都扭了过来。

“秀麒,是我啊,我来接你回家了。”

该死的,这家伙果然跑过来了!白秀麒又惊又恼,挣扎了几下却根本没有效果——夜晚的李坤果然有着一股怪力,仅仅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抵抗。

还是得找专业的来。

白秀麒扭头转向大院,刚想要开口叫喊,嘴巴就被狠狠地捂住了。

“嘘,嘘——再说话我就咬掉你的舌头!”

李坤的手好像一把铁钳,手指冰冷,指甲甚至掐入了白秀麒的脸颊。力道之巨大,简直可以捏碎骨头。

太疼了,白秀麒连想哭的心都有了。他的双手虽然也死死地扼着李坤的脖颈,可惜对方却没有半点反应。

所幸这个时候,他听见了远处有人正高声喊着他的名字。

是江成路,这家伙多半是觉察到了什么蛛丝马迹才出来找人。白秀麒眨了眨眼睛,可是别说回答了,他现在就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而同样听见了声音的李坤,已经开始拖着白秀麒一点点往外面移动。

怎么办?如果真的被带到车里,江成路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到时候搓扁揉圆还不就是李坤的一句话吗?

所以白秀麒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能走!”

他果断放开了李坤的脖颈,转而把手探向墙边,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固定的物体以拖延李坤的步伐。

然而比这更好的,他摸到了一辆自行车的龙头。

看见了摆放在楼梯口的塑料桶和热水瓶,江成路顿时皱起了眉头。

“小东家!”

他想也没想就放声高喊,回音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回荡,可惜没有半点儿回应。

这小子,该不会是闹别扭跑走了吧?

江成路的脑袋里刚刚蹦出了这个念头,就听见大门的通道那里,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金属铃声。

是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江成路微微一愣,立刻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他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快步朝大门跑去。

他听见了!

听见脚步声的时候,白秀麒简直喜出望外,愈发死命的抓紧了那架生了锈的自行车龙头不肯松手。而李坤还在扯着他,两个人就这样牵牵绊绊地往外移动了五六米。

突然间,有人打开了通道顶上的白炽灯。大功率的灯泡好像一只小太阳,毫无预兆地放射出刺眼的光亮。

瞳孔骤然收缩,白秀麒痛苦地闭上眼睛扭过头去,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道冷风滑过身旁,紧接着就被李坤给拽倒在了地上。

他跌倒的时候撞上了一堆杂物,额角磕碰在疑似木箱的物体上,带来一阵晕眩的疼痛。当晕眩结束的时候,眼睛也习惯了明亮的光线,白秀麒发现李坤已经不在他的身边。

“你没事吧?”

江城路紧走几步将他扶起,目光却是落在了他的额角上。白秀麒这才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顺着眉脚缓缓流淌下来。

“我没事。”

他拉长衣袖按住流血的伤口,同时望向四周,很快发现了李坤的踪迹——那家伙居然已经逃出了四五米的距离,躲在一边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是什么人?!”他问江城路:“为什么破坏我的好事!”

“我是这里的看门人。”江城路回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说着,他伸手进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红色棉线,红线上每隔几寸就打着两个绳结,中间夹着一粒金色的细珠。

他一边摆弄着红线,一边打量着李坤:“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李坤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还打断了我的根须。”

“不对!”

江城路推翻了几天前自己亲口做出的判断:“蒲苇精根本没有能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且你的身上还有女人的气味,很淡很淡的,就混杂在蒲苇里头。”

“呵呵呵……”李坤的笑声忽然变得尖锐起来:“很淡很淡,那么现在呢?!”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通道顶部的白炽灯突然闪了一闪,紧接着白秀麒发现李坤的容貌居然发生了变化。

眼眶、面颊和嘴唇变得苍白青紫,五官也从阳刚变得阴柔了,好像变成了女人。

“看见没有?”江成路小声说道:“是鬼的魂火。”

他这么一说,白秀麒竟然也看见了——就在该变了容貌的李坤的头顶以及两肩上方,有黑紫色类似瘴气的东西正在升腾。

紧接着,空气中出现了一股非常明显的异味。

是臭味,却又说不上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白秀麒正皱着眉头考虑要不要多闻两下,就听见江成路已经报出了一串名词。

“蒲苇、水草、河泥、腐尸……”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妬妇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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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最近和谐之风又起,不过这篇文目前来说还是比较清水的,应该不会有问题。请大家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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