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宝钗笑看黛玉一眼,两人十指相扣,掌心相抵,不必言语,薛蟠便已经猜知她二人的意思,这回他的脸全然就发青了,艰涩地道:“宝钗…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妹,你…莫做傻事。”
宝钗笑道:“哥哥觉得我像是做傻事的人么?”
薛蟠想起宝钗素日举止,刚要摇头,却又犹疑——宝钗现在在做的,可不就是最大的傻事么?
宝钗知道薛蟠的心思,松开黛玉,上前握起薛蟠的手,轻轻一拍,柔声道:“只要哥哥肯帮我,林姑父一定会首肯我们两的事的,哥哥你要相信我。”
薛蟠疑惑地道:“我帮你和妈说了,林姑父就会同意么?”
宝钗一笑,又看了黛玉一眼,道:“其实我们想托哥哥帮的忙,不止这一件。”
薛蟠已是惊弓之鸟,听她一说,那脸上又微微变色,蹙额道:“你们…还想叫我做什么?”
宝钗道:“我想请□□后生了孩子,过继一个给林姑父,只当做是黛玉和宝玉生了、过给林家就是——哥哥听我说,这孩子生下来,我是他的亲姑姑,黛玉又是张靖的义姐,我们必然不会亏待于他,若你们实在放心不下,我们就替你使些钱,买到宝玉那里做个属官,一家子和和乐乐在一起,岂不是好?将来这孩子继承林家,富贵前程,也都少不了。”
黛玉也解释道:“我自小体弱,嫁给宝玉之前,父亲便担心我不能生养,暗地里也提过,若是宝玉有了庶子,过一个给林家也使得。我想薛大哥哥是我父亲的关门弟子,张靖又是我父亲的义女,无论情分,还是名头上,都比宝玉的儿子来得要更亲近,有了这样的承诺,我们两再和我父亲去说,也多了几分把握。”
薛蟠瞠目结舌,全然不知要如何应对,慌慌张张地低头,假装拍了拍衣裳,宝钗也不催他,只是等他平静下来,才道:“帮你和张靖,也是要冒大风险的,哥哥要答应我这件事,我才敢帮哥哥。”
薛蟠道:“我…我,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要跟妈和阿靖商量。”
宝钗道:“孙子能继承大笔家产,还挂着林家的名头,日后天然少不了一个功名,这样好事,妈一定心动,倒是张靖那里,天下做母亲的心,未必舍得自己的孩子,哪怕她现在为了一时之计答应下来,日后也不见得会信守承诺,所以我想请哥哥先不要和她说若只有一个儿子我们便算了的话,只告诉她,日后必须过继一个儿子给我们。”
薛蟠复又挠了挠头,道:“你们…要这个儿子,只是为了敷衍林姑父不是么?若是阿靖不肯,我也劝她先答应下来,等林姑父许了你们两的事再说罢。”
宝钗定定看着他,道:“我不想欺骗林姑父,再说,你都想得到的伎俩,林姑父怎么会想不到?我们一定要把事情做到万全,叫他看到我们的诚意,我们四个人的事,才都有希望。”
薛蟠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好一会,才艰涩地道:“容我…想一想。”
宝钗淡淡道:“张靖已经怀胎三月,你们又是说好这几天就告诉林姑父的,哥哥最好快些想清楚。”
薛蟠急得几乎把头都挠破了,抓下一绺头发,扔在地上,又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方一拍大腿站定道:“我答应你们。”
黛玉挑眉道:“你不问姨妈和张靖的意思了?”
薛蟠顿足道:“我乃是一家之长,我答应了,就是她们答应了!你们想要什么,字据?还是又要叫我做什么?”
宝钗笑道:“这件事上,只要劳烦哥哥写个字据,按个手印就是了,不过不要写明过继给我们,只说念着师徒之情,要过给林姑父,由黛玉和我共同抚养——哥哥一定要写明由我二人抚养,不若是不然,这字据就做不得准了。”
薛蟠既下了决心,便依言飞快写下字据,墨迹未干,就递给宝钗,宝钗递给黛玉,看着她小心收了,才道:“该谈的事已经谈完了,我们回去罢。”
薛蟠又是一怔,道:“回去?”
宝钗横他一眼,道:“不回去,怎么和妈说那件事?再说天都快黑了,你难道要叫我和黛玉住在这里么?”
薛蟠讪笑道:“我说错了话,妹妹别急。”一行引她们出去,出门时候见那柳湘莲也跟在旁边,宝钗道:“我们两个女儿家,同外头联系不大方便,因此托了这位柳大哥帮忙,到了家里,劳烦哥哥替他也安排个下处。”
薛蟠应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怎么知道阿靖怀胎三月了?”
宝钗与黛玉两个对望一眼,彼此捂着嘴一笑,宝钗道:“哥哥不知道么?大凡怀胎,不到三月,哪个敢四处去说?”
薛蟠道:“是我不懂了。”刚要走,又顿住,道:“你们才入京,怎么就在张郎中那里打点好了?”
宝钗道:“哪有那许多怎么怎么的?天都要黑了,哥哥快走罢!”
薛蟠见她不肯说,也只得一步一步,心事重重地随她们出去而已。
贾琏一回府,大房便如有了主心骨一般,连夏金桂也将心腹丫鬟全都打发出来,挨个在门口迎接,贾琏便匆匆换了大衣裳,却并不先去拜祭贾赦,一径直往二房而去.
贾政知道贾琏回来,想他多半是要来自己这边的,早早地便坐在书房等着,又恐露了痕迹,万一贾琏心有嫌隙,不肯就来,又损了自己的面子,当下唤来贾兰,面上是考问孙子功课,其实心中却巴巴地望着侄子过来。好在贾琏并未辜负他的期望,那门上还不及通报,他已经直入书房,见了贾政,当头便拜道:“叔叔,侄儿知道错了。”
贾政没料到有这一出,怔了怔,才捋须问道:“好好的,怎么又认起错来?”莫不是又闯了什么祸事,叫他来善后来了?
贾琏待贾赦殁了,才想起他父亲的好处,见到叔叔,也比往日亲近,一个头磕到底,含泪道:“叔叔从前数次训导侄儿,勒令侄儿上进,那时侄儿不听,如今父亲他老人家仙去了,侄儿连个追赠都没法替他挣到。侄儿…心里难过。”说到后面,触动愁肠,便膝行过去,抱住贾政的腿道:“叔叔,侄儿如今悔改了,想要跟着叔叔读书,不求如何闻达,只望着能够修身自守,求叔叔应允。”
贾政再不想能从贾琏口里听得“读书”二字,他是方正之人,倒也不疑有他,捋须道:“也好,那等出殡以后,你就和兰儿一样,每日到这里来就是了。”
贾琏又道:“侄儿恐怕住在自己那里,不能专心,求叔叔准许侄儿也住在这里,且侄儿住在这里,料理丧事和守孝也都方便。”
贾政见他倒像是真有上进之心,如何不准?贾琏见贾政一口应承,越发感激,又一连磕了几个头,也不回家,直接在贾政跟前吩咐小厮等收拾东西——前院早已住了贾兰、贾环两个,贾琏再住,却嫌小了,贾政便命人把从前贾琏所住的院子收拾出来暂住。
贾琏想起从前与凤姐在时,那等风光恩爱,又有秋彤等众位娇鬟美妾,比照如今境地,难免感怀,贾政以为他是思念亡父,慰勉了几句,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起贾赦的好处,说了一会,忽然又停住,叹道:“哥哥们都去了,我也老了,今后家里,就看你和宝玉了。”
贾琏这等心肠,听了这话,也禁不住眼圈一红,强笑道:“叔叔不老,还可以升一升呢。”
贾政苦笑道:“我是不中用了,只看你们罢。”想了一想,还是道:“本来守孝期间,不该说起这个,只是…你和宝玉,都无子嗣,你自己心里,可有打算?”
贾琏听他说起子嗣,立时也苦笑道:“等出了孝再说罢。”送走贾政,打发人去告诉邢夫人与夏金桂两个,自己呆呆坐在屋中,望着窗外新发的树叶,回想自己过去的二十余年,才发现自己枉为侯门贵子,白长了这么些岁数,却是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