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宝钗因与黛玉相约,时时往来,也常往其他姐妹处去,因她有了前一世的记忆,对诸人脾性喜好知之甚深,且又存着怜惜之心,比往日更多体谅,因此重生时日虽短,姐妹间的情分却似比上一世更深,便是诨号“二木头”的迎春见了她,都要比平常多几分笑容。
黛玉因她常将些自立自强的话说与迎春,于惜春则大体说些和光同尘之语,笑过几回,说她:“宝姐姐倒像个老夫子,很不该生在闺阁之中,该去那国子监、弘文馆课书才是。”
宝钗便笑道:“我只当你夸我学识渊博,是请教的意思。”
黛玉倒也当真似模似样地起身作揖,笑嘻嘻唤她:“先生。”那以后宝钗“薛先生”的名头便传出来,到后来贾母都知道了,宝钗也不以为意。
却说前时凤姐请戏,宝钗因在病中,并未前去,待她好些,薛姨妈本要治席请众人来家玩耍,宝钗因黛玉病着,特特劝道:“妈请人总是要请全了才好,现在林妹妹正病着,叫了别人,单落下她一个多不好。再者她这一病,老太太那里恐怕就没心情,宝玉也不自在的。”
薛姨妈便止了,待那雪停之时,黛玉大好了,又提此事,宝钗又嫌化雪时节天冷,怕黛玉来往受寒,只是推脱,待得天气暖了,才设了两处席面,一处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一处请迎春探春惜春并宝玉等。
若说寻常时候,宝玉看见只姐妹们与自己,那是最好不过的,谁知因这些姐妹们如今倒都和宝钗来往得多,个个都学了一肚子说教在腹内,见了宝玉,难免要念叨几句上进之类的话,黛玉又因宝钗常说男女之防,到底惦记在心上,与宝玉相处不似从前亲厚,他便有些没精打采的,宝钗见他模样,唤人去外面道:“看看大爷在不在外头,若在,还请他来和宝兄弟说说话罢。”
外面一溜传话回来,说:“可巧大爷请了贾府几位爷们在外头呢,问宝二爷要不要去那边坐坐。”
宝玉忙问都有谁,回说有贾瑞、贾蓉、贾蔷等,另有几位旁的公侯家的公子,却又提到了柳湘莲的名字。
宝钗听闻“柳湘莲”三字,倒是记得的,颇有意叫宝玉出去结交一番,谁知宝玉听得贾瑞的名字便有些不肯,只因薛蟠已经开口相邀,说不得出去应酬了一圈。他素日所见男子,左不过家中兄弟长辈,再者便是通家亲戚,哪知世上有柳湘莲这样的疏朗男儿?听他说起走南闯北的事情,比那些婆婆妈妈的说嘴倒有趣得多,又兼薛蟠请了两个名优在旁插科打诨,说说笑笑,倒比在那女儿席上畅快,宝玉坐了一会,倒不想回去,还是薛姨妈打发人来千叮咛万嘱咐,一会说不让他喝了冷酒,一会说不要喝了烈酒,又叫人从里面拿菜出来。
累得薛蟠拍胸脯道:“回去告诉妈,有我在,自然照顾好宝兄弟的,让妈和妹妹放心。”
那传话的下人道:“太太说了,宝二爷年纪小,请大爷多照顾些,在座诸位大爷也都是体面公子,大爷也请讲究些斯文,不要闹了笑话。”
这话说得席上几人都笑了,纷纷打趣,薛蟠却知这话必定是宝钗说的,不好在众人面前露出来,便只笑而已。
外面男人这边言谈甚欢,里面因没了宝玉,迎春惜春两个倒放开些,姊妹们讨论些诗词书画,薛姨妈让人上了酒,拿出糟的鹅掌、鸭信并茶果子下酒,宝钗道:“酒都烫一烫才好,天冷,姊妹们身子弱,不要喝了冷酒激了病气,惜春还小,喝点果子露罢。”
几人都笑道:“都听宝姐姐的。”
当下迎春、黛玉浅饮一杯,两人脸上便都微微红了,探春喝了两杯也停了,惜春只管吃果子。一时探春说要拿骰子行酒令取乐,宝钗笑道:“一两杯就都醉猴儿似的了,再喝下去还不要睡在我这了?我这里可住不下你们这么些人。”
探春笑嘻嘻道:“我知道,宝姐姐和林姐姐最好的,只肯叫她住,不叫我们住的,我们也都识趣,醉了只管叫奶娘们送回去就是,绝不连累宝姐姐。”
黛玉道:“你自和宝姐姐淘气,怎地又扯上我来?我是不喝了的,这酒上头,头晕得很,我去歪歪。”
探春笑道:“看看,这会子功夫,已经急着往床上挨了,还好意思说我。”
宝钗道:“都不要吵,也不要行酒令了,咱们到炕上热热闹闹说会子话,下棋玩罢。”
因惜春困了,便由奶娘带着先去一旁睡下,宝钗叫人把东西撤了,这一厢紫鹃扶着黛玉,司棋扶着迎春,侍书扶着探春,都去里间,宝钗叫人拿靠枕来,四人都在炕上歪着,围坐一处,又重新上了茶点,说些女孩儿家的小话。
黛玉因见她穿件家常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绵裙,一色半新不旧,不免笑道:“宝姐姐难得穿件有颜色的衣裳,怎地看上去还是这么素淡呢?”
宝钗捏她的脸道:“衣裳上没颜色,那成什么了?那白的黑的狐裘貂鼠,难道都不是颜色?”
黛玉喝了酒,兀自头晕,被她一捏,就势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宝钗便挪了挪,叫她靠得舒服些。黛玉又笑道:“宝姐姐熏的什么香?怪好闻的。”却搂着她又嗅了一下。
宝钗见她眼旸意觞,乜斜醉眼,哭笑不得,又狠捏一下,道:“瞧瞧,还说行酒令呢,一杯便已经是这油嘴滑舌的登徒子了,再喝下去,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儿了。”
黛玉笑道:“啊哟哟,以后再不敢来宝姐姐这里喝酒了,喝了一杯,就心疼成这样,连登徒子的话都出来了,再多喝几杯,那是古往今来第一大恶人、大饕餮了,糟蹋了一次宝姐姐的酒,倒要叫她挤兑一辈子,不划算,不划算。”
说得宝钗一指头戳在她头上道:“促狭鬼,你不去做管家婆倒是亏了,满口划算不划算的,一个大家小姐,账算得这样精,叫林老爷知道了,看不打你!”
黛玉被她戳得一歪,倒进探春怀里,探春揽住她笑道:“哟哟,林姐姐总算有个对手了,以后林姐姐再说我,我就告诉宝姐姐去!看你还敢不敢说了!”
宝钗笑道:“啊哟哟,我可不敢,颦儿这张嘴,放眼天下再无敌的,我可说不过她。”
黛玉道:“我看你方才说得可好了,我竟一点反驳都不能的,这样还叫说不过,宝姐姐自谦过了,倒是看不上我们似的。”
宝钗笑道:“你们听听,就这一句,还好意思说不如我,真真是颠倒黑白,亏得你不是个男子,若是个男子,为官做宰的,不知道要坑多少百姓呢。”
黛玉听她明贬实褒,只是笑而已,却从探春怀里起来,打个哈欠,道:“这酒喝了实在头晕。”
这么一说,迎春也打了个哈欠,探春道:“一杯酒罢了,一个个竟都是不中用的。”才说完自己却也犯困,宝钗笑道:“你不要说人家,困了就去睡罢。”
探春道:“我们都睡在这里,那里有这许多床榻?”
宝钗道:“你和颦儿去我屋里睡罢,二丫头四丫头便在这里不要挪了。”
探春笑道:“那好极。”宝钗果然打点着叫各人的奶娘哄着在这边躺了两个,又亲自带黛玉与探春两个去自己那里,她们两个便并排睡着,探春道:“宝姐姐,你也歪一歪罢,我们三个一处,也热闹些。”
宝钗道:“你就安生歇着罢。”却也脱去鞋袜,缩到床上。这头的床榻甚大,三人并排刚好,探春最小,便在最内,黛玉在中,宝钗在外,一时几人竟都睡去。
外面贾母等人抹着骨牌,薛姨妈问同喜:“姑娘们都在做什么呢?”
同喜进里屋一瞧,出来笑道:“都睡了,二姑娘四姑娘睡在里屋,姑娘和林姑娘三姑娘在那边屋里呢。”
把贾母笑道:“她们倒是自在,说出来玩的,也不来抹牌,也不玩游戏,倒去人家屋子里睡了。”
薛姨妈道:“怪我不该给她们上这酒。”
凤姐笑道:“以我之见,倒是妹妹们酒量太差,姨妈以后要多请我们几次,次次都上点好酒,我们呢,就每次都把妹妹们带来,久而久之,妹妹们就不像今天这般了。到时候一人喝上一壶半壶不在话下,最妙的是,待她们将醉未醉之时,再出来陪我们抹牌……”
她没说完,几人都已经笑倒,薛姨妈道:“老太太听听,这孩子算得可精呢,照她说来,老太太既有吃喝,又有玩乐,还能赢钱,真是天下的好事都给她算到了。”
贾母笑道:“我就知凤丫头最替我着想了,我没白疼了她,哎哟,鸳鸯,你替我看看,这牌是不是和了?”
鸳鸯数了一数,笑道:“老太太好眼力,太太奶奶们快把钱交过来。”
薛姨妈王夫人都笑着叫丫头数钱,凤姐又故意不给,被贾母作势数落一顿,方给了,却起身道:“本钱都没了,不玩了,不玩了。”贾母知道她有事,也就任由她一路出去,叫邢夫人替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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