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生而向死(三)
烈日当头,地面都被晒得龟裂开来。唯有远处的泥沼还翻滚着淤泥,张开了大嘴的巨兽一样,随时准备吞噬误入其中的人。
绯心抬头看天,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清澈的蓝,心旷神怡。
云州的天气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前几个月的时候还乌云密布,暴雨连连,好像全世界的水都集中在了这里。然而这几个月来,却一丝雨丝都没有,似乎是在吝惜着每一滴水。
他嘴唇有些干裂,站在烈日下面,并没有想要去找一个阴凉的地方休息的打算。
从身后将那柄黑色的长刀取过来,绯心轻轻地拍了拍刀身,“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墨血。”
“血……”
长刀嗡鸣,似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悠然慨叹。
然而随着那声音在脑中响起,绯心的身子僵硬了,体内一股杀戮的冲动不知不觉地就升腾起来,无法抑制,无法排解。
他沉重地喘着气,努力想要平静下来。
在黄泉彼岸和黑泥铺的杀戮之后,这把黑刀似乎有些平静了,然而时日不长,他便又开始躁动起来,不断地在绯心的脑中嗡鸣。
一次一次,那嗡鸣钩动了绯心心中的恶意,让他不知不觉地就想要这把刀去砍一些什么东西,以满足它对于鲜血的渴望。
“真是个淘气的孩子。”
绯心突然笑了,他的心里面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长刀横过,绯心手臂一挥,在自己的手腕上深深地划了下去。
血液好像是欢悦奔腾的兔子一样从伤口喷涌而出,泼洒在墨血刀上。
那柄黑刀亮了起来,红色的光芒从黯淡到明亮,最后甚至逐渐将天上的太阳都掩盖了过去。
绯心奇怪地用手遮在额头上,仰头看去。
视野里面越来越黑了,最后所有的光亮都消失了,唯独剩下了孤零零地悬浮在自己身边的莹白色珠子还在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白光,接入他的血脉之中,将那永无止尽的白色光芒泵浦到他的身体里面。
绯心安心地睡着了,把那些白色的光所引起的灼烧一样的剧痛抛到脑后。
他实在是太累了。
……
一缕清凉流进了绯心的嘴中,他从黑色的沉睡之中悠悠醒来。
睁开眼睛,最开始的模糊之后,是白糖的小脸。
“我不放心你,所以跟过来看一下,果然就发现你昏倒在了太阳底下。”
“没事的,我还死不了。”绯心虚弱地摇了摇手,却发现自己双手表面的皮肤都皱缩了起来。
“是啊,因为苍白之魂你死不了,但是却可能变成一具活着的干尸。”白糖指了指路边一条绳子一样的草蛇,那条蛇在毒辣的烈日下面失去了全部的水分,干瘪的身子倒像是一条被煎炸过了的泥鳅。
绯心无力地躺倒,看着从树叶之间的缝隙倾泻而下的阳光。
“小时候,我们那里的冬天是很冷的,一点点的温度都没有,我和姐姐就只能相互依偎着取暖。到了开春的时候,太阳的温度才会逐渐地升高起来,那个时候我就喜欢蹲在墙角,静静地呆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那样一整天一整天地呆着,那个时候心里就会非常的宁静,感觉非常幸福。那一点点的阳光就成了我的全部期盼了。”
白糖抿着嘴角,眼神之中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伤,“如果你还想坚持一个有温度的世界的话,那就继续走下去吧,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绯心的眼睛中流露出感激的神色,“谢谢你。”
“我们算是朋友吗?”白糖问道。
“我会把你当做我的朋友,但是请不要把我当成朋友看待。”
白糖看着面前的这个奇怪的男人,似乎不理解他那奇怪的话。
站起身来,白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她向回去的方向走了几步,“什么时候走累了的话,就回苗疆来吧。当然,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转过头来,白糖认真地看着绯心的眼睛,“你手腕上的伤是新伤,以后不要这样做了,就算苍白之魂不会让你死掉,但是难保有一天你的身体就会彻底的崩溃掉。”
绯心不说话,眯着眼睛。
“真是的……”白糖走远了。
……
“这么小就这么啰嗦,长大了肯定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啊……”绯心躺了一会,感叹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面前站着几张熟悉的面孔。
曲宁拄着一根新的拐杖,汲圆则扶着还很虚弱的林若依。
三个人身上都穿戴整齐,背囊水袋一应俱全,显然是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
而在他们三个人的身后,竟然还跟着两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绯心定眼看去,发现其中的一个,正是当时他在祐京被暗杀之后治好了他身上重伤的神医弟子,常由,而另外一个却是救下了汲圆性命的鬼旗营原铁甲卫尹贤。
绯心站起身来,却并不说话。
曲宁走上前来,笔直地站在绯心的面前,甚至和他鼻子都贴在了一起,也只有如此他才能牢牢地盯着绯心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心里面去。
良久之后,最后他放弃了,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感情,没有语言,没有生机。
有些失落地退了回来,曲宁低着头闷闷地说,“林若依都告诉我们了,发生在那个叫做黄泉的地方的事情。”
他突然转头,不死心一样的问绯心,“告诉我们,坦白吧,你到底在隐瞒着什么?”
“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只属于我的事情。”
“从来就没有注意到你是这么的让人讨厌。”曲宁有些厌恶地说。
“老大,到底是什么事情,告诉我们吧。”
绯心低垂下眼帘,“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这个国家从来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告诉我们。”林若依说,“有些事情你连妙缘都没有告诉,对不对?在你遇到妙缘之前的事情。”
“知道那些事情的人,会变成非人。”绯心的嘴角有残忍的微笑。
“啰啰嗦嗦的,我们都已经是非人了,还在乎这些?”曲宁耸肩,无所谓地说。
“你并不是苍州知州的公子,你到底是谁?”林若依继续问道。
绯心深吸了一口气,“我真名叫做羡尘,李羡尘。我爹爹是前朝崇仁年间的兵马大将军。可是自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从来没有见过我自己的父母,是我姐姐抚养我长大的。但是在我十岁的那年,姐姐也死了,而我却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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