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建木
莽莽穹宇，无边无际，向四维六合无穷远处伸展开去，镶嵌有无数半明半昧的星辰。
柔和皎洁的银月清晖流转，晶莹剔透，好似一玉盘高悬天际。
苍茫夜色下，是一方汪洋大海，壮阔无垠，险恶异常。
怎见得，有词为证：
烟波荡荡，巨浪悠悠。烟波荡荡接天河，巨浪悠悠通地脉。潮来汹涌，水浸湾环。潮来汹涌，犹如霹雳吼三春，水浸湾环，却似狂风吹九夏。浪卷千堆雪，风生万重雾。
无边波涛之中，有岛屿一座，形如五瓣莲花，时隐时现，忽大忽小。
突然虚空震动，激起涟漪点点，旋即裂开一线，现出一人。
青衣如雾，容颜如画，不是陈北落又是谁。
原来月光晚餐过后，夜已深。
众人回房休息。
陈北落凤目微闭，正准备进入深层静界、与道共游时，忽然感应到紫霄宫那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气机波动。
“这是？”
陈北落心生欢喜，立即振衣而起，掠出窗外，须臾间已到了紫霄殿。
可偌大的紫霄殿里却是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
陈北落眉峰微皱，环顾四周。
忽有一抹紫光幽灿，自真武大帝的金身上亮起，将陈北落整个人笼罩在内，旋即隐没于无形。
事发突然，陈北落只来得及将一缕剑气送出，便消失在了原地。
剑气略微盘旋，化作一枚晶莹圆润的无瑕玉璧。
这时不知哪来的一只飞鸟，忽然自陈北落身旁灵巧闪过，他童心乍起，伸手一探，已将它抓在手心里。
只见这小鸟几次振翅欲飞，但是任它如何奋力煽动翅膀，却始终无法逃离原地分毫。
陈北落哑然失笑，劲力一松，鸟儿急忙扇动翅膀，惊惶逃窜而去。
“咦？”
陈北落神色微讶，降临此方世界以来一直压制他元神的无形道力，竟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了看越来越靠近的神秘岛屿，若有所思。
嗖！
脚尖还未触及地面，陈北落身影一闪，横跨数百万里，掠过了姹紫嫣红的无边花海，来到一片密林前方。
但听“咻！”的一声，花丛里弹出一道巨大的黑影，射上九万里高空，尔后闪电缩回。
仿佛时光倒流，无数鲜花泥土回填，花海恢复了原样。
陈北落瞧得分明，那事物通体都是粉红色，表面长满了弯钩般的倒刺，竟然是一条舌头！
单是舌头就恐怖如斯，那潜藏在花丛底下的未知生物，其体型之庞大可想而知，端的是不可思议。
虽说宇宙广大，无奇不有，但是自修道以来，陈北落也从未见过身形如此巨大的生物。
恐怕也唯有在那苍莽雄浑、瑰丽玄奇的远古神话时代，才能有幸得以窥见它们的只鳞片羽了。
然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脚下的这座岛屿。
还未登岛时，陈北落已用神念照彻过，明明只不过是方圆百里大小的一个海岛而已。
然而等他到了岛上，竟然一下子变得广袤无边起来。
要知道，以他人仙极致的神识，别说是一般的恒星了，就连太阳系乃至猎户悬臂都在他感知范围内。
可如今，却完全触摸不到此岛的边界所在。
云雾明霁，清风浩然，千亿花海迎风招展，摇曳生姿，清香扑鼻，芬芳怡人。
但见天上渺渺茫茫，火云无边，有一金色日轮徐徐转动，浮跃云中，旋放无量神光宝焰，流光耀火，光明如炽，日轮中心隐隐有三足凤鸟之形，若隐若现，似有似无，栩栩如生。
莫非，这岛屿被人施加了类如壶中日月的神通？
陈北落看了看前方，选择绕道走。
比起别处来，这里的树木大得简直匪夷所思，动不动就要数千人环抱，上百万丈之高。
刚走几步，陈北落心下猛地一凛，运起上清自然定魄神光，封锁住全身的气息，不让一丝一毫泄露出去，然后全力施展遁光，极速远遁。
这片无尽森林里，也不知栖息了多少强横得匪夷所思的可怕怪物，不过三五步的功夫，已有不下上千股无边长河朝他冲刷而来。
陈北落仿佛看到了虚空宇宙在眼前破灭，无数星河爆裂塌缩，无量时光纠缠重叠，其象不可思议，不可言说。
他心里很清楚，这并非幻觉，而是事实，每一道滚滚洪流都具有着磨灭虚空宇宙的无上威能。
更可怕的是，这仅仅只是那些怪物们不经意散发的一缕气息而已！
惹不起惹不起。
刹那间，陈北落已经远遁兆亿里之遥，似乎那些怪物是被封印在此，而这个距离就是封印的边缘地带。
又过了片刻，忽闻水声隐隐，陈北落心中一动，当即降下遁光。
眼前现出峭壁千亿，上边无穷青萝藤蔓交织，爬满了七色花叶，宛若一面巨大的彩色屏障，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陈北落东一转，西一晃，不过百余里，豁然开朗，另有乾坤。
只见依着绵绵青山，却是一片无边无涯的深潭，潭中生有青青莲花，摇曳生姿，铺满了大半个水面。
一记白瀑高悬，如玉龙般自九重天上无穷云气间奔流而下，涛声滚滚，直击得水潭中浪花翻飞，泡沫纷涌，袅袅水汽蒸腾而上，映着天边丽日昭昭，幻化出无穷七彩光芒。
水潭边有巨木一株，紫茎青叶，巍峨雄峻，高十二亿九千六百万里，枝叶繁盛，郁郁葱葱，周回亿里。
尔时，风吹树声，皆作洞章，碧落空歌，灿烂朗太虚。
但见枝丫摇曳间，露出一颗颗黄色果实，圆润饱满、鲜艳欲滴，散发着亿万微妙神光，遍照十方，每一缕毫光中皆有星河宇宙流转，旋生旋灭。
青色的帝钟，飞扬在枝头树梢，奏响清音悠远，飘渺轻逸，绵绵若存，一片片，一缕缕，化入天地万物中去，随风飘荡，萦绕心间。
更有白、青、黑、赤、黄五色神龙，或悬挂枝头，巨口大张，垂下青涛如瀑；或出没太空，长尾摆动，拨撩漫天光气；或闭目而暝，鳞甲张合，烈烈赤焰喷涌；或神眸澄澈，辉焕琉璃，倒映世间种种奇异光景，森罗万象。
“好久不见。”
忽有一清朗男声在耳边响起。
陈北落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树下竟站有一人，只见他淄衣散发，面如冠玉，赫然是玄诚真人。
原来他在紫霄殿感应到的那股熟悉气机，就是玄诚真人释放出来的，自然也是真人出手将他摄来这里。
“好久不见。”
陈北落走到玄诚真人身边，又看了看眼前如神话般伟岸的巨树，满脸疑惑道：“真人，这是？”
玄诚真人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悠悠道：“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鸾鸟自歌，凤鸟自儛，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此草也，冬夏不死。”
陈北落默契接道：“南海之外，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曰若木，若水出焉。有禺中之国。有列襄之国。有灵山，有赤蛇在木上，名曰蝡蛇，木食。有盐长之国。有人焉鸟首，名曰鸟氏。”
玄诚真人又道：“有九丘，以水络之：名曰陶唐之丘、有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参卫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大皞爰过，黄帝所为。”
陈北落恍然道：“原来是建木！”
玄诚真人道：“没错，这就是传说中沟通人神两界的圣树，古老相传，伏羲、黄帝等众帝都是通过这一神圣的梯子上下往来于人间天庭的。”
陈北落叹道：“这可比那山海经中记载的壮观多了。”
玄诚真人微笑道：“毕竟是凡人所著，哪能知晓仙家神物的真面目。”
陈北落亦笑了笑。
“不过，传说中建木生长在都广之野，难道说这里就是都广之野？”
玄诚真人摇摇头，道：“虚空宇宙间的建木并非只有一株，而且这里也不是都广之野。”
陈北落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玄诚真人羽冠淄衣，长袖如雾，沉声说道：“自混元太易世纪以降，茫茫鸿蒙虚无之中便有无穷神魔彼此征伐，混战不休，都要争作那洪钧之主，是以劫火扳荡翻涌，烟尘滚滚，燃遍三界每一个角落。”
“洪荒大地虽说是先天祖炁所化，坚固得不可思议，但又哪禁得起如此的折腾，最终崩裂为十洲三岛，更有无数无量不可计算的细小碎片散入太虚混沌，演化诸天万界，无穷宇宙时空。”
“我们脚下的这座沧浪岛，便是其中一块小小碎片。”
真人仰首向天，神思悠悠。
陈北落静静地玉立玄诚真人身旁，静静倾听。
“只是这座小岛的位置，却非固定不变的，仿佛漫无目的般游走于诸天万界之中，从未停下过脚步。”
“想我刚发现它的时候，还是在穹鸿宇宙的玄黓仙域，那时这建木只是小小的幼苗一株。”
“等我再次找到它之时，却已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彼时，白云如羽，青天如水，潭边有一尾数丈长的长须金鳞鳌鱼，摆尾来回游动；又有一只铜绿色小龟，飘浮在水面浮萍间，将口张开，微微呼吸。
玄诚真人忽然道：“看见潭心那朵千叶莲花了吗？”
“嗯？”
陈北落眉峰一挑，不明所以。
玄诚真人笑道：“难得咱们再次相聚，就送你一个小礼物吧。”但见语声未落，他已跌足而起，一道紫光如电，往水潭深处去了。
陈北落阻之不及，只得任他施为。
无移时，玄诚真人已到潭心，只见下方乃是一朵微妙苍青色的千叶莲花，亭亭秀拔，正旋放着无数无量的五色清静缥缈仙光、宝云，照耀虚空。
玄诚真人微微一笑，伸手便摘，焉知这莲花明明看着近在眼前，却是无论如何也够不到。
他又试了几次，竟是如同水中捞月一般，摇摇滉漾，始终挨不着那千叶莲花的边儿，真人也不恼，缩臂回收，手上指诀闪电变幻，古怪神秘，成三角云箓之形，向青莲轻轻印去。
但见指诀过处，有星云旋流而出，内有银河灿烂，百千万亿大小星球，不可计数，或寒或热，或冰或火，纷然流转不休，如创世纪。
忽闻喀喇喇连声巨响，虚空崩塌也似破碎开来，星落如雨，飞雪飘零，遍青天中有无数无量的紫色霹雳，同时狂涌而出，一齐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