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这是一处僻静清幽的小楼,楼下有弯溪水环绕,竹林幽幽,暗香浮动,小楼的牌匾上写着‘浣花溪’三个大字,墨色如新,但是笔意却十分高古,又带着三分飘逸之气。

白云悠悠,月朗星稀。

流水淙淙,烟波浩淼。

月光洒落在溪水里,水面被瞬间照亮,流动的溪水中,有千点万点晶莹闪烁的光斑在飞跃跳动。

天上那轮明月亦映在溪水里,随着波光潋滟,变得忽聚忽散。

好美的月色,好美的春光。

陈北落斜倚凭栏,遥望苍穹上明月如钩,好似美人娥眉远黛。

花想容坐在他对面,着素淡白衣,不施粉黛,但其容色却已然是清水出芙蓉,清绝动人。削葱根般的玉指拨弄在瑶琴之上,清音流淌,空灵悠远,渺渺茫茫,如奏仙乐,让人心中充满安宁。

好美的名字。

好美的人儿。

教人不禁想起诗仙李太白一首流传千古的华丽诗篇。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陈北落不知何时已闭上眼睛,沉浸在那优雅高远的琴声之中。

房间里点着香。

檀香的烟雾在陈北落身周久久盘旋,不断演化,变幻莫测,鱼虫鸟兽、山河地理、星辰大海俱在其中。

这是他功法自发运转的缘故。

以陈北落的修为境界,在这片星空之下,可以说是神魔的化身,几乎无敌于天下。

但是他清晰地感觉到,他已经快要接近极限了,接近道力封锁的极限。

以他的能力,当然远远不止于此。

就好比同样一份考卷,两个人都能考一百分,但是一人是刚好能做到一百分,而另外一人却是因为卷子满分只有一百分。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破这个极限,追寻这一百分之外的力量。

虽然无形道力固若金汤,如囚笼般封锁着整个世界,每前进一步都极为困难。

但是对陈北落来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一炷香点完,香烟袅袅往楼外飘散。

陈北落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一笑,摸向腰间的太乙剑,以指轻叩,发出清越幽远的嗡鸣声,如流水般渗入琴音的空隙处,衔接得天衣无缝,超然物外,而又牵涉其中,如天地人三合。

同时嘴里悠然长吟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

一曲终了,花想容也不禁动容,欣然道:“道长风姿琉璃,皎如明月,已是不类凡俗,不想乐艺竟也如此之佳!”

陈北落微笑道:“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仙家修行,内炼先天一炁、元神真灵,外察宇宙流变、天地玄秘,其方向大致可分为九种,是为九道。

一曰道德,二曰阴阳,三曰丹鼎,四曰符箓,五曰服饵,六曰术数,七曰炼器,八曰法令,九曰伎艺。

单单说这伎艺一道,其品类之盛,不知有几千几万之数,浩如烟海,车载斗量,音乐便是其中之一。

仙道渺渺,最玄又最简单,最高又最低,有人仰观宇宙,修成无穷手段,法力无边,万劫不磨;亦有人以草药入道,辨析万物,超脱三界五道,成就无上帝君尊位。

陈北落身为太乙派唯一传人,虽然极大多时间都花在丹道修行上,但是一法通,万法明,要说他于音乐之道上的造诣,那还是很不错的。

至少,不输世间任何一位音乐大家。

花想容一愣,神情颇有些古怪,柔声道:“道长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脸皮这么厚的人,她是第一次见到。

陈北落大袖一挥,长身而起,走到丽人面前,笑吟吟道:“哈哈,让容姑娘你见笑了。”

花想容深深地看着他,道:“道长风光月霁,本色自然,叫我不禁想起李老君所说的赤子之心。”

陈北落眉毛微扬,嘻嘻笑道:“多谢夸奖,倒是没想到容姑娘竟是如此的博学多才,竟对我道门经典也颇有研究。”

自古以来,除开道门中人之外,对此类典籍感兴趣的,多是达官贵人。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点出丽人的不凡出身。

花想容淡淡一笑,道:“道长说笑了,不过是家父多少有些喜欢,我只是平时没事的时候用来打发时间罢了。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女儿家的闲暇时间总是比你们男子多些的。”

陈北落点点头,微笑道:“容姑娘这爱好倒是有趣得很,不爱女红,爱玄学,真是一个妙人。”

花想容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星眸流波,说不出的明丽动人。

陈北落剑眉微扬,真诚道:“容姑娘这一笑颇有昔年杨贵妃的风采,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花想容螓首低垂,害羞道:“道长~~”

只见她脸色羞红,仿佛熟透了的水蜜桃,娇艳欲滴,叫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如此美景,陈北落自然不会错过。

他一边欣赏花想容的诱人美态,一边漫不经心道:“好了,闲话到此为止,把苏樱交出来吧。”

只见他唇角上翘,眉间含笑,说出的话却是出人意表,如奇峰突起,又仿佛一式高明的剑招自天外而来。

花想容眼睛眨了眨,水汪汪的:“道长何出此言,什么苏樱,奴家不明白?”她脸上红霞尚未褪尽,又配上如此天真无邪的表情,十分惹人怜爱,教人心神皆醉。

可惜她掩饰得再好,但是那瞬间流露出来的震惊之色,却又如何逃得过陈北落的法眼。

他微微皱眉,似有些无奈,道:“我的意思别人不知道,难道容姑娘你还不清楚吗,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花想容摇了摇头,一脸委屈道:“什么明白啊,什么糊涂的,道长你是在和奴家说绕口令吗?”

陈北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花想容轻咬朱唇,道:“奴家真的没见过道长说的什么苏樱,道长你是奴家的救命恩人,奴家感激你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欺骗你呢。”

陈北落忽然叹了口气,道:“唉,聪明人吶,聪明人,为什么你们总是避免不了这个毛病。”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住,凝注着丽人的剪水双瞳。

花想容明知陈北落是在吊她胃口,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哦,什么毛病?”

陈北落冷冷道:“一群喜欢自欺欺人的可怜虫!”

花想容动作一顿,表情突然凝固在脸上,虽然还在笑,但是她的笑容里已经没有了一丝的温度,仿佛戴着一层苍白的人皮面具。

这风姿永远是那么优雅,言笑永远是那么温柔的女人,现在竟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有趣,有趣!

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陈北落瞧得十分欢乐,他能感受到丽人寒霜般的面容下熊熊燃烧的怒火,喷薄欲发。

与此同时,小楼某个隐秘的角落里,一道略显粗重的呼吸微微响起。

那是不属于陈北落和花想容两人的呼吸。

其实,早在踏进小楼的瞬间,陈北落就已发现了那人的存在。

还是他的一个熟人。

这时候,花想容也压下了心中的怒火,脸上重新露出了温柔而动人的微笑,瞧着陈北落轻声道:“不好意思,让道长见笑了。不过道长你应该原谅我的失态才是,我并不是有心要这么样做的。你总该知道,对于一个女人,特别是对一个美丽的女人来说,若是被人这么说,总难免会恼羞成怒的。”

“你说,是么?”

她语气温和,言笑晏晏,忽然又变成了那个又美丽又温柔的俏佳人。

陈北落看着她,微笑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花想容嫣然一笑,道:“不错!道长你当然也有些话要问我的,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介意我先问。”

“没想到容姑娘倒是了解在下。”陈北落淡淡道:“也罢,你问吧。”

花想容想也不想,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对这个疑惑,她是百思不得其解。

陈北落道:“直觉。”

花想容愣住了,失声道:“直觉?”

陈北落道:“没错!”

他又笑了笑,接着说道:“你留下的那封信既没告知我赴约的时间,又没有任何关于你身份的明确信息,我只好碰一下运气了。嘿嘿,我也没想到,我的运气竟这么好。”

花想容简直不能相信,这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她呐呐道:“你.......你.......你.......”

陈北落微笑道:“你是不是想说当时银钩赌坊里那么多人,我是怎么知道是你的?”

花想容点头,也只有点头。

陈北落淡淡道:“你忘了一件事。”

花想容问道:“什么事?”

陈北落从怀里拿出一件粉红色的物件,那是一封信笺,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幽香。

花想容微露不解。

陈北落笑了笑,道:“这东西的主人肯定不是一个男人。”

花想容道:“那是自然。可是,当时赌坊中的女人又不止我一个。”

陈北落笑道:“但是像你这么美丽高贵的女人只有一个,况且我刚刚来到杭州,见过我的人本就不多,认识我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花想容恍然大悟,指着自己道:“正好,我们有过些许交集。”

她正是陈北落刚到苏杭时,救过的那位白衣丽人。

陈北落双手一拍,道:“哈哈,就是这样,容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花想容叹道:“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栽在你手里。”

陈北落道:“百密终有一疏,这世上哪有什么所谓的算无遗策,将一切变数尽皆掌握在手。”

花想容苦笑道:“是啊,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陈北落嘿然道:“好了,该问的已经问完了,现在可以说了吧?”

花想容道:“这么着急?看来道长真的很在意那位苏樱姑娘呢。”

陈北落瞥了她一眼,道:“这就不需要你关心了。”

花想容眼波在他身上一转,道:“苏姑娘的确是一位绝世美人,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就连我见了也有几分心动,更别说是男人了。”

陈北落冷然道:“废话少说,人在哪?”

花想容淡淡一笑,素手斟了一杯酒,柔声说道:“那便请道长先喝了这杯吧。”

陈北落接过满满的一杯酒,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往嘴里倒。

好美的酒。

三十年的女儿红当然是好酒,颜色在灯光下看来已令人舒畅,入口更是软绵绵的,就仿佛是情人的舌头。

花想容星眸流波,伸出小巧的粉红舌头,轻舔樱唇,娇艳欲滴,透着一种难以言语的妩媚。

在她的对面,陈北落看起来似有些醉了,脸颊微微泛红,眼神迷离。

啪嚓!

陈北落手一松,酒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然后就见他身子前后晃了晃,倒向花想容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