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摧枯拉朽

劲风呼啸，响彻八方，宛若雷霆震怒，黑色的棍影毒龙出海一般，夹着凛冽的真气，狞恶地向陈北落扑来。

客栈里围观的众人无不心惊魄动，骇然变色。

乾天一棍，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棍，看上去似乎异常缓慢，实际上速度快到了极点，棍的虚影还停在原地，铁棍末端已到了距离陈北落腰身尺许的位置。

但是，陈北落竟然把它当作是空气，竟然连看都不看它一眼。

难道他就这么有把握躲过这惊天动地的一击？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

若是让苏樱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定然会嗤之以鼻，因为这刀疤脸的武功虽高，但是比起十二星相之首的魏无牙来，还差得远呢。

收拾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那陈北落又在看哪里？

两个人出手，不是刀疤脸，自然是另外一个人。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当然是书生，也只能是书生。

夺命书生。

书生不夺命，夺命的是他手中的折扇。

江湖虽大，然而用扇子做武器的人却并不多，但是个个都是一流高手，而眼前这夺命书生也许就是其中最要命的一个。

刀疤脸出手刚猛霸烈，夺人心魄，威力自然是极大的，但若要论招式之奇诡，角度之刁钻，速度之迅捷，比起夺命书生的铁扇，还是多有不如。

更何况，那铁扇上面蕴含的真力，刀疤脸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要不然你以为，夺命三雄为什么叫夺命三雄？而他又是靠什么控制丽水三十六帮、七十二寨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武艺超群，能镇得住这帮横行无忌的猛人、狠人、凶人？

只怕早就已被手底下的亡命之徒反噬，尸骨无存了。

根据江湖传闻，这夺命书生是百年前威震江湖的铁扇先生的隔代传人，一身武功尽得铁扇先生的真传，掌中一把折扇使得出神入化，只是功力还差了些火候，否则定是江湖上第一流的人物。

他用的自然也是铁扇，百炼精钢打造的扇子。

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会起错，但外号却是绝不会起错的。

夺命书生的确夺命，招招置人于死地。

不但夺命，而且违背武学常理，他竟然在出手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快速度，端的是匪夷所思。

只见刀疤脸的魔棍还尚在尺许开外，而他的铁扇，却已距离陈北落的胸膛不足五寸。

夺命书生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狰狞而又残酷，眼神中充满了狂热般的愉悦和快意，仿佛已经看见这小道士浑身浴血，倒地而亡的美丽场景了。

他渴望鲜血，他渴望死亡。

他喜欢看对手痛苦挣扎，只为了多活哪怕一秒，最后却在绝望中死去。

因为这就是胜利。

胜利的滋味，最最是美妙，世上绝没有其他任何事能够比得上。

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人能拒绝胜利的滋味。

夺命书生现在已兴奋得发狂。

陈北落只是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手，看着他手中的折扇，眼中充满了笑意。

笑有很多种。

陈北落的笑似讥诮，又似嘲讽，似同情，又仿佛什么情绪都没有，平淡如水。

夺命书生微微一怔，然后心中无明火熊熊燃起，怒发冲冠。

他食指下移，突听“嘣”的一声轻响，三十六点寒星暴射而出，狠狠打向陈北落的咽喉。

这夺命的折扇里，竟然还藏着筒极厉害的机簧暗器！

不足四寸的距离，闪电般的速度，绝对出人意料之外的情况，三十六根见血封喉的毒针！

这小道士死定了！

当今武林，无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都已死定了。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快的速度、这样阴毒的暗器，天上地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躲得过去。

对此，夺命书生有绝对的自信。

然而陈北落却是一脸悠哉，还犹有闲情朝苏樱眨了眨眼，伸了伸舌头，顺便做了个鬼脸。

苏樱“噗哧”一笑，白了他一眼。

“叮！叮！叮！”

那三十六点寒星竟在空中莫名地拐了个弯，恰巧打在刀疤脸那风卷残云般，横扫而来的盘龙棍上。

与此同时，夺命书生手中的铁扇亦莫名倒转而回，闪电般打向他的左肩。

仿佛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魔力，在操纵着这一切。

夺命书生心下大骇，反应却也不慢。

只见他豁然飞身而起，身子顺着铁扇的方向，在空中轻轻灵灵地转了好几个回旋，姿势优美，飘逸潇洒。

但是落到地上时，他整个人却沉了下去，双脚竟然如穿豆腐一般穿透青石铺就的地板，直没至膝盖处才止住了下沉。

而刀疤脸双手剧烈抖动，差点把握不住手中的镔铁长棍，更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虎口低落。

好可怕的速度！

好恐怖的力量！

刀疤脸心中惊叹道。

原来，就在刚才那千分之一个刹那都不到的时间里，陈北落已然出手。

他五指微张，在空中轻轻一挥，仿佛拨动琴弦般，优雅飘逸，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却比电光还快！

没有人能形容它的玄妙和速度，甚至根本就没有人相信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武功，竟然会有这样的招式。

就算是亲身感受的刀疤脸和夺命书生两人，也是一脸见鬼般的难以置信，见鬼般的不可思议。

夺命书生铁青着一张脸庞，将双腿拔出，疯狂催动玄功，凝聚浑身功力，手中的铁扇再次点向陈北落的胸膛。

速度更快，招式更险，更诡谲，也更加的变化莫测。

刀疤脸深吸口气，手腕微微一抖，毒针便全部被震飞，紧接着将身一纵跃半空，手中盘龙棍悍然击出，无穷棍影重重叠叠，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向陈北落当头罩下。

“小心！”

苏樱蓦然色变，惊呼出声。

只见陈北落身后，不知何时竟多了个魁梧昂藏的身影，闪电扑向陈北落，势如猛虎，状若疯魔，正是方才铁锤被陈北落拍成圆饼的夺命三雄中的老三，镇鬼锤。

背腹受敌，对方又都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更可怕的是他们三人仿佛心有灵犀，彼此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倏忽间，已经看不见陈北落的半点身影。

这种局面，是绝大多数的武林中人一辈子都不想遇上的，纵然是绝顶高手也会颇感头痛。

“啊！”

忽然之间，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就看见三团青光闪电般飞出了客栈，同时伴随着一声惨叫传入耳中。

不，不是一声！

确切地说是三声，只是由于间隔太短，听在耳中就像是一声。

叫声很短促，其中还夹着“哐当”的几声脆响，听起来就好像是金属块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

响声过后，惨叫声就突然间戛然而止。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夺命三雄竟已跌落在长街中心，正在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脸上满是恐惧的表情。

三人形象颇为凄惨。

只见镇鬼锤双臂无力垂下，软绵绵的，就像两根面条一样在空中飘荡着，疼得他浑身直冒冷汗。

看来镇鬼锤并不能真的镇鬼。

乾天一棍鼻青脸肿，跟猪头似的，双臂亦如镇鬼锤一般。

而他的盘龙棍就躺在他的脚边，却已经断为七截，变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夺命书生披头散发，右袖粉碎，如青色的蝴蝶漫天飞舞，露出一条白玉也似的臂膀，其上红丝皲裂，密布如蛛网，形状颇见狼狈。

他那张英俊的脸庞阵青阵白，嘴里在“咝咝”地发着响。

夜风徐徐，吹过长街。

夺命书生手中的铁扇忽然如雾一般散开，化作一团轻烟飘远，一眨眼的功夫便彻底消失不见。

夺命书生似乎并不夺命，而且以后再也不能夺走他人的性命。

天地间忽然一片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夜更浓，星更亮，月明如水。

悦来客栈里，灯火辉煌，火光是黄色的。

温暖的黄色。

然而众人却没有感到一丝暖意，全身冷得要命，如坠冰窟，那是一种从心底深处爆发的寒意。

他们坐在那里，一个个仿佛千古不化的冰雕，不但身子一动不动，仿佛就连呼吸、思维，乃至灵魂都被冻住！

汩汩。

淡黄的酒水从壶嘴垂落，与酒杯底部碰撞发出微微声响。

既不算好听，也不谈不上难听。

这在平时没人会注意，但是在此时，却好似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把人的心神完完全全地勾了过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一个年轻的道士。

这个俊美无铸的年轻人，这个飘逸出尘的年轻道士，自然就是陈北落。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凳子上，就坐在苏樱的身旁。

面前的桌上有一壶酒，六个酒杯，其中三个是空的，只见他拿起酒壶，慢慢地倒了一杯，慢慢地喝下去，然后又慢慢地倒了一杯，慢慢地喝下去。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却在看手里的酒杯。

杯子是陶制的，再普通不过了，像客栈这样的地方，当然不可能用什么名贵之物。

但陈北落却看得很认真，专心致志，全神贯注，眼睛一瞬也不瞬。

仿佛这是世上最美丽的事物。

比他身旁的绝世美人还要美。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北落忽然转过头，凝视着窗外的夜色。

他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杀气。

冷雾悄然升起，拂过大地，薄薄的，犹如轻纱。

又像是飘在云端，素淡、清远的一帘幽梦，似真似幻。

夜色凄迷，月色朦胧，风也渐渐地凉了。

陈北落轻轻地叹了叹口气，喃喃道：“你说，为什么世上总有人喜欢做一些不自量力的蠢事呢？”

他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是众人都知道，他口中那些不自量力的人是谁。

对方自己也心知肚明。

苏樱提起酒壶，一边为陈北落倒酒，一边淡淡讥笑道：“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世上除了自己，别人都是蠢蛋。”

酒已满，满满的一杯酒。

陈北落端起白瓷杯，仰头一饮而尽，微微笑道：“那他们很聪明吗？”

苏樱抿嘴笑道：“当然没有，不但不聪明，简直蠢到家了。”

陈北落叹道：“是啊，把别人当作笨蛋的家伙，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夺命三雄当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夺命书生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喷出，赤红无比，绮丽冶艳。

血，当然是热的。

只是这次，流的是他自己的血，不再是别人的了。

原来，他的血也是红的，并不黑。

“大哥！”

刀疤脸和镇鬼锤失声道。

但是，书生却已经听不见了，因为他已经晕过去了。

两人看了看陈北落，见他已向楼上走去，连忙背起书生，撒腿就跑，转眼之间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苏樱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放过他们？”

陈北落反问：“有吗？”

苏樱道：“没有吗？”

“有吗？”

陈北落笑了笑，笑得一脸神秘。

银色的月光穿过走廊，照在他那俊美无铸的脸上，似乎也变得神秘起来。

其实早在刚离开三雅园的时候，陈北落就已发现有人跟踪他们，虽然对方行踪很隐秘，但是想要瞒过他的仙家神念，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对方倒也真沉得住气，竟然一直跟到了悦来客栈，才借口生事。

可惜，他们太过小瞧了对手，也过分高估了自己。

也许是因为最近几年来，他们的威名越来越盛，导致他们迷失了自己。

声名卓著的人，往往眼高于顶。

而眼高于顶的人，做事往往难免会失了谨慎，而做事一旦失了谨慎，造成的后果往往都很严重。

特别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中人。

因为他们丢掉的，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小命。

由此看来，名声这东西呀，也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