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必尽余力
你以为你是国色天香吗？
意晗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转头，就对上钟镇南好奇的目光。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有些无奈地笑着问。
钟镇南穿着Polo衫和西装裤，坐在小沙发上悠闲地喝着咖啡，看起来一副年轻精英的风范。
温和，冷静。
和梦里有些醉酒失智的钟镇南根本不一样。
“你什么时候来的？”意晗坐直了起来，小声地问。
饭后趴睡造成的胃胀让她有些不舒服，做噩梦的心悸感也未完全消除，她坐着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来一会了。”钟镇南说着看了一眼手里的咖啡，轻轻地勾起了嘴角，说，“你怎么喝咖啡不加糖奶？”
意晗这才反应过来他喝的是自己的咖啡。
“啊我……要不我去帮你买一杯吧？”意晗躲避着他灼灼的目光，有些紧张地说。
“叫外卖就好了。”钟镇南站起身，说，“你这么紧张干嘛？”
或许是因为还没有清醒，梦与现实还没有完全衔接，她只觉得眼前的钟镇南，周身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不该属于情侣之间的警惕感，总是存在。
意晗看着低头工作的钟镇南，忍不住偷偷叹了口气。
早上要出门，爸妈又有了新的劝诫说辞，眼看谈家庭环境没说服力，他们又开始往男人本性上讲，觉得钟镇南太漂亮太优秀了，自己的女儿不一定能驾驭住他。
这倒是实话。
“你看他们家，能接纳小三，家风不正啊！以后你要是步了他们家原配后尘，哭都不知道找谁哭，生不出儿子，还得挨骂呢！”意晗妈妈言辞恳切地说。
爸爸听了，只是皱着眉头抽烟。
这个未来预言太好代入了。意晗爸妈把自己都干沉默了。
看着眼前的钟镇南，意晗只觉得心慌。
明明此时的他深情又真诚，可是她对他总是这么陌生和疏远。
是因为自己也明白和他不适配吗？
不懂，头疼。
-
看得见城市夜景的顶层落地窗。
意晗还记得，第一次站在落地窗前看到这座城市的繁华的时候，她还满心斗志，想在这座城市开启自己的事业版图。
也是在这栋楼，也是在这个方位的窗边。
不过那时满腔的热情，就好像焚化银锭时突然扑闪起来的烈焰，很快就冷却了下去。徒有一番热度。
叮。
钟镇南往她盘子里轻轻放入一块蟹肉天妇罗的时候，那清脆的声音，把她有些遥远的思绪带了回来。
钟镇南奶奶从老家远赴过来探亲，顺路经过b市，特别交代了要见孙子女朋友。正好意晗爸妈都在b市，也就促成了这桌正式的家庭聚餐。
和想象中不同。
钟家奶奶看起来很慈祥，一副普通老奶奶的做派，衣着朴素，和打扮精致有派头的钟镇南外婆是完全不同路的人。
虽然她见到意晗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有些让人直烧CPU：“孩子，太瘦了啊，想备孕就得长胖点。”
意晗只是尬笑，若不是钟镇南及时封了奶奶的嘴，都不知道她还能爆出什么金句。
不过对于八十多岁的老人家执着于传宗接代的精神，意晗心里多少还是理解的。
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把聚餐的地点定在高新大厦这家新开的高级日料吃Omakase。
没有潇洒的喝酒氛围，也没有畅聊的活跃气氛。
看似典雅的日式大包厢里，大家安静地吃着东西，一旁的服务员和厨师安静地现场制作着餐点。
饭桌上，钟镇南爸爸态度傲慢，认为婚后女人就应该在家做全职太太，虽然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说谁，但是意晗知道，每一句话都是在点自己。
对比之下，钟镇南妈妈倒是安安静静的，很少开口，家庭地位立见高下。
慈祥的老太太也一直在输出令人咋舌的话。
-“我们那的习俗，是先领证，生完孩子再摆酒，外公外婆再来抱金孙。”
-“不过，该有的我们钟家不会少的，既然孩子们都在b市，那就在这儿买一套房子，以后生了孩子也能在这儿读书。”
“至于礼金，你们说多少就多少，我们钟家不会亏待了你们姑娘的。”
虽然她是笑着说，看起来一副真诚的模样，但是言语间的那股傲慢是无法掩盖的。
话里话外的钟家高不可攀。
“奶奶！”钟镇南一再劝阻无效，到最后语气也有些不耐烦了。
大概是预测不到奶奶会这么疯狂输出古董言论，钟镇南满脸写着尴尬和内疚。
“镇南。”一直不多话的钟镇南妈妈，这时候倒是出来警告他注意言辞了。
意晗从一开始的尊重理解，到了最后，完全是靠着和钟镇南那点情谊在支撑的。
真的是恨不得立马走人。
想必爸妈也一样。她都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当气氛逐渐紧张和压抑的时候，她就知道这次会谈，就特么谈崩了。崩得彻底。
“我还约了朋友，先走了吧。”意晗爸爸站起身，率先中止了这次聚会。
说是双方家长会面，还不如说是一次失败的谈判。爸妈这下脸色是完全装不下去了，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钟镇南赶紧跟着出门，要送意晗他们回去，眼看爸妈冷着脸不开口，意晗只能把钟镇南拉到一边，小声地和他说：“我们自己回吧，我先好好和他们解释解释。”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钟镇南小声地说。
意晗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眼神里充满了理解，只不过疲惫也很多。
虽然见识过了钟镇南爸妈的傲慢态度，但是没想到这样的场合，他们也没有半分收敛。
钟家奶奶的一番发言，更是火上浇油。
“奶奶的话你别放心上，老掉牙的陋习，我不会那么做的。”钟镇南握住她的手，说。
意晗自然知道，他说的是生孩子才可以摆酒的事，这样的习俗她不是没听过，奶奶说的还有所保留，不是生孩子才可以摆酒，是生儿子。
这是准备给自己打预防针。
意晗也相信钟镇南不会是那种人。只不过此时他自己还如同汪洋里颠簸的小船，作为钟家的独苗苗，他的使命似乎也非同寻常，钟家能不能由着他自由掌控婚姻还不好说。
“别想太多了。”意晗握紧了他的手，轻声安慰。
此刻他居然需要她反过来安慰他。钟镇南的大手摩挲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指，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等下了电梯，转身看见身后两个年轻人牵着手喁喁私语的样子，意晗爸妈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里都看见了无奈。
爱情诚可贵。
不过，女儿的未来价更高。
来之前，意晗爸妈就商量过了，同意来参赴宴的这个机会，是给钟镇南这个好孩子的，如果他们家态度不够有诚意，那么就什么都别谈了。
反正也没看好他们家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
“该走了。”意晗妈妈说。
意晗爸爸倒是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就走了，决绝的态度可见一斑。
“我回去会好好叼他们一顿的。”钟镇南把意晗的手握得更紧了，叹了口气，说，“我会处理好的。”
意晗忍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
夏天的白昼真的漫长，太阳未落，余热未散，走在露天之下，只觉得焦躁。
还未走到路边，远远地就看见熟悉的黑色奔驰。
真是见了鬼了。
意晗条件反射地抓住妈妈的手，说：“太热了，先找个地方站一下吧。”
“那不是有出租车吗？”意晗妈妈看着路边固定车道上的一排出租车，不解地问。
“赶紧走吧，热死了，上了车再说。”意晗妈妈见她不开口，也没心思去注意她眼神所在，不耐烦地说。
不过，这时候拉得住妈妈，却拉不住气势汹汹已经走到路边准备叫的士的爸爸。
黑色奔驰慢慢地降下了车窗。
“叔叔。”
意晗爸爸闻声微微弓下身，看向了车里，当他看清楚驾驶座里坐着的任恒鸣的时候，紧皱的眉头一瞬间就舒展开了。
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前脚刚和对象一家谈崩了，后脚就全家坐上了前男友的车。主打的就是一个无缝衔接。
任恒鸣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三句话就把气呼呼的爸爸劝上了车。这下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意晗在爸妈的催促下半推半就地跟着上了车。
要知道这可是前男友啊爸爸，你是知道的吧？
意晗想到这，忍不住靠着车门捂住了脸。
爸爸上了车便跟变了个人似的，高兴地和任恒鸣说着话，无非是感谢他上次为了外婆的事奔波劳累，还有几句客套的拉家常。
“叔叔阿姨还没有吃饭吧？正好我也刚下班，要不一起吃个饭吧？”任恒鸣发出吃饭邀请，意晗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用脚趾都知道爸妈会随口拒绝。
毕竟气都气饱了。
“好啊。”意晗爸爸随口就来。
意晗惊讶地看向了后视镜，试图和爸爸交换眼神，好问问他刚刚是不是白兰地喝多了。
爸爸只顾着问东问西，压根没赶上和她交换眼神，意晗只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任恒鸣的眼神。
深不可测，分明带着笑意。
意晗第一次来b市，任恒鸣带她来吃的也是这一家私房菜。
往事就如潮水一样冲刷着她的记忆。
明知道是身份尴尬的前男友，爸爸还是把她扭送着一起过来吃饭。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有意的。
“人家也没把你当宝，别上赶着往上贴。”
“我不稀罕什么富贵人家，要是嫁过去挨白眼，还不如别嫁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什么货色这么跟我们提要求的？他家儿子是孩子，我家女儿不是孩子了？”
爸爸落座后就变了个脸大发雷霆，虽然他说的是老家的方言，但是意晗还是尴尬到了极点。
“爸爸，爸爸。”她小声地哀求他不要再说。
任恒鸣站在门边和服务员交代着菜式，虽然他和自己不是同乡，应该也听不懂，可是意晗还是感觉无地自容。
在前男友面前吐槽新男友一家的不是，怎么看，都是很离谱的操作，
真是要疯了。
“以后你不要再和他见面。”爸爸看着一脸不情愿的意晗，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
意晗没有答话，只是低垂着头，努力地吞咽着喉间的苦涩。
“叔叔，喝酒吗？”任恒鸣打断了爸爸的喋喋不休，轻声问。
意晗抬起头看他。
任恒鸣也在看着她，他看起来很平静，应该也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真是要疯了。
夜晚的公司里有令人安心的安静。
窗外是这座城市的暗夜喧嚣，门外是安静加班的员工。安静却不孤独。
任恒鸣喜欢坐在办公椅上看窗外的夜景。
他真的很爱这座城市。
永远都充满了机遇。
他在这里看过许许多多的起落，见过许多人跌倒了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这座城市充满了机遇，却也充满了无情，失败者若是恢复不了斗志，那就会被踢出局。
永远地出局。
这座城市让他直面自己的野心。
黑夜之下的霓虹幻光，似乎永远在警示他，错过就是原罪。
晚饭后他送意晗他们回家，意晗和妈妈先下车离开。
醉意上头的意晗爸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了，你帮我劝劝她吧。”
“你是她信任的好朋友，不是吗？”
任恒鸣看着车外远去的背影，沉默半响，轻声说：“我一定尽力。”
必尽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