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梦中梦

年夜饭上多喝了两杯红酒，回到家，意晗连澡也没洗就直奔床上去，趴到床上那一刻，她简直就要立马睡死过去。

正半睡半醒间，她便感觉到有人欺身覆了上来，好闻的酒气和熟悉的沐浴露味道让她没有半点戒备心，火热的吻在脖颈间游离，烫得她浑身打颤。

半睡朦胧间便被拉扯入一场荒唐梦，一时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翻过身来的她，努力睁开打架的眼皮，看到的只有任恒鸣乌黑的头发，还有肩胛流畅有力的线条，细密的汗水浸润了他，肌肤接触时，感觉他就像发热了一样，整个人潮湿滚烫，还有反常的沉默，沉默得如同一台石磨，光干活不吱声。

“张晓。”情到深处时，他叹出的呢喃，却真正烫醒了意晗，简单两个字，如同天坠冰雹将她瞬间砸醒。

嗬。她只觉得脚下猛地一空，如欲坠落虚空，那一瞬间惊恐万分地想要抓住任恒鸣，却扑了个空，猛一抓抓得自己掌心刺痛。

她睁开眼，醒了身边却空无一人，睡前来不及关的灯亮得她睁不开眼，但此刻却是令她最安心的光明。

凌晨一点。屋子里安静得令人心烦。

8点多大家吃完年夜饭，张晓还提议要去唱歌，大家都已经醉意醺然，收心回家显然不甘心，唱歌无疑是聚会尾场最好的选择。

“我困了，我想先回家。”意晗小声地告诉身边任恒鸣，深陷人群喧嚣的他似乎没听见。难得喝多几杯的任恒鸣，因为聊得高兴，面红耳赤、喜笑颜开的样子也实在令人不忍打扰。

“没事，我送你，他肯定走不开。”一旁的林彦筠看出她得不到回应的窘迫，赶紧说。今晚风头全让张晓抢了，林彦筠也是急着退场，无力控局的感觉她真的不太习惯。

“我走啦，别喝太多。”意晗凑到任恒鸣耳朵边小声地说，任恒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才摸着耳朵过来看她。

“我送她回家。”林彦筠邀功般地凑上来说。

“好。”任恒鸣说着，牵过意晗的手在手里握了握以示安抚。

他的手温暖有力，在放手的那瞬间，意晗却感觉到了更强烈的空虚感。

林彦筠没有喝酒，今晚喝的全是气泡水，今晚那种人群边缘感让她没有半点把酒言欢的兴致。气泡水喝多了，感觉心口和胃里都是汽，翻涌得她难受。

一路上，林彦筠就没打算放过意晗，小嘴叭叭的就好像枝头聒噪的鸟。

说的无非还是那些话，张晓的司马昭之心一日在，对意晗来说都是威胁，不对，应该说只要张晓一日在公司，就会像定时炸弹一样，随时引爆任恒鸣的耐性和克制。

意晗抱着臂看着路前方，听着耳边蛊惑人的话，有些头疼。道理她都懂，但是又能怎么样？把张晓赶走？任恒鸣亲自把人二度迎回来，这不是摆明了态度吗？何必去做那个坏人。

大概是听得太心烦了，刚刚才会做这样的梦。

睡不着意晗便开始收拾行李，也能转移一下注意力，大晚上的想些有的没的多耗脑啊。

听到微信的叮咚声的时候，意晗下意识地以为是任恒鸣，等拿起来看，才发现是妈妈。

“晗晗，睡着了吗？”

意晗赶紧打视频电话过去。

“老妈。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把你吵醒了？”

“没有，睡一觉起来，睡不着没事就收拾行李。”意晗把镜头照向身前的行李箱，说，“需要啥护肤品吗？我这两天没啥事打算去专柜逛逛。”

“不用。工作都忙完啦？”

“嗯，没啥事做了，今晚公司已经吃了年夜饭啦。”

“那你早点回来吧，这两天。”

凌晨一点多，挂完电话，意晗坐在床尾地毯上很久。妈妈说，外婆身体不好，想让意晗没啥事就早点回家。今年离家的时候，外婆身体还挺硬朗的没听说有什么问题。不过这也是好多个月前的事了。

哎。她懊恼地敲了一下脑袋。

外婆是家里最愁年轻人婚姻大事的人，老观念让她觉得意晗这岁数再不结婚就是老姑娘了。她真的很期待外孙女婿的出现。

公司群里大家还在发今晚聚会的照片。

有意躲着镜头的意晗自然很少入镜，她漫不经心地一张张地刷阅，直到她看见了颐柔发的，她真的很捧张晓的场，大多数都是拍的张晓。

有一张实实在在让意晗皱起了眉头——

虽然拍的是在唱歌的同事，但是另一边的任恒鸣和张晓却似乎才是照片主角，他们并肩坐在KTV沙发上，张晓半掩着嘴不知道在任恒鸣耳边说什么，任恒鸣也配合地低下头去听，两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暧昧。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看狗血的总裁短剧看多了，意晗看着眼前这画面，倒觉得不够香艳，不足够让人歇斯底里。

这种感觉却有些细思极恐，不过是谈恋爱4个月而已，便已经有了这种近似漠然的平常心，那么结婚以后呢？结婚10年以后呢？当任恒鸣身边环绕着各种张晓陈晓，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心态吗？

张晓的司马昭之心，已经不止是人尽皆知这么简单，她已经不甘心、不愿意接受出局。

意晗也在想，总有一日，她会不会成为任恒鸣心里的朱砂痣，而自己便成了蚊子血呢？

林彦筠说得对，只要张晓一日还在任恒鸣身边，那她就总有机会攻陷任恒鸣。

长夜漫漫，带着复杂的情绪躺床上，意晗只觉得辗转难眠，眼见天边翻鱼肚白，她还是半点睡意没有。

等了一晚上，任恒鸣也没有回信息。

第二天上班，任恒鸣也没来公司。张晓在公司大群里发了请假信息，让大家下午再找她对接。

春节假期临近，大家都急着赶工放假，今天的公司大群里只有张晓这一条请假信息显得格外突兀。

意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这烦心的一上午的，就连给文案审稿子，也是心不在焉。

中午下班前，林彦筠拿着一盒枸杞原浆来找意晗，客客气气地请她试吃，意晗看着她那目的性强烈的眼神，心里有些无奈。

“你拿这个给任总，可以解酒的。”林彦筠说，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晗等着她说下去。

“昨晚他喝了不少，你得过去看看吧。”林彦筠把枸杞原浆塞到她怀里，轻声说完，拍了拍意晗的肩头，眼里的关切和同情，说不清是认真的还是假装的。

但是很明显她在传递一种信号。意晗悟了。

任恒鸣住的公寓和公司隔着一条街，走过去不过10分钟的事情，任恒鸣这个人做什么事都是尽可能省事，尽可能简单，因为他不想把工作的精力，分太多给其他事情。

吃喝玩乐住行皆如此，就是不知道感情是不是也一样。喜欢简单而又好把控的？

意晗看着电梯里的数字慢慢地升上17楼，只觉得越来越忐忑，她终于知道平静不过是她内心的自我掩饰，原来她这么害怕去面对现实。

任恒鸣住的公寓她来过一次，但是密码她忘记了，她很没记性，对数字一点都不敏感，但是她的第六感却一向准。

这次却有些超乎平常的准。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任恒鸣家门口站着的两个人，眼里的震惊不比意晗的少。

这样的修罗场，意晗已经经历过一遍了。

上一次钟镇南也是这么不顾一切逃离的。但是这次她才真正理解钟镇南那时候的心情。此刻震惊的情绪，踏平了心里的所有期冀，直接把内心世界秒成了一片荒芜又悲凉的土地。

“意晗，意晗！”

意晗猛戳电梯按钮关门下楼，电梯门把任恒鸣焦急的声音隔绝掉，她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心跳疯狂跳动的感觉很真实。

意晗一直跑到了楼下，在街角拐了个弯跑进了一家书店二楼，坐在书架之间的地板上，平复心情。动作行云流水，似乎她早就能预料到这条路线，不让任恒鸣找到的路线，他会去公司，会去家里，会在路上寻找，但是绝不会找到他家楼下的这家书店二楼。

电话和信息肯定是少不了的。意晗拿着一本看不下去的书，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任恒鸣的解释是“你听我解释”，要面对他才可以解释，为什么不是一句话就解释？

那一定很难解释。

“女士，那边有座椅可以坐。”经过的店员看见她坐在地上，小声地提醒，意晗撩起头发抬起头，店员这才看见她哭哭的模样。店员下意识看了一下她手里的书——

中国哲学史。

很有慧根啊，读哲学史读到流泪，第一次见。

赵亦楷还在品意晗为什么突然给自己发请假信息的时候，就看见任恒鸣大步流星进来公司，风风火火地到处走，好像急着在找什么。

“意晗来了没？”

等他终于走到赵亦楷面前，两个人对视上的时候，任恒鸣焦急地问。

“请假啦。”赵亦楷如是说。

不等赵亦楷多问，任恒鸣就像一阵疾风一样又走了。

家里的门锁也没有打开的记录，公司也不来，这是躲哪里去了？任恒鸣在公司门口疯狂转悠，电话一个个，信息一条条，都是石沉大海。

张晓在任恒鸣走了很久之后才出了公寓楼。

任恒鸣临近中午醒的时候，就看见张晓在客厅忙前忙后地做饭。

“你怎么在这？”任恒鸣眼里的震惊可比疑惑多多了。

“你昨晚喝多了，我看你吐得厉害我就把你送回来了。”张晓把弄着咖啡机，淡然地说。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自己身上也还是昨天的衣服，皮带也没有解。

张晓看着任恒鸣那自我检查的警惕眼神，笑了，说：“放心吧，能发生什么？”

那确实，自己都喝断片了，酒后乱性这种事绝无可能。任恒鸣想着，不好意思接话，只是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清粥小菜，体贴入微。

出于感谢，任恒鸣吃了，但是很快，菜都没敢多吃，粥几乎是往嘴里倒的。他只有一个念头——

尽快出门！

两个人独居一室总觉得不自在。但是，不出意外一定会出意外，当他们一齐推开门出来，就看见了电梯里的意晗。

真特么造化弄人啊。

任恒鸣转身正要进公司，身后的电梯门就开了。他赶紧转身，但马上他又泄气了。

意晗和张晓同时出现在电梯里，她们都抱着臂，站得远远的，似乎两个互相排斥的异极磁铁。

张晓很识趣地大步进了公司，躲开了接下来的混乱局面。

任恒鸣抓呀抓，意晗甩呀甩，两个人在公司门口来回拉扯半天，终于还是意晗拉不下这个脸，咬着牙低声警告他：“这么多人，我不想和你在这里拉拉扯扯。”

“那我们去办公室。”任恒鸣说。

意晗看着任恒鸣的背影，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好像还在做一场梦，有些戏剧化，却又这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