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全世界只有一种病,穷病

在火车上,肖恩卖力地铲着煤。

一锹又一锹,一把又一把,飞扬的细煤被投进火红的锅炉里。锅炉里的火焰随着气流忽明忽暗,照映在肖恩的脸上,他满脸是汗,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滴落到地板上。

“够了够了,肖恩,你他妈壮得像一头公牛!你吃什么长大的?”司炉马克震惊地看向肖恩。

肖恩晃了晃胳膊,表示再干一个小时也不是不可以。

司机和司炉对肖恩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夹带“货物”上车了。只是今晚的客户确实能帮得上忙,他铲煤麻溜的很。

为此司炉还颇为好心地在司机室的角落铺了一张木板供肖恩休息。

现在是深夜两点,虽然司机已经猛打了四五个哈欠,他依然握着加速的拉杆不曾松懈。

火车已行驶到阿巴拉契亚山脉附近,周围地势起起伏伏需要经验老到的司机多多看顾。

亚美利加国土地形变化多端,东海岸沿海地区有着海岸平原,南宽北窄,一直延伸到新泽西州。在海岸平原后方的是地形起伏的山麓地带,延伸到位于北卡罗来纳州和新罕布什尔州,待火车经过海拔1830米的阿巴拉契亚山脉后,就进入了广袤而平坦的中央平原地带——密西西比。

到达密西西比平原后,司机就可以安稳地眯上一会,不过以现在火车的时速,恐怕要坚持到第二天早上才行。

司炉马克则幸运得多,他在副司机的位置上已经开始打起了呼噜,现在他有了肖恩这个一次性的学徒,可是要好好利用了。

“嘿,新来的小子,再来几锹,让锅炉烧得旺旺的!”

在天际线微微泛起一抹白色时,蒸汽火车驶过了阿巴拉契亚山脉的最后一座高山,周围地势陡然降低,一切都变得平稳舒适起来。

司机连踢带拽将司炉叫醒,让司炉代他驾驶火车后就在司炉的座位上打起了瞌睡。

一轮朱红色的太阳接着从天际慢慢地爬上来,它一摇动,就好像发出了大的响声。它终于爬上了地面面,将天际线染成一片瑰丽的红。

踏入密西西比大平原,一切与大城市费城变得不一样起来。这里没有像东海岸一样的高楼,一闪而过的是各种宽而低的谷仓和木质房屋。蜿蜒的密西西比河将地图切割成规则不一的小块,但每一块都绿意盎然。牧草、农作物和奶牛是这片土地的主宰。

经过一天一夜的旅行,到中午的时候,火车呼啸着吹响了汽笛,白雾弥漫停靠在一座不亚于费城的大城市——芝加哥。芝加哥联合车站里总是笼着火车的白雾,在19世纪,这里简直可以叫做火车之城。

1833年的芝加哥还是伯塔瓦托米印第安部落的一部分,移民人口仅有350人。而增长到现在的1892年,人口已接近100万。这里铁路纵横,河网密布,1848年沟通密歇根湖和密西西比河的伊利诺伊-密歇根运河建成,自此,芝加哥开始成为连接亚美利加东西部的重要交通枢纽,也是亚美利加最大的农产品集散地。

可以这么说,在19世纪的亚美利加,任何一条铁路主干道都要在芝加哥汇合再出发。24条铁轨铺就的道路支撑着芝加哥的繁华,每天都有着成千上万的旅客们在此集结分散,一别千里。

火车在芝加哥要停靠三个小时,司机打算去喝上一杯——当时的法律可没有规定不允许火车司机饮酒。

司炉马克似乎真动了收徒的心思,对肖恩那近乎无限的体力十分羡慕,还想继续压榨肖恩,于是在停车之后就带着肖恩去检查锅炉与管道去了。

一路上,肖恩不停地与乘务和守卫们问好,将上次剩的烟一根根发散出去。虽然亚美利加没有递烟的习惯,但收到烟的人们还是很爽快地认可了这么一个“学徒工”。

三個小时很快就到,司机脸色微红,哼着小曲回到了他的机位上。提醒发车的铃铛再次响起,满载着旅客和行李的火车再次库呲库呲地奔跑起来。

“等等,为什么我们在往南进发?”

昨晚上肖恩铲了整整一晚上的煤,所以在火车平稳地从芝加哥开走后,又累又困的肖恩还是熬不住了,找了个防风的角落睡去了。

如今从煤堆后面的木板上睡醒起来,目之所及还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牧场和农田,但看着太阳的方向他隐约感觉有些不对。

“还没到目的地,我们当然继续往南。”

司机嘟哝着搭话,火车司机是个烦闷又无聊的职业,噪音大、震动大,长时间熬夜,不能按时吃饭,这列火车的司机还喜欢无聊中搭话。

“目的地?目的地不是加州吗?这不是横穿大陆的太平洋铁路吗?”

“现在这条也是贯穿亚美利加大陆的铁路,不过它是南北向的,它的目的地是路易斯安娜的新奥尔良。”

肖恩两眼一黑,几乎要一头栽倒在煤堆上。

错了,全错了,这趟不是去丹佛的车!

新奥尔良在亚美利加南部的路易斯安娜州,再往南就进墨西哥湾了。而丹佛却在亚美利加西部,落基山脉的山脚下。两地相隔1200多英里,不能说两地背道而驰,也只能说是毫不相关了。

“该死的老伊尔!该死的西西里手势!”

到现在肖恩哪还不知道是司炉马克与老伊尔的争执让身为意大利人的伊尔终于突破了身体限制,使用上了那个手势,让他误上了去新奥尔良的车!

肖恩郁闷地锤着车厢,咚咚的响声引来了司炉马克的注意。

“你打算来一锹吗?”马克迷迷糊糊地问道。

“我来你妈!”肖恩狂叫着:“我是要去丹佛的,不是那个该死的新奥尔良!”

马克与司机对视一眼,摊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不是我们的错,是你自己上车的。”

“是啊,是我自己上来的!我为了去西部,我花大价钱买一份过期报纸,我和七八个人打架,像个疯子一样去赌命。为了省下路费,我陪着笑脸在车上铲了一天一夜的煤。到头来却告诉我,这一趟该死的列车是去新奥尔良的!我他妈讨厌沼泽,我还对小龙虾过敏!”

肖恩不是在与他俩生气,而是在气自己,用过多少心机,挨过多少毒打,陪过多少笑脸,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嘿,年轻的李,如果你愿意帮我多铲几天的煤,我可以同意让你搭乘这趟列车返程,只要你不赶时间。”

“我还能再说什么呢?愿意,当然愿意。穷人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了。”

肖恩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狂躁,他疯癫,他濒临死亡;他节俭,他省钱,他拼尽全力抓救命稻草。

他得了一种病,穷病。

芝加哥到新奥尔良有五天的旅程,距离与丹佛大差不大。只是越往南走,空气越湿润,河网越密织。北方常见的杨树,枫树和樱桃树通通换成了郁郁葱葱,一树成林的南方橡树,而苔藓和藤蔓则附生在杂树和灌木边上。显得更有活力。

肖恩他们的火车已经进入了亚美利加南方的土地。内战过去三十年,亚美利加南部的经济依然没有起色。奴隶们欣喜地接受了土地,但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还是被束缚在土地上。只不过以前有铁做的枷锁,现在换成了债务。对于银行家和大种植园主来说,债务比皮鞭和镣铐更可靠。

“给你们说个地狱笑话,南方奴隶主们直到战败之后才知道,他们的奴隶是自由了,而不是免费了。(自由与免费都是free)”

在司机和司炉恍然大悟的笑声中,肖恩得意地将煤块铲进锅炉里。

火车日夜不停地行驶在广袤的大地上,这已经是从芝加哥出发的第三天,按司机先生的说法,这已经走了将近1000英里的路程,再过两天,他们将到达终点。

现在已经接近傍晚,夕阳斜斜的射在火车的窗棂上,霞光透过了玻璃不全的窗子,染红了那已布满煤灰已看不出颜色的蓝布窗帘上。

“在路易斯安娜州,除了要小心无处不在的沼泽毒蛇和鳄鱼外,还有一种动物要格外小心。”

见多识广的司机正与肖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南方:“那就是白色联盟、红衫军以及康特里尔掠夺者,这些长着和我们人类同样皮肤的坏种们却一点不干人事儿。”

“他们由南北战争里的逃兵和战俘后代组成的混蛋,他们不敢反抗北面的联邦,却只敢把怒火发泄到我们这些北方人头上,他们抢劫旅客,抢劫火车和银行,似乎是这些玩意才导致他们的战败。他们总喜欢黑夜进攻,比如用炸药破坏铁路桥梁,等火车停下来时就冲进来把所有人全干掉!”

“嗤!”火车的泄压阀突然发出巨大又刺耳的尖叫,铁路两旁的树木飞快后退,火车似乎变得轻快起来。

“什么情况,火车提速了?”司炉马克被强大的推背感搞得一震,从瞌睡中醒了过来,愣着脑袋问肖恩。

肖恩赶忙把头伸出窗外去看,只见连着机车的车厢还剩下五个,余下的十节车厢正飞快地离他们远去。

火车脱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