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调音师》与《无极》
正午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斜射进来，显得整个书房明净而又古朴。
霍许正坐在田庄庄书房内的沙发上，随手翻着一本去年的《光圈》杂志，心不在焉的时不时看向田庄庄的方向，他的老师此时正伏在书案上仔细看着手里的剧本和分镜头脚本。
良久后，田庄庄抬起头，取下自己的老花眼镜放在书桌上，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头颈。
稍微松快了下身子后，田庄庄看了眼绷紧身体坐在沙发上的霍许，他正忐忑不安的等着自己给出对剧本的评价。
“剧本写得很好，不，应该说是非常非常的好。”田庄庄对于霍许这个得意门生并不吝啬夸奖：“剧情巧妙而富有张力，用极简的剧情将人性中的懦弱，虚伪，自大，贪婪等劣根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用手抚摸了下书桌上的剧本，田庄子想想后又加了句评语：“男主角选择用逃避来面对自己失败的人生和最后同样选择用演奏来逃避死亡，这前后呼应的双重隐喻。。。写得好啊。”
听了田庄庄对剧本的评价后，霍许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道：“老师，我就想拍一个自欺欺人的人在戴上面具后，面对这个同样病态的世界会发生些什么。”
“嗯，剧情虽然简单，但喻义复杂而深刻。”田庄庄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后，边翻着手边的分镜头脚本边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拍？”
“老师，我想在最近几天里把演员敲定。至于剧组的筹备么，青影厂那边我真不太熟。”霍许向着田庄庄实话实说道。
张校长虽说让青影厂包圆霍许这部短片的拍摄和制作，但剧组初始的筹备和部分的人情往来，肯定还得让田庄庄这个做老师的帮忙。
“演员方面你是怎么想的？”田庄庄询问道。
“最重要的调音师这个角色我想交给郭惊飞，就是我上一部短片《黑洞》的男主角，”霍许瞄了眼微微额首的田庄庄后，继续说道：“那个调音师的老板我想交给姜武老师，最后那个杀人的女主人我想找颜丙燕。我对这个圈子不太熟，您也知道，其他的一些，比如这个跳舞的女孩和邻居，服务员，路过的老人等角色，可能还得找一下表演系的崔辛勤老师，让她帮帮忙找找合适的演员人选。”
“行，青影厂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帮你去联系。”田壮壮考虑了下后点了点头，算是认可霍许说的，然后继续问道：“那摄影指导呢，你准备找谁？”
“我准备找李秋尘来做摄影指导。”霍许早就想好了拉这哥哥下水，所以脱口而出的回答道。
“秋尘，他不是马上要进大郭那部电影的剧组了吗？他时间上来得及么？”田庄庄有些不放心的向霍许确定道。
“嗨，我这短片一共100多个镜头，“霍许胸有成竹的回道：”五天就能拍完了，不会耽误他俩的大事。“
“行，秋尘去我也放心些，这孩子虽然毛躁，但摄影天赋真的没得说。“田庄庄首肯道：“你最晚准备什么时候开拍？”
“如果剧组没问题，我准备这个月十七号就开拍。”霍许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回答道。
“行，过几天我让青影厂筹备完剧组后和你联系。”田庄庄看了眼活动着身体的霍许笑道：“你丫给我上点心好好拍，这短片今年我还想再送一次戛纳呢。”
“啊？再送一次啊？”霍许觉得有些诧异。
“这片子不送电影节可惜了，我觉得它比你去年那部《黑洞》强多了。”田庄庄又喝了口水，慢悠悠的说着：“你拍《黑洞》时，我虽然觉得你有天赋，但那剧本确实也有些取巧了。”
然后他拿起手边的《调音师》剧本拍了拍：“这个《调音师》就很好，环形结构首尾呼应，既有巧思又不缺深度，不送戛纳可惜了。”
“行，那就听您佬的，说不定我这片子还能蝉联短片金钟榈呢。”霍许大言不惭的说道。
“美得你。”田庄庄闻言冲他一瞪眼后慢慢又思索了下，这才慢悠悠的说道：“不过冲这个本子的质量，你要拍的不差说不定还真能蝉联。”
“老师，我镜头语言的表达能力比我的文字表达强多了。嘿嘿，您就瞧好吧。”霍许笑嘻嘻的又自夸了一句。
“你呀。。。”田庄庄也对这个弟子有时候没脸没皮的劲哭笑不得。
他默默叹了口气后在心里自我安慰着：算了，这是自个挑的亲弟子，年纪还小，由他去吧。
拿出包中华，田庄庄给自己点了根又扔了根给霍许，师徒俩人就在书房里开始吞云吐雾。
“对了，你看陈楷歌的《无极》了吗？”田庄庄吸了口烟，问道。
“我和秋尘被老郭拉着看了俩遍。”霍许皱了皱眉头，说道：“第一遍看完，老郭说他没看明白，就死活拉着我们俩又看了第二遍。”
“什么感受？”田庄庄继续问道。
“楷哥导演是获得过金钟榈的大导演，您让我一晚辈评论人家的电影，这不太合适吧？”霍许嘴里有些支支吾吾的向田庄庄推诿着。
霍许心里头明白评论一部电影并不困难，但牵涉到陈诗人的电影么那就不太好说了，很容易引起纠纷，因为有太多的前车之鉴了。
“就算得了金钟榈，只要电影拍的不好，现在还不是落得个众矢之的下场么？事无不可对人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不是还有人专门剪了部片子放在网上调侃他了嘛。”田庄庄不以为意的说道。
“啊哟，您佬也看了《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了？嗨，我和您说啊，这片子老有意思。。。”霍许正兴高采烈的想和自个老师好好聊聊这部恶搞短片呢，就瞧见田庄庄两道恶狠狠的目光扫视了过来。
“不管电影拍的好与坏，楷哥的创作动机至少是真诚的，”田庄庄收回视线后用淡淡口吻的评论道：“在别人的作品上进行二次加工的恶意嘲讽，我对这种行为可以容忍但并不鼓励。”
“老师，真要我说？”霍许小心翼翼的问田庄庄，就瞧见老头一脸严肃的对他点了点头。
霍许随即收起了嬉皮笑脸表情，他在心里认真的梳理了一遍话术后开始认真的向田庄庄评论起《无极》来。
“《无极》，它肯定是一部烂片。”霍许先给电影下了个定义：“首先用商业片的成本去拍意识流的电影，我觉得这本身就很难获得票房的成功。我开始时是带着从业者视角去看《无极》的，总会不由自主的去想陈导这个镜头要表达什么，那个镜头要致敬什么。后来我觉得不能再以专业的眼光去进行观影，因为我们的视角始终要和观众们保持一致，才能让自己的世界观和当前的主流价值观保持一致。”
说着，霍许抽了口烟后端详了下田庄庄的脸色，后者不动声色的示意他继续说。
霍许就继续评论道：“《无极》的主题其实不难看出来，就是爱与自由。但，整个剧本的逻辑线太混乱稀碎了，甚至有很多的剧情逻辑自洽都有问题。比如，昆仑这个角色，光明大将军让他去救王，和他说手里没有兵器的就是王。然后昆仑冲进王宫看了一眼女主角倾国后，就把给王杀了。再听听他后面解释的台词，这逻辑怎么自洽？角色之间的关系设计的又太单薄，导致整部电影几乎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戏剧冲突。”
霍许在烟缸里掐灭了烟头后，嘴里总结道：“楷哥导演可能过去站的太高了，他在《无极》里用一种高高在上近乎神的口吻，和观影的观众们说着他自己的大道理。关键这些大道理他还不好好的讲，生硬的在这些道理外面套了个《麦克白》的皮，把整部电影弄成了个四不像。但其实他的道理又很简单很肤浅，就是’命运是注定的，只有真爱才能超脱命运获得自由’。不得不说楷哥导演的观念太陈腐落后了，现在都已经是什么时代了？这些破道理有哪个观众愿意听呐。关键他这次真是玩砸了，一部所谓的魔幻史诗电影变成了一个漏洞百出的寓言故事。所以《无极》肯定是部烂片，而且是部烂到无以复加的电影。”
一口气说完后霍许也不看自己的老师，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口气喝了下去后才缓解了他口干舌燥的感觉。
“田教授，小霍，可以出来吃午饭了。”这时书房外传来了保姆阿姨的叫声。
“唉，来啦。”霍许放下杯子，嘴里应了一声。
“这些话你在我这说说就行了，不要再到外面去说。”田壮壮站起身子，警告了一句霍许。
“我才没那闲工夫呢，楷哥导演的心胸也不大，我可不想让他记恨我。”霍许正说着时又感觉到了老头杀人般的目光，他只得识趣的住嘴后笑问：“那老师您也说说，您看了《无极》感受如何啊？”
“咳。。。”老田战术性的咳嗽了下并未回答，神态自若的起身后走向了书房外，在快走出房门的时候从他嘴里悠悠传来句：“虽然用《馒头》来恶搞《无极》这种行为我不赞成，但这部短片的剪辑手法我还是挺欣赏的。”
霍许闻言后会心一笑，起身跟在老头身后一起去吃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