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黄雀在后(改了下前两章)

“自安家本宗被灭后,安家人才凋敝,故而太后要靠阁老的人治国,可眼下快十年过去了,安家逐渐势大到自成一派,狡兔死的故事,阁老应该明白。”

景王不急不徐道:

“阁老,这些年来,都是底下的人在争,你我抬头不见低头见,其实并无什么仇怨,我也知道阁老一心为公,所以眼下还请阁老为朝政着想。”

林阁老默不作声,苍老的眼皮垂落,似在思索。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问道:

“王爷的意思是……”

景王不耐烦地敲了敲膝盖,方才暗示得那么明显,林阁老怎会听不出来?

他只是要一句明话。

暗示可以让别人去猜,猜不对是别人的事,别人担责,明话却恰恰相反。

“你我都是公忠体国之辈,相国案…不宜再翻,至于陈千户,还望林阁老多加管束,若是万不得已,便行非常之事。”

最后四个字,景王说得很重,近乎咬牙切齿。

随后他意识到失态,忧心林阁老驳言,正要说什么。

却听见林阁老道:

“相国案确实不宜再翻,至于陈千户,进来也着实是飞扬跋扈,至于非常之事…倒可以细细商量再做决断。”

景王微微一怔,没想到林阁老答应得如此畅快,他不住站起身来拱了拱手,

“有林阁老这一句话就行了,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离开林府后,景王走向了轿子。

几个下人搀扶着坐上轿子,景王看到了阔别数日的独女殷惟郢。

女冠一袭白衣,坐在最里头,似在闭目养神。

景王发觉,不过数日,自己的独女竟更为出尘淡薄了,好像她随时都会飞走,登上仙路一去不会。

“惟郢…你说这能成吗?”

面对女儿,景王缓了声道。

此次景王去见林阁老,正是殷惟郢的主意,景王与两位阁老商量过后,也认为只剩这一条路可走。

“尽人事,听天命。”

殷惟郢淡淡道,

“林阁老绝对会有所保留,不会全盘相信我等,他怕是会先招那陈易去问话,但这也无妨,只需要怀疑的种子种下便是了。”

景王仍有些惴惴不安,便问道:

“你招来了闵贺的魂,确定那闵氏后人必要翻相国案,也确定那陈易绝不会坐视不管?”

“父王,我是山上人,自有分寸。”

殷惟郢淡淡一笑道:

“那陈易好龙阳,想夺了我的道侣,殊不知天理昭昭,自有定数,谶语言明闵宁是我的道侣,就定会与我上山修行,如今只需略施小计除掉陈易,那么一切都成了。

陈易按太后的意思要翻相国案,必要翻出林阁老,将计就计,祸水东引,让他们自己反目成仇,两个阁老不也赞成了吗?父王又何必忧虑。”

听过独女的话,景王仍旧眉头紧锁,接着听到一句后才安下心来。

“我请师傅特意向老君请示,投了三次茭杯,皆是圣杯,大吉。”

景王安下心来,殷惟郢的师傅不是别人,正是太华山的掌教长老玉真元君,据传其早已半步登仙,三十六年前便有仙鹤三十六盘旋于太华山,引其飞升,并被天官敕封了“妙远真人定玄玉真元君”之号,却因道侣阳寿未尽,为其滞留人间,致使三十六只仙鹤苦等了三十六年。

半步登仙的人物都明言大吉,景王又有何可说的。

“为逼陈易与林党反目,我在闵贺的魂魄里做了手脚,如今他半疯半癫,不日就会进京,将此事闹大,让他们再无转圜的余地。”

殷惟郢想起了那张曾让她害怕的脸,冷笑道:

“真是螳螂捕蝉,”

…………………

“…黄雀在后。”

林府内,屏风后面,一锦衣官服缓步而出。

在景王走后不久,林阁老捧茶轻抿,淡淡道:

“看来你都听到了。”

“谢过阁老。”

陈易拱手道。

“景王要跟我杀你,看来…你着实弄得他元气大伤。”

“谬赞了。”

“昔日我举荐你到太后那里,你也确实没有愧对我们林家,冒着大不韪来给我们通风报信,待我上了天位列仙班之后,不会忘了你。”

林阁老缓缓说道,接着发问:

“你早就料到了景王会来找我?”

“他元气大伤,若还想杀我,就只能来拜托阁老,拿相国案相要挟。”

听到“相国案”这几个字,林阁老回忆起往事,眉头微微一皱,道:

“我虽成仙,可前人栽树,总归要让后人乘凉……”

话还没说完,陈易便殷勤道:

“阁老大可放心,我自然明白,相国案只查景王府,不查林府。”

林阁老闻言合拢眼眸,若是过去,他还会再多做布置,多想三四层,可他要成仙了,什么天家、什么太后的人,待他登仙以后,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俗世罢了。

“这件事,你和晏儿去商量吧,几个兄弟没他聪慧,日后掌家的就是他了。”

林阁老所说的晏儿,自然是林家二公子林晏。

而陈易记得没错的话,林晏有個明媒正娶的妻子,叫林琬悺,字贞兰,原是林府暗地里的产业的掌柜之女,因其父不幸遇害而被赐姓林,收为养女,是《天外天》女主之一,也是唯一一位有夫婿的女主。

扳倒为非作歹的林府,又霸占日后家主之妻…无疑是《天外天》前中期的一大乐趣。

陈易暗自玩笑了一句,

还好我没有无意间斩去下尸。

下尸,主色欲。

接下来,景王府必会有进一步动作,现在只需静待时机,便是螳螂捕蝉…

……………………

“好一个黄雀在后。”

茶馆的厢房里,一位鹤发童颜、飘然若出世的女冠轻声道。

“元君过谬了。”

周依棠清淡道。

“总归要谢过周道友对她的点道之恩。”

“不过各取所需。”

玉真元君默然,先前数月,寅剑山飞剑传信,指名道姓要她亲启,她原以为是天官的谋划,要将她及三十六只仙鹤齐召上天,不曾想来信竟是那位日夜悬剑苍梧山的剑甲。

她细算了一遍,问道:

“恐怕道友这场谋划,是从十年前开始吧。”

周依棠轻轻摇头。

何止十年?

这场谋划真要追溯,得从上一辈子算起。

玉真元君见她不说,便不再追问,只是感慨道:

“道经有言: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太上忘情,并非无情,乃是有情而不知有情,所谓无情不过是速成之法。可惜…我太华山的人错了,而且一错再错,尽将无情当忘情。”

玉真元君顿了顿,继续道:

“只期望惟郢这一回,能够明悟其中道理。”

周依棠并不作答。

玉真元君又道:“相信道友也能…借她斩却那人下尸。”

周依棠笑了下,却不辨悲喜。

她莫名有些同情那个修太上忘情的景王女。

太上忘情…

又或者说…提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