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你可欢喜(三)

“上妆吧。”老夫人吩咐道。

扶着骆毅的婆子倒是不太害怕,过来给骆毅上妆打扮的黄杏也不怕,毕竟骆毅是活人。

只是黄杏很庆幸刚才没被老夫人发现她和青杏在摘骆毅的金镯子,不然,依老夫人什么都想给小少爷最好的心思,恐怕她的小命儿要难保。

青杏还在一边忐忑,黄杏捅了捅她,这才赶紧把脂粉盒子递上来。

骆毅黑瘦黑瘦的,黄杏给铺了厚厚一层粉才白了起来。

是真白,与那白绸一样白。

两处颧骨被涂得红红的,嘴唇比颧骨还红,这是大励朝最流行的“新娘妆”。

可惜骆毅昏睡着,不然被她看见必然得吓一跳——这嘴涂的,跟吃了死耗子似的!

可这有什么的呀!

骆毅都不知道,身处布满白花、白幔、白灯笼的灵堂,给一对儿穿红着绿的死人或半死人化妆的那些下人们,他们才是最受惊吓的!

婆子一只手扶着骆毅的胳膊,一只手腾出抬起骆毅的脑袋。

青杏把骆毅那稀疏枯黄的头发用篦子篦得直直的,又抹了不少桂花油,让头发变得服服帖帖;再给分成东一缕、西一缕,包住用来充实头发的假发,盘成新娘发髻。

金银珠玉插满头,没一个是假的,全是真材实料,要是没有婆子帮忙,骆毅得被头上的重量压得鼻子都贴到胸口。

老夫人过来,马上就有婆子上前帮忙扶正骆毅的脑袋,让之前的婆子专门撑住骆毅身体,好给老夫人过目。

老夫人端详骆毅好一会儿,觉得新娘子应该高兴些,便亲手拿了细细的毛笔,蘸上油润的口脂,将骆毅的两边嘴角向上画了画。

虽然好像嘴看起来大了些,但微笑的感觉倒是画出来了。

老夫人又拉过骆毅的小手。

骆毅是活人,自然有体温,老夫人握着,心中更是惋惜已经变得冰冷的孙儿。

老夫人从袖中拿出一只莹润的羊脂玉龙凤发簪,发簪是整块羊脂玉雕刻的,簪柄雕刻出镂空绞股的纹路,像麻花一样,工艺非常好。

老夫人在骆毅的脑袋上找一处合适的位置,将发簪插上,说道:“好孩子,祖母把最疼的孙儿许给你做夫君,你可欢喜?

虽然你出身低微,但你八字与我孙儿相合,祖母便不挑剔;

祖母说过,必不会亏待于你,你看,祖母把自己的陪嫁都拿出来给你用上了;

这支玉簪,是祖母的祖母传下来的,是御赐之物,你戴着很好看,想来我孙儿见了也会高兴;

以前啊,昕哥儿总是安慰我,他一定会好起来,会给祖母娶个漂亮的孙媳……

那时候我就把这支簪子拿出来给他看,说等他娶妻的时候,一定会亲手给孙媳妇戴上;

现在,祖母给你戴上了,你可欢喜?”

沈婆子一直在不停地流泪,脸上却和老夫人一样,挂着慈祥而欣慰的笑容,她说道:“小少奶奶肯定欢喜,还别说,这么一打扮起来,小少奶奶与大家族的小姐也不差什么了呢。”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是有些抖的,因为她很惋惜这个只有七岁的、与她性子有些相近、而又比自己有主见的女娃娃。

才七岁,就要被活葬了。

虽然这是她早就知道的结局,却没想到竟发生的这样快。

“手镯呢?”老夫人发现骆毅手上的金手镯不见了,问道。那是她小时候,她母亲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还是亲手给她戴上的。

黄杏赶忙回道:“回老夫人,在小少奶奶脚上。”

还好、还好,刚才没有给拿走!黄杏在心中庆幸。

老夫人疑惑:“戴在脚上?”

黄杏:“是,小少奶奶说:‘我是未亡人,给夫君守灵,不宜打扮太过,可镯子又是祖母送的,不好拂了祖母的心意,便戴在脚上吧’。”

前半句话确实骆毅说过,可后半句是黄杏编的,半真半假,倒是替骆毅多发挥出不少“孝顺”来。

老夫人又执起骆毅的手,轻轻抚摸着:“可怜见儿的,亏你有心,祖母领你的情,戴在脚上就戴着罢;

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不怕打扮,要怎么漂亮怎么来才是。”

说罢,老夫人褪下自己手上的一对儿墨绿色的老玉镯子给骆毅戴上:“手上不能空着,戴祖母的吧;

这对儿镯子啊,是昕哥儿抓周时抓的,抓完了就放到我手里了,那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孝顺我呢,现在将它送给你,也合适!”

老夫人说这话时,面上满是回忆,可声音却带着悲伤。

镯子太大,骆毅根本戴不住。

沈婆子将骆毅的手从老夫人手中抽出,把“牵巾”连同镯子一并缠在骆毅手腕上,这才没有掉下去。

黄杏和沈婆子一起帮骆毅带好凤冠。

小少爷也被人画好了妆容,脸色不再发绀,正常了许多。

小少爷还不到十二岁便夭折,所以冥婚也不能操办太多步骤,只给穿戴好便算完事。

下人们小心翼翼将骆毅和小少爷都放入棺匣子。

老话说:“未婚去世会变成孤魂野鬼”,有了骆毅这个“嫁殇者”,小少爷就不会成孤魂野鬼了吧?

两个孩子睡在里面,这个扁宽的棺匣子便显得充实了。

沈婆子配合老夫人一起将大红双人锦被给两个孩子盖上。

还在他们俩的私处位置固定好小香炉,再燃上香,这便算是“圆房”了。

老夫端详了孙儿的面容,又端详下骆毅的面容,说道:“我这小孙媳妇,愿意活着与我小孙儿下葬,做到了生同衾,死同穴,是个孝顺孩子。”

沈婆子应了声“是啊,小少奶奶确实孝顺”便垂头不语了。

那孩子会愿意?她是不知情啊!

……

按大励朝风俗,夭折之人要在天刚亮时出殡。

天刚亮,指的是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

眼看天色快到了,下人们将棺匣子合上、钉钉子。

虽说夭折之人不能用棺,只能用匣,可这棺匣子的木料也很坚实,而且木板也很厚重,可见老夫人有多重视她的小孙子。

十年的陪伴,确实难以割舍。

两个孩子没有多沉,棺匣子却很重,不止是板材厚重,而是里面装满了随葬的用品。

老夫人说了,两个孩子都太瘦弱,如今逝去,再不受疾病之苦,可以放心大胆多吃些好的,要补补。

所以棺匣子里还放了许多许多点心和补品,还有小少爷生前喜欢的一些小玩意儿。

更多的则是整锭整锭的银锭,因为老夫人说,等吃的东西吃光了,还得有钱买才行。

夭折之人出殡,不能吹吹打打,不能漫天撒纸钱,只能默默前行。

骆毅躺在漆黑的棺匣子里,身体随棺匣子的颠簸微微晃动。

她依旧沉睡,浑然不知自己再次走到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