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 刺绣

赵参呆了半晌,忽然扑过去道:“那李真?李真是,”

谢茹惨然一笑:“李真是李媓的儿子,与你无关。那时要真怀了你的孩子,我也会一掌拍死他,不让我们的存在影响你们,我那时真的喜欢你,喜欢姐姐,喜欢到,你想不到程度。好好照顾真儿,他是李家唯一的根了。”她微微闭上双目,含笑而去。

赵嵘诚呆立着,万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因果。心里想着,姨妈真是一个奇女子,作为女人,她的情感、手段、做法,说不清道不明,都透着非常;可作为一个妻子、母亲,她就象一碗水,清清白白,润泽丰厚,一见到底。

赵参父子都呆了半天。赵嵘诚此时看父亲,一个时辰之内就象是老了许多,瞠目而坐,木然相向,有些不忍,轻声唤道:“父亲,父亲。”

赵参却呆呆的想:如果谢茹的话是真的,我岂不是既对不起谢玉,也对不起谢茹?洞房花烛夜,我和别的女人同眠,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对我,比我想的还要情深义重。谢茹呢?如果真对我有情,她替别人上我的床,声声听的都是唤别人的名字,第二天就风雪出关,又是什么心情?而今,我却还亲手杀了她。这两个偏又是一对姐妹。我害死了她们,我先害了姐姐,如今又杀了妹妹。如此一想,心中好象无数个结,怎么也解不开。

赵嵘诚看久唤无应,心中焦急,微用力一掌击其冲灵、百会,赵参刚刚急怒攻心,血涌上来,其后又悲怨难持,那血块郁结,上行无路,下行所阻,被这一击,赵参吐出一块紫血来,登时觉得耳清目明,好了许多。

看看眼前的儿子,又忽觉人事间许许多多事情,都无甚重要:你母亲就算是骗了我又怎么样呢,我若不计较,还可以一家三口快乐生活。又看看谢茹的尸体:你骗了我又怎么样呢,我若不计较,你还可以母慈子孝。真正铸成大错的,正是我呀。

如此一想,站起来对嵘诚道:“以前有你和你母亲撑着我的那点雄心,现在都成灰了。我想将这生意交给你和李真打理,我自去寻了你母亲的墓,”

说到这,两人才想起要通知李真,嵘诚本想告诉父亲,他已是中起的继任帮主了,自然是要回中起的,但想想,先找到李真再说,便道:“李真现在何处?”

赵参道:“他出去验一批货,另去取几种丝绸样品,也看看货商的绸庄,这些都是我们买了要运回关内去卖的,按日子不出三天就回来了。”

赵嵘诚道:“他回来见姨妈突然去世,又该如何对他说呢?”

赵参也觉这些事情很难说清楚,当下道:“如今倒是先安排好你姨妈的后事要紧。”

父子两人都觉那一种悲空空的感觉,还不如有恨有情有怨时的悲切,尽管难受,总有期盼,总有落脚处,而今这一种难过,却是飘乎乎的,不知道应该落在何处,就好象那伤口明明好了,里面却还在隐隐的生疼。

但事情总还是要办的,好在人手众多,银钱也尽可支使,谢茹的灵堂很快就布置齐了,两人正商量要等李真回来再发丧。门倌却报:“少爷回来了。”这个少爷除了李真再无别人。

赵家父子都是一愣,他如何这么快就回来了?正纳闷间,就见李真大踏步进来,直奔内堂,与洛镇时候相比,李真长得壮实了行多,人也成熟了不少,只是面庞依然白净秀气,象个儒生。奇怪的是,他见白绸悬梁,黑布蒙棺,并不惊讶,到得堂前先直直跪下去嗑了三个头,站起来,吩咐旁边人取麻衣孝服换上,又给赵参施礼,礼毕见到嵘诚,先道:“这位相来就是嵘诚大哥了,李真见过哥哥。”

赵嵘诚急忙答应。赵参已先问道:“你已知你母亲去世?”

李真道:“我没出息得狠,一路哭回来了,三天前得了母亲的书信,就紧催急行的打道回府,还是晚了,没能见上母亲最后一面。”

赵参道:“你母亲给你书信?”

李真道:“是母亲生前所寄,伯父请过目。”

赵参拿来展开,信中所述和谢玉告诉他们的一样,只是更为详细,信最后写道:此事如哽在喉,不吐不快,从此后盼我儿自知冷暖饥寒,一生平安康乐,我与你父九泉下也可含笑。你赵伯父定将好好待你,我亦再无牵挂,这一幅‘百鸟朝凤’刺绣图,当年为娘在洛镇布局时就曾送给你当个念想,后来你也忘了,而今娘真的去了,你好好收着吧,就当看见娘一样。

赵参看完信,长叹一声,心想:按这信中的意思,她是想自尽的,却为何最后又激我出手?莫不是让我心怀欠意,好生待她儿子?又想:人都故去了,我如何可以这么想她,就算是这样,又为何要计较呢?李真总是好孩子。她有这封信,考虑得甚是周详。

却见李真又抖开了那幅“百鸟朝凤”的锈品,这下子却是再也撑不住,泪落滚滚。

赵嵘诚心里却一动,我娘去世前也交给我一幅绣品,要我留做纪念,我一直贴身放着的,正是一幅洛阳牡丹,娘说那是外婆留下的,看起来却象是与这幅百鸟朝凤合起来,才是完整的一幅呢。

正要说话,就听赵参道:“真儿,你既已全都知道,想必体谅伯父的心情,伯父想等这里的丧事一完,就将生意全部交给你和嵘诚打理,我老了,将来能看着嵘诚和你娶妻生子,就是福份了。”

李真一愣,本来他想办完母亲的丧事后,就向赵参辞行,人家父子团聚,自己一个外人还留在这里作甚么呢?好在这两年还学了些东西,不拘找个地方当个账房,作个文书总还是可以的。另外,还可以游走四方,查找洪宝。这几年来,李真寻找洪宝的心思一直未曾淡忘,几天前看了母亲的书信,知道洪宝和洪木匠的灾难竟是由母亲报仇设下的局所引发的,更是悔痛。现在听了赵参的话,就干脆将自己的心思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