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天下风云尽此楼
冬月初三一大早,最新邸报飞遍京城。
内阁两个条陈经过陛下批准颁布全国,第一个是北方边境九州实施拓荒令,以塞州为试点鼓励百姓开拓荒地,由官府提供农具等物资,拓荒田地免除十年赋税并永久归个人所有。
第二个是半妖族奴隶买卖合法化,北方边境十二个集市开设奴隶市场,由户部派驻属官专门管理并严厉打击人口私贩。
消息一经传开,诸多商贾从中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买来半妖族奴隶用以开荒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不过大多数百姓不甚关注这個,风云楼全员释放的消息倒是传得满天飞。
大清早,街边小摊白腾腾雾气飘荡了半条街,温暖了京城的冬日也温暖了平民百姓的胃。
有食客捧着大海碗磨圈吸溜着炒肝,一边摇头道,“日他娘的顾小丑,说抓就抓、说放就放,我家闺女玩过家家也比他认真些。”
旁边有人叫着“来碗豆汁儿,仨焦圈”,坐在小马扎上抄着袖子应声道:“依我看呐,严相三朝元老、一代贤相的英名就要毁在小丑身上咧!”
官员犯事,举荐者有连带责任是朝堂上的惯例。
严相辅佐两代女帝为相二十载极少举荐,只近几年举荐了两武一文如今都成了当今陛下器重的国之重臣,可谓相人之术极准。
前些天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居然举荐了顾小丑担任镇抚司重设第一任指挥使,不到月就闹出了大笑话。
三百年京城大帮派,说抓、就全部抓起来,说放、就全部放回来。
顽童儿戏一般视国家大事如胡闹,让平头百姓也看不下眼,不由替一代贤相担心英名扫地,以至于邸报上【镇抚司于冬月初六正式开衙】的消息更无人在意了。
“胡闹?”一旁好事者连连摇头,压低声音道:“老哥几个,你们可看错了,那小丑精明着呢。”
有人搭话:“兄台何意?”
那人嘿嘿一笑,掂了掂腰上钱袋发出铜板碰撞的哗哗声响,“还不是为了这个!”
“哦!”
众人恍然大悟。
捞钱。
这一抓一放,风云楼就要上供,想来数额不会小,平头百姓一辈子也花不完。
有人唉声叹气,“奸臣当道,国将不国啊!”
“诸位爷。”吓得小吃摊老板连连作揖,“莫谈国事,莫谈国事啊!”
三百年前的镇抚司什么样已无法亲见,顾小丑带着锦羽卫砸店铺的场面可历历在目,京城众多纨绔都惹不起的货色,老百姓就更不要提了。
小老板生怕被镇抚司的人听到惹祸上身。
都说莫谈国事,可下午通政司衙门里就传出消息,户部给事中联合都察院十三位御史上书,列举八大罪状弹劾顾淮。
傍晚时分,兵部、礼部、工部、吏部四部给事中联名上书弹劾顾淮,列举了十二大罪状。
一时间满城风雨,人人都在骂刑部是怂货。
然而,此时的烟袋胡同二层小楼里又是一番景象。
破损的围墙来不及修补,红漆大门勉强用一块门板挡着,议事堂塌了半边也暂且顾不得。
二楼里,十二位堂主和三位姜氏族老围坐,垂头丧气的样子如丧考妣,唯有“天下风云尽此楼”七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在符灯照耀下依然熠熠生辉。
稀里糊涂的被抓进镇抚司,稀里糊涂的死了两个主事,又稀里糊涂的被释放。
除了烟袋胡同破损了些房屋建筑,风云楼谈不上多大损失,可众人都有种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之感。
南堂堂主尤天阔看向窗外疑惑问道,“少帮主在做什么?”
坐了小半天少帮主也没露面,刚才众人看到几个帮众押着苟友德进了后院宗祠,也不知那小子犯了什么事。
东堂堂主李柏摇头不语。
其余众人唉声叹气。
正沉默着,楼梯处传来轻微脚步声响,众人扭头看去。
就见一身崭新大红嫁衣的少帮主姜沫走上二楼,见惯的飒爽英姿从她白皙俏丽的瓜子脸上消失,唇角里的挂着一丝诡异笑容,脸颊微红竟有几分兴奋之意,可眼眸里的光锋利如剑,让人不敢直视。
更吓人的是,她左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滴滴答答地鲜血洒了一路,一点一滴落在红漆地板上映出鲜红血光。
众人仔细辨认才认出那张扭曲的死人脸。
是苟友德。
李柏诧异道:“少帮主,他犯了什么罪?”
家有家法,帮有帮规,私刑算是帮派优良传统。
不过杀了人还拎着脑袋上楼的举动放在少帮主身上太反常了。
在座众人都是看着姜沫长大的,这孩子什么样,大家心里十分清楚,忽然变成了这般模样让所有人心中都是一凛。
走到主位前,姜沫坐下,随手一丢,人头咕噜噜滚到姜家六爷脚下,吓得老头儿提着脚不敢放下。
放脚刚好踩在苟友德脸上,太瘆得慌。
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姜沫“咯咯”笑出声,俏丽娇颜上变得愈发兴奋,目光却愈发冷酷,“也没什么罪过,只是心情不好就把他宰了。”
众人哑然,心里都是一颤。
心情不好就杀人?
这还是我认识的小沫沫吗!
这时一个剑装侍女跑上楼,躬身递给姜沫一张字条。
姜沫扫了眼微微蹙眉,递给了左手边的李柏,“各位叔伯看看吧。”
字条在众人手中传递,各个拧眉立目。
风云楼出事满打满算才两天,东西南三城以及九卫城里的地盘被占了大半,四百多看场子的帮众被打伤,十六人丧命。
六处货仓被抢,镖局压货丢失,另有九百多帮众宣布退出风云楼,连合作超百年的几家大商号也主动提出断绝关系,货款的事却只字不提。
损失惨重。
叹息声过后是深深的沉默。
果然是树倒猢狲散,镇抚司闹了这么一出直接让风云楼名声扫地,三百年基业一夜之间丢了大半。
“诸位。”
姜沫樱红嘴唇里抿着冷冷的笑,“怎么说?”
众人默然。
好一会儿也没人说话。
“不如这样吧。”姜沫抬头望向初祖那七个丑字,自言自语般说道:“家父病重怕是时日无多了,我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也委实撑不起这么大一个帮派,不如就此散了吧。”
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趁着现在还有些银钱,手里的商铺也算不少,大家分几个各自过日子,也不枉相聚一场。”
“这叫什么话!”资格最老的李柏拍了下扶手,胡子气得翘起来,“此时正是同舟共济、共渡难关的时候,说这丧气话多寒大伙的心!”
“我看少帮主说的在理。”
尤天阔却应声说道,“形势比人强,大家好聚好散也必有东山再起之时。”
两位堂主发表意见,众人立刻吵嚷起来,局面逐渐变得明朗。
李柏以及六个堂主坚决不同意散伙,有四位堂主以及那位姜家六爷支持尤天阔。
主位上的姜沫始终面带诡异微笑,也不说话,只盯着【天下风云尽此楼】似乎要看出花来。
哗啦一声,李柏已拍碎了茶几,指着尤天阔大骂:“你他娘的就是个叛徒!”
“散伙是少帮主说的,又不是老子说的!”尤天阔也站起身来对骂。
双方顿时吵翻了天。
旁座上姜家二爷低头捂脸,已是呜呜哭出声来。
“就这么定了吧。”
清丽的声音响起,楼里顿时安静了。
姜沫依然看着对面墙壁,脸颊上显出异样潮红,“尤叔叔,南城剩下的商铺你选十间,其余的给南堂弟兄们分分,也算姜家一点心意。”
李柏气得狠狠拍大腿。
其余人摇头叹气。
尤天阔也叹息一声,离座来到姜沫面前,抱拳躬身道:“少帮主保重。”
“尤叔叔慢走。”姜沫微笑着颔首。
空中却闪过一道如水波般温柔的绿影。
尤天阔身体一僵,依然保持着抱拳躬身姿势,脑袋却吧嗒一声掉了下来。
“人可以走。”
姜沫笑得妩媚多姿,“脑袋要留下。”
一滴鲜血溅在唇边,春葱般的玉指轻轻一抹,薄薄嘴唇鲜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