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顾大人是个好人

玉京的夕阳比蓟北落的晚,懒懒地把一滩鲜血泼在天边。

风萧萧独坐屋中,脸上带着厚重面纱,目光透过破旧窗棂投向如血晚霞。

数月前她跟寒儿说了谎,提前月余进京并非只是为寒儿打前站租房子,去五里坊瑞香斋看玉罗支也是借口。

京城。

自从寒儿获得蓟北都督府的进京举荐,这两个字仿佛有种魔力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时时刻刻牵引着她的心灵。

哪里熟悉,她又说不上,也记不起什么,但内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时响起,“那里就是你来的地方!”

她虽失去了落江前的记忆,但直觉告诉她,玉京城是自己的家乡。

等待寒儿入京的大半个月里,她漫无目的走了好多地方,试图从繁华中寻找到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影子。

可惜徒劳。

就算她走遍了大半座京城也依然没能唤醒沉睡的记忆。

寒儿入京后,她寻找从前的愿望也淡了。

找到又如何。

这么多年过去了,身世已不重要。

守着寒儿,亲眼看着他大展拳脚、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比什么都强。

至于自己,孤老一生也没什么。

蓟北的寡妇还少吗。

今日顾淮的登门如同平静湖水里投下的石子,阵阵涟漪依然在心中激荡,良久也无法平静下来。

‘我怎么可能是甲字钦犯’的疑惑始终压在心头。

半分堂。

关半分。

风不二。

金风细雨湖。

这些名字如此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心底却在隐隐作痛仿佛某种刻骨铭心的呼唤。

黑暗已笼罩了简陋小屋,远处有一片光亮好似伏在水面下的鱼,游到破烂胡同已筋疲力竭失去了光辉。

京城的夜晚要比蓟北明亮的多,以至于看不见天上那些星星。

良久,风萧萧才意识到寒儿没回家。

她倒不着急。

三年前的寒儿已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男子汉自有天地,身为长辈不会过多约束。

此时的风萧萧倒有些盼望寒儿早点回来。

再厌恶顾淮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兵部重点培养的优秀小将不应该有一个甲字钦犯的姑姑,那样不仅会拖累他的前程,还会把他拖下深渊。

但毕竟那是顾淮的一面之词,有些事还是跟寒儿求证一下为好。

等待的滋味实在难捱,她双脚一提已临空盘膝坐下,默默运行着融入血脉里的无名功法;应该有名字,只是她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中听到一声熟悉的妖兽低鸣。

风萧萧起身出定,黑暗中点亮符灯;京城符灯卖得贵,节省些用总是好的。

很快外门轻微响动,寒儿进屋请安。

“姑姑还没睡?”

风萧萧微微点头,闻到了寒儿身上的酒气。

不是蓟北最常喝的烧刀子。

那酒粗劣火辣跟香醇悠远没有半点干系,入喉感觉无数滚烫小刀子在刮,顾名烧刀子,如有蓟北寒风般冷冽却自有塞外边陲的豪情在胸中流淌。

蓟北女人也爱喝烧刀子,如同喜欢大声骂街、拎着菜刀砍爷们儿那样。

不知为何,风萧萧忽然很想来上一大口烧刀子。

“谁来了?”

易水寒惊讶目光搜啊过破旧木桌上的东西。

大大小小的油纸包看来都是吃食,里面竟掺杂着金光闪闪在符灯光芒下夺人二目。

竟是一盘金元宝!

每个有十两重,整整十個。

自古金贵银贱,如今一两金子能换二十两银子,两千两银子可是个大数目。

“还有这个。”

风萧萧指了指桌上的五瓶玄品顶阶壮魂丹,“顾淮送的。”

易水寒缓缓坐下,健硕身躯压得破椅子咯吱作响,感慨道:“好人呐。”

发现姑姑是甲字钦犯,不捉拿却把责任揽在肩上,知道自家清贫就趁着自己不在家送来一盘金子,五瓶神机处出品玄品顶阶丹药更是难得。

还能对一位上官要求更多吗?

今晚喝了不少,杏花村跟烧刀子比起来嘴里能淡出个鸟,一老一少也大为遗憾。

于老头儿醉了,他却没有半点醉意。

不多的酒意在此时散发出来,好像一百碗烧刀子在胸腹中翻腾,让人五脏六腑都火热起来。

不想把海捕公文的事告诉姑姑,易水寒只用“好人”两个字做以评价。

“寒儿,顾淮真是好人?”风萧萧轻声问道。

易水寒笑得有些尴尬,“顾大人确有好色跋扈的缺点,可依寒儿来看也算得上好人了。”

是人就有缺点。

如今在他看来,瑕不掩瑜。

风萧萧没有反驳,只以平淡口吻讲了遍下午的事,最后道:“顾淮想让我加入镇抚司,唯有调查半分堂旧案才能撤销我的甲字令海捕公文。”

“顾大人……”易水寒激动起来,“好人呐!”

隐匿,逃走,浪迹天涯都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根源是甲字令海捕公文,如果撤销掉,姑姑的身份再不是问题。

“寒儿,你同意姑姑加入镇抚司,给顾淮做手下?”风萧萧蹙着眉问道。

易水寒拍了下大腿,“当然同意了!如今涉及江湖势力的案子统归我镇抚司衙门处置,姑姑加入镇抚司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查清半分堂旧案,也能还姑姑一个清白,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顾大人真仗义!”

索性说出今晚跟于老头儿喝酒的事。

于老汉知道的也不多。

当年关帮主突然身死,夫人风萧萧下落不明被甲字令通缉,半分堂呼一下就倒了。

金风堂主雷穷带人自立金风亭,细雨堂主关损带着手下自立细雨阁,于老汉跟很多受过帮主大恩的帮众一样退出帮派自谋生路。

老汉倒有个请求,希望镇抚司校尉大人帮忙调查此案原由。

易水寒自然满口答应。

“可是……”

风萧萧没有说出“可是”什么,脑海中浮现出顾淮那俊逸的脸,厌恶感没有丝毫减弱。

从表象看,此人所做所为都是为姑侄两人好,“好人”的评价也算准确。

可风萧萧有种预感,顾淮掌握的远比姑侄二人看到的多得多。

他在利用,他有图谋。

那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一旦掉进他的圈套里就永世不得翻身。

易水寒却道:“姑姑,没什么可是的,顾大人表象放浪不羁实则是个义薄云天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姑姑成为他的手下是件大好事,无需担心什么。”

“可我觉着他、他……”风萧萧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什么?”

“……。”

风萧萧低了头,‘他图谋我的身子’这种话实在羞于出口。

甚至不止是身子,顾淮想要的更多。

“姑姑,我知道那次不愉快让你讨厌他。”易水寒劝慰道,“顾大人的行事风格却确实有待商榷,不过寒儿打保票,顾大人虽不是正人君子但绝对是个大好人,姑姑放心便是。”

风萧萧:“……。”

易水寒已起身,“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跟顾大人当面说去!”

风萧萧不再说什么。

寒儿还是在意前程的,这无可厚非。

或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丰腴娇躯忽然颤抖了下。

她有种预感,一旦离开这个家,就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