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叔嫂魇魔
东北上小院儿。
自王舅母生儿宴归来,薛家几人自是又憋了一肚子的气闷。
转过年来宝钗已然及笄,薛蟠业已十七、八,却始终不曾婚配。表妹王云屏不过十三岁年纪,却依然与保宁侯之子换了龙凤贴。
王舅母与薛姨妈本就不对付,席间王舅母揶揄之意溢于言表,故作关切,直说定要给宝钗寻个好姻缘。转而便说起大同有一参将方才死了老婆,虽不曾明言,却大有送宝钗去做续弦之意。
薛姨妈这会子怄得要死,恼道:“待你舅舅回来,今儿的事儿我总要说上一嘴!”
薛蟠义愤填膺,附和道:“真真儿是欺人太甚,我薛家再如何,总不能让妹妹去给人做续弦。”
宝姐姐心下虽气愤不已,面上却不显,只娴静道:“妈妈莫要恼了,常言道疏不间亲,就算与舅舅说了又能如何?”
宝姐姐心下想的分明,错非舅舅授意,王舅母又怎会生出吃薛家绝户的心思来?舅舅王子腾与王舅母,正是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
薛蟠便道:“妈妈别闹,我来京师几年也不是吃闲饭,总交下了一些朋友,那王孙公子的也认识几个,回头儿想想法子,一准儿给妹妹谋个好姻缘。”
这话不出则已,方才落下,薛姨妈就蹙眉不已:“我的儿,你那些狐朋狗友往后还是少来往吧。”
前头刚被坑去了五万多银子,还有脸提那些朋友?若薛家真舍下脸面,只这五万多银子做嫁妆,便能送宝钗嫁给奉恩将军之类的宗室子弟为正妻。
薛蟠含糊应下,心中却另有念头。
宝钗正要再劝说两句,忽而丫鬟莺儿快步行进来,见礼后说道:“太太、姑娘,方才听婆子说嘴,宝二爷烫伤了脸面!”
薛姨妈一惊,连忙追问。待莺儿絮絮叨叨说过,薛姨妈便看向宝钗:“我的儿——”
宝姐姐叹息一声,起身吩咐:“我房里还存着一瓶獾子油,取了来我去送给宝兄弟。”
莺儿应下,赶忙回蘅芜苑取了獾子油来,随即陪着宝钗一道儿朝绮霰斋而去。
这会子已然入夜,宝玉烫伤了脸面,探春便将李惟俭送的电石灯借与宝玉,宝玉便对着电石灯观量。
扭动阀门,眼见灯火忽明忽暗,宝玉禁不住高兴道:“这物件儿好,往后夜里读书也不怕伤了眼睛……回头儿再去寻俭四哥讨一个,送给林妹妹一准儿错不了。”
袭人刻下不在,媚人便蹙眉规劝道:“二爷还是少想些有的没的吧,这脸上倘若留了伤疤,往后可如何是好?”
宝玉顿时郁郁不已,暗忖,若坐下伤疤,自己個儿成了丑八怪,可不就与林妹妹不配了?
正发怔间,外间丫鬟招呼一声,随即引了宝钗、莺儿入内。
媚人赶忙道:“二爷,宝姑娘来了。”
宝玉回过神来,只瞥了一眼宝钗,便继续摆弄那电石灯。
宝钗过来关切道:“怎么烫伤的?我方才得了信儿,知你烫了脸,赶忙找了獾子油来。”说话间递给媚人:“这獾子油治烫伤极好,每日清洗后涂抹了,月余光景连疤痕也不会坐下。”
凑身坐过来,忽而嗅了嗅,道:“什么味道?”
宝玉依然不言语,媚人赶忙道:“回宝姑娘,这是三姑娘借给二爷的电石灯,说是好歹有个玻璃罩子隔着,总不会再烫伤了。”
宝钗就道:“味道有些难闻,不如往里头加一些冰片,想来也能中和几分。”
宝玉道:“我却觉着檀香更好。”
宝钗情知宝玉这会子正别扭着,因是略略坐了坐便起身离去。于宝姐姐而言,心意到了、长辈知晓了就好,至于宝玉领不领情又有什么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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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是三月十八。
这日李惟俭方才到武备院衙门,便被忠勇王打发小吏叫去了内府。李惟俭心下纳罕,胡乱思忖着紧忙乘车赶赴内府衙门。
到得皇城左近内府衙门,入得二堂便见顺天府尹与忠勇王隔案低声商谈着什么。
随着小吏进得内里,一番见礼,忠勇王便道:“复生来的正好,那山西煤矿股子一案你可知晓?”
“倒是听闻了一二。”李惟俭略略放下心来。说道:“听闻近日那山西煤矿股子……事发了?”
颜承章便苦笑道:“何止事发?自昨日,每日家不下数百苦主来我顺天府击鼓鸣冤,状纸都收了厚厚一摞。手下人点算过,此案涉案银两只怕有二百万之巨。”
李惟俭明知故问道:“原是如此……王爷,臣不知此案又与我内府何干啊?”
忠勇王吹胡子瞪眼道:“怎地无关?受此案牵连,交易所里各类股子连连下挫,本王还想着近日将铁务股子上市,如今只怕要往后推一推了。”
李惟俭心下明晰,老百姓可不管那山西煤矿的股子是不是朝廷发行的,此案一发,只道那股子是骗银钱的,各类股子口碑受了牵连,许多商贾生怕重蹈此案覆辙,悄然出手股子套现,可不就应声而挫了吗?
李惟俭故作沉思道:“臣以为,此案当先行撇除与我内府牵连,当在邸报、各类报纸上刊载声明。另,趁着如今股子价钱下挫,内府当筹措资金回购一批股子。一来维持股价,以保士绅信心;二来,待来日股价上涨,也能小有赚头。”
忠勇王面露得色,说道:“还用你说?本王业已打发人调集银钱回购了。”顿了顿,又道:“复生莫站着了,坐下说话。”
小吏搬来椅子,李惟俭施施然落座,又纳罕道:“既然王爷不是寻臣来讨主意,那又是为何召臣来此啊?”
“啧,”忠勇王挠了挠头,冲着颜承章道:“颜京兆,还是你老来说吧。”
颜承章叹息着摇头不已,说道:“复生不知,此案案情虽明晰,却无法可依啊。”
“哦?此话怎讲?”
颜承章当即说将出来,直听得李惟俭心下暗乐不已。
话说京师股子发行,大赚特赚,另有苏州水泥务,大利江南士绅。这天下人看了,又怎会不眼红?
加之忠顺王前番在股子上折了不少银钱,山西有盛产煤矿,当即忠顺王与山西巡抚王伯祥一拍即合,搞了个山西煤矿股子出来。
走路子递到了内府忠勇王面前,忠勇王瞥了一眼,许是直觉,觉着不甚稳妥,因是干脆束之高阁。
忠顺王心里气闷,又进宫求了太上,转头儿太上又寻忠勇王递话儿。可忠勇王这人脾气执拗,便是太上发话也不曾应承。
忠顺王心头暗恨不已,转头儿与一众幕僚、长史商议,有人就道:“朝廷从不曾定下规矩,说这股子只能在内府发行。既如此,王爷何不自己来?”
忠顺王一琢磨,着啊!凭什么股子只能内府发行?你内府不是不让嘛,本王干脆自己来!
因是大张旗鼓,一面儿投银子开发山西煤矿,一面儿四下推销。
京师里都是人精,如大老爷贾赦那般犯蠢的究竟是少数。推销月余,不见气色,忠顺王又召集人手商议对策,有人就出了个馊主意。说:“既然勋贵、豪商还在观望,不若将股子兜售给贩夫走卒,只消许以重利,料市井之徒必定趋之若鹜。”
忠顺王大悦!其后果然如那幕僚所说,如三姑六婆,甚至尤老安人这般的四下推销,山西煤矿的股子果然发售了出去。
忠顺王本心还想着好生经营一番,就算比不上京师水务,好歹也与西山煤矿一较短长。奈何二月里得了信儿,山西煤炭采了出来,也往京师运了一趟。
可一路上人吃马嚼的,折算了运费,那煤炭若想不亏本儿,起码要比西山之煤贵两倍!
不往京师转运,只在山西一地售卖,算算竟只能保个本儿!
忠顺王顿时愁得茶饭不思。前期开发煤矿,他可没少往里头砸钱,如今这亏本的消息一旦走漏,只怕那股子定会跌得不如废纸。
又寻众人商议,有人就说:“既然不能长久经营,王爷刻下当将股子尽数脱手。再寻几个替罪羊来,如此王爷置身事外,来日就算东窗事发也怪不到王爷头上。”
忠顺王深以为然,于是乎两日前待手中股子尽数出清,这才将此事引发,一日光景那山西煤矿的股子就跌得一文不值,上万吃亏上当的百姓砸了客栈,转头儿又去顺天府求告,顺带还恶心了忠勇王一回。
李惟俭暗忖,这忠顺王是人才啊!也就是错生了时候儿,若放在自己那年头儿,说不得就是位金融大鳄。
他面上装作愕然不已,眨眨眼道:“事涉忠顺王,不知圣人如何处置?”
忠勇王恼道:“还能如何?那山西煤矿股子确有其事,经营者是山西两家商贾,我那位王兄不过出资占了大头儿,再如何板子也打不到他头上。圣人自然极为不悦,却不好在此事上置喙。”
哦,明白了,就是大顺律管不着,回头儿圣人再寻旁的法子惩治呗?
李惟俭肃容正色道:“如今看来,股子一事乃新生,相应律法短缺,王爷当召集人手一并参谋,尽快出台律令。不然来日旁人有样学样,怕是要祸乱不止啊。”
“有理,”忠勇王抚须道:“既如此,复生这几日就来内府,待商议出了律令再管旁的。”
李惟俭只得应下,忠勇王这才舒展眉头,又问过新铳事宜,听闻已然造了三千杆,这才打发李惟俭离去。
出得内府,李惟俭转头儿就去了老君堂对面十条胡同儿。方才进得小院儿,那高挑丰壮的司棋便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
“四爷怎地这会子就来了?”
李惟俭随口道:“衙门事儿少,干脆来寻你。”
相携进得内中,李惟俭略施手段,二人便情炽高涨,携手入房,两下脱衣,二人登床。
待停戈驻马,并枕而卧,李惟俭便道:“伱可有个婶子在大观园中看守角门儿?”
司棋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道:“正是。自打姑娘住进园子里,我那婶子几回来寻我,想走通二奶奶的路子,谋个好差事。”
李惟俭嗤的一声儿不屑道:“荣国府中再是好差事,总不能替了赖大吧?除此之外,一年能得多少油水?”
司棋得李惟俭资助,如今身家不菲,自是瞧不上府中差事。附和着道:“我那婶子又不知外间情形,落生府中,这眼睛可不就得盯着那几个好差事?”
李惟俭思量道:“你婶子家中可有儿女?”
“有两个表弟,一个十一,一个八岁,如今也没正经差事,只跟着琏二爷身边儿伺候着。”
李惟俭顿时恶寒不已……这俩别是被琏二哥用来出火的吧?
见他好半晌没言语,司棋赶忙道:“四爷?”
李惟俭回神便道:“如今荣国府丁口众多,就算家生子也寻不着好差事。我看不如求了二嫂子将你那俩表弟放出府去,回头儿我安置在厂子里,学了好手艺,有几年家中就能兴旺起来。”
司棋如今一心扑在李惟俭身上,当即闻弦知雅意,低声道:“四爷可是有事儿用到我那婶子?”忽而略略蹙眉:“莫非是——”
李惟俭观量一眼,探手便‘啪’地抽了一下:“胡乱思忖什么呢?再如何,我还能瞧上你婶子不成?”
司棋哼哼唧唧娇嗔不已,半晌才想明白,痴笑道:“莫非四爷是存了偷香窃玉的心思?”笑罢,仔细思忖一番便道:“那巡夜的几个婆子多是应付事儿,若有我那婶子引路,四爷说不得还真真儿就能得偿所愿呢。”
李惟俭笑而不语,他虽不算好人,却也没那般下作。此时礼法,姑娘家的名节最为紧要。
他想着月余都见不到黛玉一面儿,且如今比邻而居,因着年岁渐长,也不好过多与二姐姐往来。尤其四月中大伯母梁氏就要来京,若一个不好走漏了风声,只怕迎春会一时想不开。
因是,他总要寻个法子与二人密会才是。
当下与司棋定下计议,其后又被其伺候了一番,展眼临近未时,李惟俭这才乘车回返自家。
车辚辚到得府邸前,李惟俭正挑开车帘观量,忽而便见一婆子鬼鬼祟祟自荣国府行将出来。
李惟俭也不曾多想,径直去得东路正院儿,刚巧香菱方才与黛玉学过作诗,略略说了黛玉情形,香菱转而便道:“昨儿宝二爷烫了脸面,老太太便留他在家中将养。下晌又来了宝二爷的寄名干娘,施了法术,说来日一准不会坐下疤来。”
咦?似曾相识啊。
李惟俭不禁问道:“寄名干娘?叫什么?”
香菱便道:“我听紫鹃说,都叫她马道婆。”
马道婆?这般说来,宝玉、凤姐魇魔之日岂非不远了?李惟俭顿时心下痒痒。倒不是上赶着去救人,宝玉死活与他无关,早前又施足了恩惠与凤姐,他真正关切的是那法术!
若果然有法术,李惟俭还琢磨什么工业革命?有这光景修行长生之法岂不妙哉?
正好这几日要去内府与一干都察院御使、翰林院翰林扯皮,每日早回来一会子,料想应能赶上此事。
因是李惟俭就道:“如今家中无事,你往林姑娘处勤走动些。待中秋时,家中也作诗为乐,到时可要看你的本事了。”
香菱顿时上了心,不迭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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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赵姨娘房中。
赵姨娘捏着十个纸铰的青脸白发的鬼暗暗发愁。下晌那马道婆先是哄得老太太不少香油,又来此间鼓动着赵姨娘起了谋害之心。
赵姨娘巴不得王熙凤与宝玉早死,这一被鼓动便动了心思,舍了几两银子,几根簪子,几件衣裳不说,临了还写了五百两的欠契。这才引得马道婆动手,作了十个纸铰的青脸白发的鬼,嘱咐赵姨娘寻机藏在宝玉、王熙凤二人床上。
马道婆前脚儿一走,赵姨娘就犯了难。此事说着容易,办着难!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放在二人床上,又谈何容易?若被发现了,事涉巫蛊,只怕老爷贾政也保不住她;若就此罢手,赵姨娘又心下不甘。
思忖良久,忽而一声呼喊,随即贾环奔了进来。
“娘,这是什么?”
赵姨娘紧忙将纸鬼藏在身后,蹙眉骂道:“下流没脸的东西,又去哪里疯玩了?”
贾环瞪着眼睛道:“我方才下学,哪里疯玩了?”
赵姨娘又啐骂两句,忽而心下一动。贾环素日里总说,那彩霞与他情谊甚笃……彩霞可是太太身边儿的丫鬟,说不得此事就应在她身上了。
因是便道:“你去瞧瞧,彩霞可在太太跟前儿伺候着。若得空,叫她过来一趟。”
贾环眼睛一斜,撇嘴道:“寻她作甚!”却是因着昨儿的事儿,非但恼了宝玉,连彩霞也一并恼了。
赵姨娘顿时一瞪眼:“少跟我啰嗦,让你去你便去!”
贾环忤逆不得,只得垂头丧气去寻彩霞。也是赶巧,这会子王夫人领了几个丫鬟去老太太跟前儿立规矩,偏生彩云、彩霞都在。
转眼,贾环便领了彩霞回来。赵姨娘笑吟吟将彩霞拢过来,又将贾环打发出去,私下嘀嘀咕咕,又将那十个纸铰的青脸白发的鬼给其看了。
彩霞顿时骇得浑身哆嗦:“姨娘,这……这……我可不敢!”
赵姨娘眼睛一瞪,压低声音道:“有何不敢?那二人去了,往后这家业不就落在环儿身上了?我知你心思,今儿就许了你前程,他日环儿若是辜负了你,我是决计不依。”
又好一番哄骗,彩霞这会子心下也恼宝玉,害得她与贾环都生分了。细细思忖一番,拿定主意道:“不好这般明晃晃拿过去,总要寻物件儿遮掩了。”
当下二人计议一番,彩霞寻了络子来分别装起,这才蹙眉离了赵姨娘处。
无巧不成书,这日夜里王夫人忽而想起那暹罗国上供的白茶,她自己不喜,又见宝玉、宝钗、凤姐都爱,因是便打发彩霞去送。
彩霞得了机会,此时王熙凤、宝玉等尽皆在贾母膝下承欢,绮霰斋与凤姐儿院儿不过留了小丫鬟看顾,彩霞便趁此之际将那两个络子分别藏于二人被褥之下,随即心惊肉跳回去复命。
这日凤姐夜里归来,贾琏白日里偷空又与多姑娘厮混了一遭,因是神情恹恹,卷了被子便要安睡。凤姐灵醒,隐约嗅得怪异香气,四下找寻而不得,当即热定是贾琏与家中媳妇厮混沾染了脂粉,因是二人吵嚷一通,贾琏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气恼,干脆卷了被子又去了书房。
宝玉这日心绪极佳,盖因见了黛玉,黛玉虽话不多,却好歹过问了他脸上烫伤。宝玉顿时心下熨帖,只恨不得这面上的烫伤再严重些方好。
雀跃之下,辗转反侧,却一时间忽略了室内怪异香气,只道熏笼里的冰片有异,因是便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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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得二十一日。
却说这几日香菱日日造访,又赶上阴雨连绵,黛玉便多困在房中,或教导香菱作诗,或翻看书册,又或做一回针线女红。
这日好容易放晴,黛玉心绪颇佳,信步出来,看阶下新迸出的稚笋,不觉出了院门。一望园中,四顾无人,惟见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沿甬道而行,本想略略游逛散步,转眼到得怡红院前,忽而听得内中笑语晏晏。
黛玉便入房中看时,原来是李纨、凤姐、宝钗都在这里呢,一见她进来,都笑道:“这不又来了一个!”
黛玉笑道:“今儿齐全,倒像谁下帖子请来的。”
凤姐道:“保龄侯府来了信儿,说保龄侯不日外放,湘云她婶子也要跟着,念及湘云总不能没了看顾,就要送到家中来。老太太说正好,便打发我与大嫂子来将这怡红院拾掇了。”
“原是如此,湘云也要来了。”
凤姐跟着道:“前儿我打发人送了两瓶茶叶去,你往哪去了?”
黛玉笑道:“可是呢,我倒忘了,多谢多谢!”
凤姐儿又道:“你尝了可还好不好?”
黛玉自打听了李惟俭的话,极少再吃茶,这胃口果然好了许多。素日里饭后不过是用香茗来漱口,那白茶她半点也不曾动。
念及俭四哥隔三差五总送来物件儿,或吃或用,便是玩物、书册也时常送来。黛玉出不得府邸,选不得可心回礼,昨儿便顺势将那稀奇的白茶托香菱转送了俭四哥。
今儿一早得了香菱回话,只说俭四哥极欢喜。于她而言,俭四哥既然欢喜,那定然是极好的。
因是黛玉笑道:“我吃着好。”
凤姐道:“你真爱吃,我那里还有呢。”
黛玉道:“果真的?我就打发丫头取去了。”
凤姐道:“不用取去,我叫人送来就是了。我明儿还有一件事求你,一同打发人送来。”
黛玉听了笑道:“你们听听,这是吃了他们家一点子茶叶,就来使唤我来了。”
凤姐笑道:“我倒求你,你倒说这些闲话。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
众人听了,都一齐笑起来。
黛玉心下暗恼,面上却是不变,似泣非泣的眸子瞥见宝钗,便抬手虚指道:“凤姐姐怕是说错了人,宝姐姐宜家宜室的,给你们家做媳妇岂非更好?”
宝钗讶然:“怎地好端端说起了我来?”
李纨情知黛玉与李惟俭之事,便打趣道:“我却觉得林妹妹说的不差,小时也就罢了,如今长大了,可不就是宝兄弟与宝姑娘常在一处?”
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宝钗被李纨说得脸面羞红,黛玉便也打趣:“你们瞧,只怕大嫂子说的正对了宝姐姐心思呢,咯咯咯——”
王熙凤虽也赔笑,心下却纳罕得紧,莫非如今黛玉果然看不上宝玉了?
宝钗方欲说话时,只见王夫人房内的丫头来说:“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姑娘们出去呢。”
当下众人应承下来,往大观园外行去。偏巧宝玉这会子也进了园子,遥遥瞥见众人,便急切奔将过来。
“林——诶呀!”宝玉忽而身形一滞,扶额道:“好头疼!”
宝钗正要接话,忽而便觉一旁的王熙凤身形一栽,亏得她扶了一把,不然定会栽倒在地。
只见宝玉大叫一声:“我要死!”
将身一纵,离地跳有三四尺高,嘴里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
一应人等都唬慌了,忙去报知贾母、王夫人等。此时,王子腾的夫人也在这里,都一齐来时,宝玉越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
贾母、王夫人见了,唬得抖衣乱颤,且“儿”一声“肉”一声放声恸哭起来。于是惊动众人,连邢夫人、贾政、贾芹、贾萍、薛姨妈、薛蟠并中一干家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乱麻一般。
正都没个主见,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奔行而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众人越发慌了。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回房去。平儿、丰儿等哭得泪天泪地。贾政等心中也有些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
别人慌张自不必讲,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因此忙得不堪。忽一眼瞥见了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李纨到底警醒几分,当即张罗道:“快去寻太医来!”
丫鬟等这才赶忙去请了太医来,三位太医入内分别诊治,却众说纷纭,都不知是何病灶。
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
忽而宝钗说道:“快去东府请俭四哥来!”
贾母正兀自垂泪,此言一出,忽而醒悟过来,道:“是了,俭哥儿懂岐黄,又曾在茅山修行过,说不得就有应对的法子。快,琏儿快去请俭哥儿来!”
王夫人赶忙道:“从园子里走,外头绕路。”
贾琏顿时驻足,宝钗正要开口,就听李纨道:“如此,还是我去吧,也能快一些。”
当下李纨急匆匆自大观园到得会芳园,又会同了园中丫鬟往东路正院儿而来。
却说这几日李惟俭白日间果然与一众翰林、御使扯皮,各类条款、律法,一样样、斟字酌句来扯皮,往往辰时坐下商讨,午时不到便各自散去。
由是李惟俭倒是偷懒了几日,每日将近午时便会回返自家。这日正用着午饭,茜雪便急匆匆因着李纨而来。
“大姐姐怎地来了?可曾用了午饭?”
“俭哥儿,出大事了!”李纨当即将宝玉、凤姐发癫之事说将出来。
李惟俭面上讶然,心下暗忖,果然来了!
当即撂下碗筷,说道:“事不宜迟,我这就过去瞧瞧。”朝外奔行两步,忽而顿住。
“俭哥儿?”
李惟俭一拍额头,恍然道:“险些忘了,大姐姐稍待。”
当即奔进暖阁里,胡乱翻找了一锦盒,出来便道:“此乃我下山时师傅所赠,说虽有剧毒,却可解百毒。说不得此番就用上了。”
李纨脚下迟疑,低声道:“其实也不必——”
李惟俭却一脸正色:“人命关天,顾不了许多了,大姐姐,我先行一步。”言罢竟飞奔而去。
李纨缀在后头,心下暗忖,俭哥儿还是太过良善了些,这等保命的药丸,怎能随意给人用?再者内中有剧毒,若对症了还好,若不对症,岂不又引了官司?
想到此节,脚步加快,暗忖说什么都要拦一栏,总要问过老太太、太太的心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