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若只是孩提

inf李惟俭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纱布,笑着说道“被人开了瓢啊。”

“啊?谁啊?好大的胆子!”

大将军瞥见李惟俭,拖着根漆黑的尾巴过来蹭了蹭李惟俭的裤脚,却被李惟俭一脚推开。

“还能是谁?自然是衔玉而生的那位了。”

严奉桢拱火道“这能忍得了?换了是我,一准儿打回来。”

李惟俭笑笑没言语,他便是再如何有能为,这会子也不过是个秀才,身上多了几十万银钱。行事哪儿能随心所欲?

严奉桢瞧着跑去墙角的大将军,说道“你这猫儿是拖枪挂印啊,怎能用脚踢?”

“它昨儿方才逮了耗子。”

严奉桢不解“那又如何?”

李惟俭悠悠道“景文兄莫非是忘了十年前的大疫?”

严奉桢眨眨眼,扭头朝里就跑“快打水来,我要净手!”

李惟俭顿时乐不可支,待严奉桢好一通擦洗,红玉奉上香茗,二人这才在厅堂里分宾主落座。

李惟俭就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寻我有事儿?”

“哎,知我者复生也!”严奉桢拱了拱手说道“还是那膛线床子的事儿,如今铳管拉三根坏一根,内府叫苦不迭,说抛费实在太高,求着我改进膛线床子。我闭门思忖了几日,实在是一无所得,这不,就来求助复生了。”

顿了顿,见李惟俭无动于衷,严奉桢便道“好歹这新式火铳也有复生一份儿,怎地瞧着这般不上心?”

李惟俭乐呵呵道“景文兄觉着我该上心?前脚我可是刚折腾出个水务公司来,就这还遭人嫉恨呢,此时合该韬光养晦,实在不宜再出风头啊。”

“这,那要不——”话说半截,严奉桢说不下去了。他好歹要些脸面,总不能将李惟俭的功劳彻底据为己有。

李惟俭就笑道“景文兄莫急,如今各式机床,驱动起来或用人力,或用畜力,这转速不匀,钻得的铳管自然薄厚不一。依我说,景文兄不妨等等,待有了新的动力再做计较也不迟。”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严奉桢爵位早早儿就到了手,如今这般上心,纯粹是出于喜爱。他忽而面上现出明悟之色,看着李惟俭道“复生说的是,你那蒸汽机?”

“嗯,就看陈主事手艺如何了。”

算算再有十几日就是两月之期,也不知陈主事将那蒸汽机造的如何了。

严奉桢先是颔首,随即蹙眉道“可是圣人催着开春便要交付一万支新式火铳……”

李惟俭纳罕道“那内府的差遣又与景文兄何干?”

严奉桢顿时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外间来了个管事儿的,叫了门,随即传了话儿来,说外间有人请见。

李惟俭极为疑惑,当即出来问过那管事儿的,这才得知敢情是那傅试要见自己。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这傅试想来是病急乱投医啊,不管有用没用都要求上门。他与傅试不过一面之缘,且深知此人乃是趋炎附势之徒,如此,哪里还会帮手?

因是便与那管事儿的说,他这会子正在待客,不便再见旁人。管事儿的领命,笑着说道“这傅试得罪了两位老爷,俭四爷还是莫要见的好。小的也是耐不过央求,这才传个话儿。如此,小的这就去打发了。”

李惟俭回转正房里,严奉桢正不耐地品着茶水,见其回返便问道“谁啊?”

“不相干的……景文兄可记得傅试?”

“哈?”严奉桢顿时乐了,说道“他这名字好,附势附到你这儿来了?”

李惟俭撩开衣袍落座道“想来也寻过景文兄?”

“是啊,头半个月见天堵我家门口儿,实在是烦不胜烦。这几日不来了,没成想又来寻了复生。这人啊,呵——”严奉桢嗤笑一声,对那傅试自是极为不屑。

二人又言谈半晌,严奉桢忽而嗫嚅道“这几日若是得空儿,咱们也去前后海转转?”

去游山玩水?这似乎不是严奉桢心情啊,按道理来说若是得空,这位二公子宁可泡在书房里画些机械图纸之类的,怎么突然起了游山玩水的心思?

他沉吟着看将过去,那严奉桢便面上一红,说道“乐嫣说在家中实在无趣,央着我出去游逛好些回了。”

敢情是受不得枕边风啊,李惟俭便笑道“也好,这几日暑气渐浓,正好去水边避避暑。那便定下后日?”

“好。”

二人商议停当,严奉桢又略略盘桓了一阵,这才告辞而去。

严奉桢一走,李惟俭便招呼了吴海平,去马厩与那管事儿的商议好,定下两辆马车来,留待后日出行之用。吴海平出手阔绰,舍了二两银钱,上下都陪着笑脸没口子的应承,说后日一准儿准备停当,这且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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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一早儿薛姨妈与王夫人姊妹俩一道儿用了早饭,约莫临近午时这才从王夫人院行将出来,方才转上夹道,不想迎头便撞上了不知从哪儿归来的大太太邢夫人。

因着时日尚短以及王夫人之故,二人虽不曾交恶,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当下薛姨妈与邢夫人招呼一声,闲话几句便要抽身而去。

怎料这邢夫人不知哪儿来的兴致,拉着薛姨妈好一通言说,直听得薛姨妈心中古怪,邢夫人这才告辞而去。

回返梨香院,宝钗正打着络子,起身迎了,薛姨妈随即让其安坐。薛姨妈也落座了笑着说道“我的儿,伱猜方才我遇见了谁?”

“谁?”

“大太太。不知怎地,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子话儿。”

宝钗手上一顿,抬眼问道“大太太都说什么了?”

薛姨妈就道“还能说什么?不过是拿着宝玉说嘴。说宝玉这般胡闹,将来怕是不成器呢。还说既然宝玉不耐烦读那四书五经,不若早早儿的去试试实学。万一有所得,说不得就是第二个俭哥儿呢。”

宝钗心下一动,说道“这倒是正经的。”她一边儿打络子一边儿思忖着说道“如今陈首辅统领内阁,圣人尤为重视实学,那实学士子又凤毛麟角的,宝兄弟若是用心学了,说不得来日还真有个前程!”

薛姨妈眨眨眼“这般说来,那大太太说的是好话儿?”

宝钗就道“话是好话,这内里的心思却不见得。”

薛姨妈略略蹙眉,半晌才想明了内中情由,说道“她既存着坏心思,那便权当不曾听过。”

宝钗却道“不管她如何做想,意思总是好的,妈妈得空儿也在姨妈面前提上一嘴。”

薛姨妈思忖了下,随即默不作声帮着宝钗打络子。过得半晌,同喜、同贵提了午点食盒回来,母女二人用罢了,薛姨妈自去里间休憩,宝钗却自梨香院出来,一路朝着荣庆堂寻去。

薛家为着小选打点了不少银钱,偏生那管事儿的太监却始终不肯给个准话儿,因是母女二人私下里商议着,须得两手准备。

小选成了自然好,抬了身份,将来除去宝玉,兴许还能被旁的勋贵子弟相中;小选若是不成,以薛家如今的白身,除却宝玉再无旁的人选。

因是这一阵子得了空儿宝钗便去寻宝玉耍顽,宝钗心下自是知晓,宝玉待黛玉与旁人不同。到底是打小一处长起来的,情意比照旁人来得深厚。是以若想嫁进荣国府,那黛玉便是宝钗的头等大敌!

这些时日宝钗一边儿与宝玉耍顽着,一边儿思忖着应对之法。偏生那日俭四哥伤了,瞧着黛玉那一颔首,二人好似有些默契?

这若是黛玉心思转到俭四哥身上,那她岂不就少了头等大敌?

思忖间进得贾母院儿,问过鸳鸯,鸳鸯就道,宝玉拖延了几日,今儿到底与秦钟一道儿去了私学;黛玉头午陪着老太太说了半晌话,刻下去到后楼看书去了。

宝钗谢过鸳鸯,转过正房,越过花厅,转眼到得后楼下,遥遥听得琴弦拨弄,便见二楼窗后,黛玉正俯身拨弄,那琴声依稀透出丝丝缕缕的愁绪。

宝钗到得门前,紫鹃迎了,说过两句话便引着宝钗上楼。

“姑娘,宝姑娘来寻你顽啦。”

琴声停歇,宝钗上得楼上,便见黛玉已然纳罕着迎了过来。

“今儿怎么想起来寻我顽了?”

宝钗笑着嗔道“还说呢,头晌立了好半晌规矩,嬷嬷见我辛苦,便发了善心,准我下晌松快松快。林妹妹方才是在抚琴?”

黛玉让宝钗落座,自己也坐下道“看了会子闲书,便换了心情打发时辰。”

“林妹妹真是雅致,我可比不得呢。”

黛玉只笑笑没言语,许是在她心里,宝钗本就比不得她雅致。

说过一会子闲话,宝钗忽而道“是了,林妹妹这些时日可曾去瞧过俭四哥?”

黛玉道“中间瞧过一次,瞧着眼看大好了,这二、三日便没去。”

宝钗笑道“那正好随我一道儿去瞧瞧。林妹妹也知,我素日里不得空,想去探望俭四哥,可我一个人又不太好,这才来扯上林妹妹呢。”

黛玉心中纳罕,想着宝钗自己去俭四哥的院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地这会子顾虑起来了?

她这般想着,口中却嗔道“敢情找我顽是假,拉我作陪是真。”

宝钗探手轻轻推搡两下,求告道“林妹妹就应了我这一遭吧。”

黛玉被缠磨得没法子,左右这会子也是无意趣,又想着前两日俭四哥说过,待她下回再来会作一首诗,她便道“好好,莫摇了,我依着你就是了。”

两女顽笑一阵,黛玉拾掇齐整,这才随着宝钗一路朝李惟俭的东北上小院儿行去。

过得一盏茶光景,雪雁去叫门,二人进得院儿中,便见李惟俭自正房里迎了出来。

他笑吟吟拱手道“林妹妹、薛妹妹怎地来了?快进来吧,这会子日头正毒。”

三人一边往里走,宝钗一边说道“这些时日一直不得空,今儿总算得了空,就想着来瞧瞧俭四哥,也不知俭四哥的伤大好了没。”

李惟俭行走间转动脑袋,探手指了指“一早就痊愈了,瞧?不仔细瞧连疤都瞧不出来。”

黛玉瞥见其耳朵上那一抹红印,心中顿时一揪。错非李惟俭当日用身躯将那花瓶子挡下,只怕这会子自己就要破相了。

她心中感念,口中却不会言说,只用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脉脉地看向李惟俭。

对上那一双眸子,李惟俭眼神略略停顿,这才引着二人入得内中。

分宾主落座,三人说过一会子闲话,宝钗正琢磨着脱身之法,忽而瞥见大将军自门外慢慢悠悠行了进来。

宝钗面上顿时露出喜色“呀!好俊的猫儿!”

说话间起身追了过去,将满脸莫名的大将军抱在怀中。好一番稀罕,宝钗才道“我自小便想着养个猫儿、狗儿的,奈何妈妈只是不许。俭四哥、林妹妹,你们先聊着,我可得好生逗弄一番。”

黛玉心下纳罕,宝钗喜爱猫儿、狗儿?宝玉就养了一条哈巴狗,怎地不见宝钗稀罕?

黛玉心中只是存疑,李惟俭却心下了然。略略思忖,宝姐姐竟存了帮自己与黛玉牵线搭桥的心思?呵,这倒是有趣了。

宝钗抱了猫儿去到一旁耍顽,桌案旁便只剩下了李惟俭与黛玉。问过了黛玉这几日日常起居,李惟俭正要说旁的,黛玉就道“俭四哥上次说过的诗可作了?”

“林妹妹稍待。”

李惟俭起身进到书房里,须臾回返,手中多了一张纸笺。他笑着递将过去,道“涂鸦之作,林妹妹别见笑。”

“俭四哥过谦了。”

黛玉展开纸笺,便见其上少见地用了草书,其上写着一阙词

紫藤化开轩窗瀑,山墙斜阳暮。

心事落成灰,罗裙亭廊踱,峨眉轻蹙。

风掩面,微闭目,思绪腾云雾。

人生若只是孩提,何事春风百花妒。

待看得最后一句,黛玉心弦颤动,忽而酸涩起来。

‘人生若只是孩提,何事春风百花妒。’,是啊,若一直是孩提时,又哪里会这般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