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婚誓(三)

雪莱伸出手,撩起密密匝匝的花朵,想起一种名为紫藤萝的古泰拉植物。但不同的是,涅芙瑞塔女爵闺阁中的花朵并不呈现淡雅的紫色,而是一种久不见光的苍白。细小的花瓣上起伏着淡红色的脉络,在尖端凝聚为一点鲜红。远远望去,几乎像是一墙颤颤巍巍的血滴。

机械神甫凑过去,轻轻嗅闻纤细的花朵——这没有必要,但许多时候,雪莱都更倾向于选择这种效率更低的方式,这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一股发腻的甜香,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腥味。在神甫的数据库中,这和标准人类的血腥味……非常相似。

她放下花朵,将头转过一百八十度,打量着屋内的场景。窗外阴风朔雨,屋内混混沉沉,相比于公爵的府邸,更像是一座墓室

借着探照灯的亮度,雪莱看到重重叠叠的丝绒帘幕将五边形的大厅分割出一角,已经积满了灰尘和蛛网。在她踏上长绒毯时,几只受惊的蜘蛛从脚边溜走。从背上细白的花纹判断,这是沙漠中的蜜蛛,它们分泌的黏液是一种珍贵的甜味来源,被称为蛛乳,备受科尔基斯游牧部落的喜爱。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蜘蛛通常只生活在罕无人迹的沙漠深处,而不是城市的中心。

雪莱记下了这一点,抬起头来,看着隐没在黑暗中的穹顶。精致的浮雕同样挂满了蛛网,但还可以看出内容。上面大概记录着特里梵依的先祖如何带领着开拓者在这里挖掘水源、驱逐野兽,最终建立了城邦。穹顶的中心垂下一根粗大的金锁链,固定着一个巨大的香炉,其中焚烧的内容物早已被时光淘洗干净。

而在灯光可以照耀的边缘,正是几口漆黑的石棺,刻着特里梵依家族的姓名。机械神甫走过去,附肢末端旋转出几片薄刃,插进棺材的缝隙中。沉重的石板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被抬起一边,露出其中的内容物来。

灯光照在黑洞洞的五官上。这是一具体态扭曲的尸体,骨头上的蒙皮干如树皮,正是沙漠中常见的干尸,被沙粒和热风淘尽了水分。它身上有着许多伤口,边缘呈现紫褐色。在棺材的内部也有着许多指甲抓挠的痕迹。初步看来,死者似乎是割开身躯后,活着埋进棺材里,活生生窒息或者放血而死的。

“人类。”雪莱咕哝了一声,面不改色地拨开尸体,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在干尸的脊背上,扎根着许多细嫩的藤蔓,枝上点缀着细碎的白花,花枝的另一端穿过石棺底,在地板下蜿蜒,顺着墙壁吐出一股股花朵。最奇特的是,柔嫩的树枝和木石结合得浑然天成,毫无缝隙。

放下干尸,雪莱心里已经有了些估量。她又转过身把剩下几具棺材打开,里面的死者无一是受尽折磨,又被妖异植物钻入皮肉,吸尽血髓,变成了一具具形容可怖的干尸。

这里的亚空间气息非常浓厚,但依旧属于现实。在这样的背景下,大多数怪事都是可以接受的,雪莱唯一的问题是罗嘉究竟被藏到了哪里。她的目光投向了唯一还没被搜索的帷幕之后。

她向房间的那一角走去,一面在频道中询问:“你们有线索了吗?”

“滋……找到了……滋滋滋……小崽子翅膀硬了……滋……无聊……”维克多标志性的恹恹声线传出,因为信号不稳充斥着杂音,随着一声福格瑞姆尖利的叫声彻底终结。雪莱毫不意外地叹口气,掀开了丝绒的帷幕。

“我要是指望着你们,这个宇宙第三十个千年就该完蛋了。”她由衷地说。

-----------------

涅芙瑞塔没有答话。她伸出手,轻轻捉住罗嘉衣袍的下摆,低下头,虔诚地用脸颊摩挲着光洁的布料,吐出痴痴的低语:“啊,我的主,我的黑冠之王,我怎敢僭越如您口中所说般呢……我只想要您……只要您半粒微尘那么大的爱,让我的灵魂从肉体中苏醒。”

“你还有机会。”罗嘉轻轻说。他的眼中映出非人的绚烂色泽,一晃神间就重组为九色的单片羽翼,末端粗大的血管深深扎根进女爵的脊背中,轮廓似有若无,在一片虚浮中轻轻扇动着。“你所要求的会撕碎自己的灵魂,泯灭自身的存在。”

而在柔软的翎间,一粒粒珠玉嵌在粉红的肌肉上,因为太过密集让人遍体生寒,仿佛无数细小的瘤子,每粒上面都伸出血红的神经索,延伸向目不可及的远方。罗嘉知道,它们的末端正是卡萨斯的每一个人。

涅芙瑞塔轻轻摇头,含情脉脉地看向罗嘉的脸庞。尽管她的神情如此专注,罗嘉依旧觉得她没有看到自己。她只是透过自己的面庞看着后面的什么东西。

“正是您的爱才能点燃我的灵魂,在天堂的绘卷中绘下我的影像。”

“你知道是什么在驱使你的行动吗?”罗嘉板着脸问。

涅芙瑞塔回以粲然一笑。“诡计之主,变化大君……渡鸦之主盘旋于这座受诅咒的城邦之上,但祂并非我意志的执掌者——卡萨斯的每个人,都是绝对自由的。他们掌握着自己的灵魂。”

“而你还要向我祈求灵魂。”

猩红女爵点头。“那最不自由的奴隶,可以为自己寻求宽容的主人。”

“我明白了。”小原体伸出手,神情肃然。“握着我的手,定下我们结合的誓约。九日之后,你的颈上将会被铭刻新的名字,以此挣脱旧日的镣铐。”

涅芙瑞塔抬手,轻轻搭上罗嘉的指尖。火焰在他们肌肤相触处腾升而起。

红色的光辉,金色的火焰和黑色的焰心,它灼烧着,直至天空幽冷的明月。长长的火舌舔舐着冰白的外壳,露出其中疙疙瘩瘩的蓝色肉瘤来。

紧接着,这枚肉瘤颤抖着,从中间裂开了一道横向的伤口,显露出莹蓝色的眼球,悬在空旷的天空之上,四处乱瞄着。

然而,地上的两人,无论是女爵还是金肤的孩童都没有看到这一幕。他们紧紧盯着对方,各怀心思,在幽幽蓝眼的注视下被同一团火焰包裹进去。

-----------------

雪莱看着软榻上的人,叹了口气。她把探照灯放在一边,俯身轻轻摇着对方的肩膀。

“醒一醒。”她说。

金肤的孩童依旧沉睡着,长长的睫毛搭着,神情恬淡安详。

机械神甫面不改色地扯下被单,罗嘉顺着她拉拽的方向滚了两圈,发出细小的鼾声。

雪莱索性把他拽起来,小原体歪歪扭扭地被拉起来,一放手又倒了回去,甚至吧嗒了两下嘴。

机械神甫叹口气,俯下身贴在他耳边说:“福格瑞姆来了——”

话音未落,罗嘉猛地坐起来,利落地往床下一跳,结果一头撞进雪莱的怀里,发出咚得一声。他捂着红肿的额角后退一步,紫色的眼睛对上了无机质的眼珠。

“才一個晚上,你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雪莱耸耸肩,“怎么了?”

罗嘉张了张嘴,看了看雪莱身后,确定没有其他人后组织几秒措辞:“我……和女爵见了一面。”

“嗯。”

“然后……婚礼在九天后。”

“……”

“这很复杂……”

“我没有别的意思。”雪莱拿起探照灯,“我只是想告诉你,通讯频道一直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