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婚誓

“星辰之子啊,您终于踏足于卡萨斯的命运了。拯救我们吧,从渡鸦之主的羽翼下。”

她那一滴倒映着银月光辉的盈盈泪滴,终于从腮边落下,滴在罗嘉的唇上。那是咸涩的味道。

这是一个人的泪水,不是什么幻境或者怪物。这个想法让罗嘉有点高兴又哀伤。他说不清自己是希望对方还是人类,还是不满于对方依旧为人。他只是默许着对方珍而重之地摩挲着自己的脸颊,用贪婪的眼睛看了又看。

无名女郎依旧哀婉地哭泣着,花园突然似乎十分空旷起来,只有风吹动七叶树的声音。没有任何好奇的守卫或多事的仆人打扰他们,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一般。

“你要什么?”罗嘉无法继续忍耐了。他伸出手,握住女郎的右肩,试图做一场质询。尽管由于原体堪堪到女郎的胸骨,双方的身高差让这个动作变得有些许滑稽。他凝重地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思量着如果万一,能不能快速捏碎她的颈骨。

伯利恒让他明白,无论是人,还是现实本身,都不一定按照逻辑运行。如果对方有可能伤害到自己,就假设他真的会这么做。

值得庆幸的是,女郎没有做出任何强迫他采取暴力的行为。她只是睁着一双泪眼,贴得更近了些。“一口气。”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只要您的一缕气息,未诞的勋爵!”

罗嘉凝重地看着对方,他的呼吸喷洒在女人的脸颊上。一瞬间,他意识到一個微妙的细节: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他依旧没有感觉到这位女郎的气息。他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在她光裸的右肩上留下指痕。但女郎浑然不觉,只是继续流着泪哀求:“只要一口气就好了!只要一口!”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罗嘉谨慎地回答,试图后退一步,挣脱这个诡异的女人。他见过一些不该被称为人的东西,但面前的这个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也许在科尔基斯,人的见识总能被刷新。但维克多教给过他一样实用的技巧:假如碰到你不了解的东西时,要么快点杀死,要么跑远点研究一下如何杀死。

但女人的反应比罗嘉想象得更快。在他试图挣开的那一刻,她的手臂在小原体背后收拢,硬生生被带得向前一步,踉跄跪倒在荆棘丛中。她腿上的肌肤轻易被划开细长的裂口,却如人偶娃娃般没有流出任何鲜血。

“只要一口,让您的气息流入我的肺腑中,求求您了。”她全无怨言,只有依旧睁着含泪的眼睛,如同窒息般渐渐低下声音。幽幽的泣音在空旷的月下激起微妙的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呼吸的人能被扼死吗?一个念头迅速在罗嘉思维中滑过。他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应承着莫名其妙的要求。这个诡异的女郎似乎对自己有些了解,和她进一步交流并没有什么坏处。既然雪莱他们对真相闭口不谈,那就不能怪自己另寻突破口了。

此外,还有个他不愿多想的原因。他感受到了真切的急迫与渴望,一种对不复存在的深切恐惧从对方身上迸发出来。那是属于人的渴求,尽管罗嘉依旧不明白什么该被称为人,但他依旧这么觉得。

于是他试探着靠过去,将一口气吹在女郎的口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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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离开大厅。”米兰达·格拉斯挡在科尔法伦面前,手中的烛台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地映出她姣好的容貌。

“我的学生呢?”科尔法伦耐着性子问,“刚才有人说他往那面走了,我要去找他。”

“那边没有出口,只是一面镜子罢了。请您稍安勿躁,仆人们很快就会找回您的学生。”米兰达笑容可掬,明亮的蓝眼睛温和而坚定地望着牧师绷紧的面皮。

“刚才有人说罗嘉走进了一条走廊。”

“那他一定看错了。”米兰达语气轻快,指挥着仆人们在四处点起蜡烛。“这里,这里,哦对,那里也不要忘记……您要知道,镜子里什么怪事都可能看到,这是常事。”

“格拉斯小姐——”

一道闪电将米兰达的脸映得惨白,雷声轰鸣,雨水踏踏敲打着玻璃。少女转过头,温和地笑着:“外面在下很大的雨,祭司,您最好不要去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一盏盏烛台亮起来,重新将整个大厅照得明亮。格拉斯小姐撩起一缕散落的碎发:“等雨停了,一切真相都会明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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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格瑞姆直起腰来,抹去脸上的雨水。他用力跺了跺脚:“亚空间在上,他究竟在哪里”

维克多没有答话,他的手指用力抠进一片其貌不扬的灌木丛下,挖出团团湿漉漉的根茎来。“他最后的气息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我他妈当然知道。”福根恼火地喊着,“问题是他怎么到了这里,又去了哪里!那面天杀的墙在他身后合上了,这绝对绝对是个亚空间陷阱!”

仿佛单纯的嘶吼还不足以发泄他的情绪一般,他拧过身,一拳锤在旁边破烂的秋千架上。生满苔藓和藤蔓的架子应声倒地。凤凰依旧嫌不解气,用力在这摊废品上踩了几脚。

“你们找不到他的。”七叶树下倒吊的使女幽幽地说。她是看守特里梵依家族宅邸的几名扈从之一,也是其中的头领。在福格瑞姆等人一路追踪而来的时候,她显得完全不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凤凰两人吃掉了剩下几个人的脑组织,但除了猩红女爵的日常癖好外毫无所获。而对使女的审问只赢得了一些不明所以的疯话。

凤凰转过身来,雨水顺着他银色的长发流淌而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使女。她已经看不出昔日的美貌了,或者说,她已经看不太出曾为人了。

“别惹怒我。”他轻柔地说,“奴隶,我见过的比你想象得更多。”

使女干笑了两声。“我当然确定,大人,您身上的光芒如火焰般燃烧着,它明亮无比。但您要找的人已经被带进女爵大人的梦里了,他已经醒不过来啦。”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杀了我,或者增添更多的伤口,无关紧要,女爵会在她的梦中抹去我一切的苦痛。”

“恐怕她没这个机会了。”福格瑞姆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们的超凡来自于血,我会确保你每一滴血都被放干的。”

话音未落,使女骤然大笑起来。她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客人啊,你对至高天奥秘的理解就止于此吗……可真令人遗憾。血是象征,是目的,是渴望,但它可不是女爵的权力本身。”

“雪莱失去联系了,最后的信号是从那座阁楼里传出来的。”维克多头也不抬地说。

“呵,盲人见得再多,又怎能发觉光芒灼眼呢……”即使被挖去了双眼,她依旧做出陶醉的神情,“血只是女爵赋予生命的一种形式,是她愿景的变化。一如宇宙可以被浓缩为一点,一切福乐都可以从梦中被找寻,这正是万变之主的恩典……”

她的声音随着头颅坠地戛然而止。维克多耸耸肩,将她的脑袋踢到一边:“我听够了。”

还没等福格瑞姆说什么,使女的下巴骨突然咯吱咯吱动起来,眼中放射出奇异的光芒。午夜领主翻了翻眼睛:“又来?”

“做个好梦……星辰之子的同伴——。”使女的头颅甜蜜地说,维克多啧了一声,一脚踩碎了她的下颌骨。“我们的小家伙可能已经掉进亚空间了。”

福格瑞姆抬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特里梵依老宅,扯出一个柔和的笑。“我们第一次进亚空间?”

“……我只是在想,我当年真不该放你去参加那场科摩罗聚会,这样我们都不会掉在这颗天杀的星球上。”

“什么叫做‘放’,你当时应该一般在舱外,一半在舱内吧。”

“我错了……我当年就应该开船把你串在撞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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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嘉眨了眨眼。

女郎的面庞近在咫尺,她温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如此温暖……但他的呼吸呢,他的肺腑吞吐的气流呢?小原体按上自己不再起伏的胸膛,惊诧地睁大眼睛。

“谢谢您。”女郎柔柔说,她的泪眼似乎也更明亮了。“无冕的王子啊,我很冷,您能给我一点血吗,就一点。王子是不需要血的,不是吗?”

罗嘉张了张嘴,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过分……那抱着他的双臂确实冰冷,浸满了雨水的凉意。她光洁的面庞上毫无血色,仿佛被魔术赋予生命的象牙雕塑。

似乎有人在呐喊他的名字,被淹没在滂沱雨声中。

“好。”他说。反正自己有很多血,给一点也没有关系。

女郎感激地笑起来。她埋下头,过分尖利的牙齿啮破罗嘉的嘴唇,带着雨水的苦涩。一点刺痛,铁锈的滋味扩散在口腔中。

雨声变得渺远起来,天地之间只剩下了罗嘉的心跳。这声音一下一下低下去,从强劲变得虚弱,最后颤巍巍地停滞。

一派寂静,瞬息之间,熟悉的鼓动又响起来,健康而有力。除了来源是女郎的胸膛外,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异样。

罗嘉觉得很冷,空气变成了无边的冰海,雨水打在身上,带来麻木的痛楚。他想顺畅地呼吸一口,却被喉头的憋闷硬生生堵了回去。他手脚无力地垂下,伏在女郎怀中,张着嘴,像搁浅的鱼般。

一双温暖的手晃了晃他。原体咬着牙,想要甩开却被抱得更紧。那双盈盈的泪眼又对上了他,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我的王,同我结合,给您的仆从存在吧。”

“我不是你的王……”他艰难地说,“我叫罗嘉……”

“您记错了。”絮絮的声音舔舐着他的耳廓,“王没有名字,字眼只会局限王无限的本质。世间万物的生死都在您的梦中。您是始,您是终,您是划定白昼与黑暗的分野。黑星下的黑暗之王呵,以您神圣的结合仪式,将我从旧名中剥离,给我一个新名字吧,让我在您的梦中有一席之地。”

各种各样的景色在罗嘉眼前流动,让他头痛欲裂。似乎有许多双手正拽着他,吵吵嚷嚷着莫名其妙的词汇。

“逆天……”

“伱怎么敢,奥瑞利安,你怎么敢!”

“我想要的只是真相……”

“诸神曾为三,亦为四,将为无数,但终究为一。”

“黑暗之王从众神的血中升起。”

“罗嘉,我的孩子,我的学生,我的原体……你开始了这巡礼,但你不能将其终结。”

“我是混沌矛盾分裂之本性,而你是至高天聚合之面相。你所念不过人类登升银河之上,然而你皮囊下实为不可名状的惧怖之物。你将高踞于灰烬王座上,统御长死星的光辉恒河沙数时光,直到永恒的尽头。直到漆黑的烈阳沉没,你王冠上的黑星依旧燃烧。”

最后的最后,他听到一个自己的声音吟哦:“我是人中之人,我是众神之神。”

“你是谁?”罗嘉挣扎着说出上次没来得及问的话。

那个声音透露出一丝惊讶。“太早了……篡变者的仆从么,原来如此,它的嗅觉很敏锐。”

“这一次,你的名字是什么?”那声音如潮水般涌到他身侧

“罗嘉……呼唤雨水的罗嘉,暮星号的罗嘉。我的父亲……”罗嘉的舌头卡壳了,“我的父亲比你更高大光辉,他的头上戴着桂冠……”

“我知道。”迷音说。“这是一个粗劣的循环,篡变者的受害者们想窃取你的本质,但他们不足以消化此等光辉之物。你可以拒绝来打破循环,也可以顺其自然,或者……给予他们真正的存在。”

罗嘉睁开眼,右臂被触碰到的地方灼痛不止。上面有一个黑色的印记,如同一只有着三根卷须的章鱼,正闪烁、扭曲乃至蠕动不止。这印记转瞬即逝,很快消失在他的皮肤上,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原体的幻觉。女郎依旧殷切地望着他,墨黑的双眼比月光更明亮。

“涅芙瑞塔。”他喃喃说,“你是涅芙瑞塔·特里梵依,猩红女爵,卡萨斯流动的血脉。”

他扬起脸,毫无生气地看着涅芙瑞塔的面庞。

“我应允你。九日之后,群星黯淡的时辰,我将在燃烧的黑星下同你结合。你将饮我口中的水,如同饮生命的蜜。我将赋予你灵魂的一叶,如同血注入你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