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疑问
一阵寒风渗进马车的接缝,带来了一阵潮湿的冷意。雨水滴滴答答敲打着顶棚。科尔法伦拉紧了衣襟——他结实而多晒伤的身躯更适合抵御沙漠的严寒,而非长夜的冷雨。
所谓今晚,指的是一个长达二十四时的子日,罗嘉睡了一觉,又临时接受了科尔·法伦的礼仪速成培训,甚至施施然吃了个丰盛的晚餐,才打扮好准备出门。当他走出门时,外面的天空依旧是无星的黯淡黑色。
科尔基斯的夜晚漫长而寒冷,白昼也炙热难熬。在这个星球上,一切似乎都是苦难缓慢流动的痕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宗教如此盛行。第一批寄居的先民也许不怯于挑战自然,但他们的孩子更愿意向自然乞求怜悯。
在科尔基斯,漫长的自转周期让人们造出了花样百出的计时器,来帮助他们划分长达一百七十个小时的昼夜。在马车角落的条几上,就摆放着一个十二时钟表,此时指针已经指向了九。
马车包铁的木轮开始吱呀吱呀滚动,碾过中央大街平整的地面。糟糕的结构和缓冲装置的缺乏让罗嘉的身体开始和坐垫一起上下震动,但除此之外,他没有感受到任何阻隔。也没有任何压上柔软躯体时该有的起伏。
他撩开小窗的帘子,又看了一眼街道。路灯的星点光芒在雨中摇动着,一切污泥尘灰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街道边偶尔有几個披着斗篷的行人匆匆走过,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科尔·法伦猛地拉上了帘子,然后又贴到窗边匆匆看了两眼,重新把窗帘扯得紧紧的。
“您要小心才是。”他意识到自己带上了些对奴隶说话的口气,眼角抽动了一下,然后装成若无其事。“卡萨斯是个缺乏信仰的地方。”
“何人需在神殿中传道呢?”罗嘉双手交叉。他的礼服领口被镶上层层叠叠的白色花边,这种轮状皱领是卡萨斯人推崇的高雅装饰。虽然在小原体的眼中看来,不过是贵族浪费布料来彰显自己不事生产的方式。“我们呐喊真理,不就是为了使其传进愚顽人的耳朵吗?”
“正是如此。”科尔·法伦按住性子答。他也换下了破旧的侍祭长袍,在愚民面前他能以苦行者的身份倨傲,但卡萨斯的贵族可不会容忍他衣角的泥灰沾染自己的地毯。他的新袍子是洁白的亚麻布织成,绣着星月的图案。“但卡萨斯并非不知真理,他们是主动对大能的使者别过脸的。”
前牧师在胸口比了个四之印记。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虚虚画了个交叠的圆和叉号,代表四位大能通达宇宙的伟力。“圣约曾经在这里兴盛一时。但涅芙瑞塔·特里梵依继承爵位之后,一切都变了。新任女爵驱逐信徒,藐视教会,据说甚至秘密举行异端仪式。”在提到那个词时他嫌恶地皱眉,声音里满是痛心,“我曾听闻过卡萨斯圣堂的繁华,而如今她已经被那些愚民烧成了灰烬。”
罗嘉笑了一声,突兀打断了科尔·法伦酝酿好的情绪。他的手尴尬地举在空中,对上罗嘉的眼睛。年幼的先知眼里带着些许好奇。“他们邀请你,正是因为你被赶出了瓦拉德什,是吗?”
“是,我被圣约从瓦拉德什驱逐出去。”科尔·法伦坦然说。他很少以此为耻,地上的荣辱和天上的福恩无关。事实上,他能够在沙漠中聚敛起这么多追随者,也是因为适时打着圣约的旗号。“因为我指出了他们信仰的衰败,他们惩戒了我。”
“但卡萨斯的人不一样。圣约至少还赞颂诸神,卡萨斯则跟着猩红女爵投向了异端的信仰。”科尔·法伦斩钉截铁地说,嫌恶地皱起鼻子,像是提到了什么腐烂的事物。
“那么,你想向他们妥协,还是战斗?”罗嘉问。
科尔·法伦皱起了眉,让额前的沟壑更深了。“毋庸置疑。”他口气坚决,“在圣约放弃了的土地上,我会和背信者战斗。尽管手段可能有所不同,但我必传扬真言在这片土地上。”
罗嘉将手肘抵在边几上,偏过头看着这位前牧师。后者的脸有些发涨,在昏暗的车厢里依旧清晰可见。他的灵魂上闪烁着决心和勇气的红光,尽管贪婪与懦弱依旧深深扎根在他的胸腔里。
原来人这么有趣。罗嘉想着,看到科尔·法伦压低了声音。“您……对这神圣行动的前景有何预示吗?”
显然,科尔·法伦将原体的疑问解读出了某种言外之意。这个自以为通晓自身命运的男人,在天降的先知面前生出了几分惶恐。但他的这种犹疑正是罗嘉想要的。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原体就能在这个前牧师的思维上敲开裂缝,来方便罗嘉的很多行事。
他升起了几分嘲弄的心思。这没有必要,但是很有趣。既然福格瑞姆他们把那么多时间耗费在了互相作弄上,那么罗嘉也可以适当地拨弄一下这位狂信徒,让他发挥下余热。
罗嘉维持着平静的表情,向对方望去。“既然你知道自己践行的是神圣之举,又何必像疑心病的沙狐一样犹疑不决。难道世间万物的缰绳不都落在四位大能的手中吗?莫非你觉得诸神的明目不足以勘明万物,跟随着他们的信徒与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