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涅芙瑞塔·特里梵依

“她手抚着胸膛,她低头靠枕,

唱杨柳,杨柳,杨柳。

清澈的流水吐出她的呻吟,

唱杨柳,杨柳,杨柳。

她的热泪溶化了顽石的心。”

温软的声音从层层帘幕后传出,涌动的香气翻卷着拨弄着绯红的金丝簇绒。同样绯红的花序自天花板的边缘垂落,堆着细碎而松软的花朵,将墙壁挡了个结结实实。

房间里没有门窗的痕迹,五面都被掩盖在厚重的花墙下。叫人不由得生出它其实是什么浑然天成的胞宫。事实上,若有凡人有幸到达这卡萨斯最高统治者的府邸,恐怕在感受女爵传闻中惊心动魄的魅力之前,就已经被居所的怪异震慑得魂不附体了。

她——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用这个代词称呼此处,也许是因为这里的主人,也许是由于装饰处处彰显了阴柔细致的魅力,甚至过于琐碎。穹顶是塔楼般的尖锐,毫无圆融的角度,同涅夫瑞塔女爵宅邸醒目的尖顶相配,铺满了色泽沉郁的老橡木。

在拱顶内部,挤满了精雕细刻的地狱怪物。蟹爪羊蹄,有着美丽面孔的少女,挥舞着大剑的狰狞怪物,以及占据场景中心,铺陈开双翼的双头禽类。笔触细致,神态灵活,仿佛群魔只是被禁忌的法术封冻于死物中,随时可能破壁而出。

而在那阴郁的穹顶正中,几乎目不可见的幽深中心点,垂下一条环环相扣的金链条,末端悬吊着巨大的镂空金香炉,其中装满了白热的炭火,流淌出充塞室内的烟气。

顺着恶魔阴恻恻的目光打量地面,四处都是精致的软榻与冰凉的石棺。每一口棺上都刻着特里梵依家族的成员姓名。假如有一位略微了解卡萨斯上流社会家族史的人在此,他会立刻辨认出这正是卡萨斯公爵们的名字。

在长绒地毯上空余的地方,几乎摆满了点燃的金色烛台,还有更多破碎和跌落的。虽然看不到卡萨斯勋贵喜爱的壁炉,但这华贵的房间暖意盎然。几名侍女身披轻纱,赤裸的双足轻巧穿行在繁多杂物间。她们的手中握着梳子,美酒与罩住的银盘子,个个精致细巧得如她们本人一般。

尽管灯火煌煌,但摇曳的烛光打在厚重的帐幔上,把绯红的金丝簇绒映得深深浅浅,在其上凭空描绘出了许多怪异的花样。从一个角度望去,仿佛是穹顶上地狱形象的一种映衬,群魔龇牙咧嘴地要从帷幕后涌出。再走上几步,又变成了影影绰绰的幽灵,让人想起游牧民会低声讲起的沙漠怨灵故事,或者吸了太多迷烟后的祭司描述的幻影。

除却单纯的光影变化之外,层层帐幕后,一股涌出的风循环不息又起伏不定,更加强了变幻的魔幻效果。这股邪风吹动着巨大的香炉,让它吱呀吱呀地在头上小幅度的摇晃,却没有洒出一丝香料来。乳白的香气从孔眼流出,被吹拂地缭绕曲折,让整個屋子的陈设都增添了一股活物吐息的鲜活感。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帘幕后传出,带着无限的哀怨。那是夜风吹过荒坟岭时的呜咽,夹杂着觊觎腐肉的乌鸦怪笑。这让人一下子从荒诞的迷醉跌入本能的恐惧之中,仿佛一切美好事物都显现出了空虚的本质,唯有种种不可名状的威胁如雕枭般盘旋于头顶。

紧接着,一股极盛的风穿过墙壁,将寒意吹灌到整个房间中。帘幕凌乱,点点烛火摇摇欲坠,娇美的侍女们也个个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如寒霜下的花枝。五面墙中朝南的一面上,原本纷密的花团突然枯萎了,如同经历了一整个浓缩的寒秋,半秒之间就零落为片片发红的灰烬,露出遮蔽的事物来。

原来这一整面以窗代墙,镶嵌了一整块未经分割的玻璃。玻璃被染成铅色,以至透过窗户照在室内物件上的月光都带有一种灰蒙蒙、阴森森的色泽。冷雨拍打在窗外,蜿蜒出不规则的水流。从这里俯视,可以看到整座城纷乱的灯火,在雨幕后若隐若现。

一名手持金杯的侍女摇了摇头,将杯中殷红的液体泼洒出来。长绒地毯上出现了一块湿润的深红。在几人的注视下,湿痕缓缓扩大、扭曲,吹泡泡般升起一个颧骨高耸、面容苍白的女性。她披着一袭的黑袍,水从衣角和头发上不停滴下来。

来者默不作声地向帐幔跪了下去。

“安娜死了,女爵。”女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布莱尔想要带回她的尸体,她失败了。”

侍女们拉起层层叠叠的帷幕,露出后面一张宽大的软床,铺着深红色的天鹅绒。一名披着薄纱的女性斜倚着三四个软枕,风信子般的黑发铺陈如水。她抬起墨黑的眼睛,目光慵懒地扫过前方。

面对这张面容,任何卡萨斯的居民都会毫无异议地说这就是统治他们的女主人,比太阳更耀目的特里梵依女爵。当他们关上房门,左顾右盼后,才会战战兢兢提起猩红女爵的名号。

和她惯常表现出的形象一般,涅芙瑞塔怀抱着一只黑猫。它毛皮光泽,碧眼炯炯有神,毛茸茸的尾巴打着圈摇摆着。

床榻上的女主人并没有说话,她支起象牙般的手臂,身侧的侍女心领神会地递来一支酒杯。她将嘴唇轻轻印在杯沿,轻咽一口色泽浓郁得不对劲的酒液,才转过脸看向跪地的属下。

“那她们现在何处?”曾有贵族恭维过涅芙瑞塔开口好似吹响天使的号角,然而在跪地女人的耳中却变成了催命的号令。

她苍白的额上流下了一滴汗,但也没有勇气不回答女爵的问题。“在……在中央大街上。”

“嗯?”女爵的尾音扬起。“那你,莫娜,你就这么回到巢穴,把姐妹的尸体留在路上,任凭他们受人践踏吗?”

莫娜的身躯终于颤抖起来,但也只能更深地俯下头去,祈祷不会成为喜怒无常女爵的发泄渠道。

“还是说,你等着太阳升起,让整个卡萨斯见证我的受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