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爱为何物?

“陨落?”

莉莉丝轻轻嗯了一声。“是的。您不好奇吗?伯利恒,我们的家园为何会沦落至此?”

罗嘉舔了舔嘴唇,觉得对方的语气有点像福格瑞姆想做成什么事时。这种时候,最好当然是像雪莱一样一力破十会,至少也不能被带进对方的节奏。

但是……好吧,他真的不太想错过。年轻的原体气馁了,正在他思考措辞的时候,对面的少女摇了摇头。

“您很不擅长隐藏思维。”她说。

“我不喜欢这样。”他硬邦邦地说,为自己这么容易被看透羞赧。

“但您几乎是贴在我耳边呐喊,那声音急如星火。”莉莉丝柔和地说,“您该学习控制一下的,如若不是我惯于听闻心音和虚空掠食者的尖啸,您的渴望几乎让我好奇起了自己深知的悲剧。”

她的目光里是纯然的好奇。“您唯有过这么一位刚硬的同伴吗?”

罗嘉的眉毛立了起来。“什么?”

莉莉丝放下了茶杯。“能抵抗您……侵蚀的,可并不多。”

“侵蚀?”

“嗯。”

“我不喜欢这个词。”他像尝到什么苦味的东西般瘪嘴。

“但它很恰当。”她温声说,为对方续上一杯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常人也许有所不同,但一样被抚育,一样会被伤害乃至流血,这就是我了解到的所有。”罗嘉说,他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

“如果我会无意中伤害别人,那请告诉我。”

真像个孩子呢。莉莉丝想。如此容易被操纵,单纯,不自知,还有与生俱来的同情心……

但也只是像为止了。

她的双眼中,本应是纳瑞克的位置是一名盔甲被血染透,披挂碎肉的战士,右肩甲上的印记被重重刮擦抹去。他面庞上的血肉脱落,露出定格为嚎叫姿态的颅骨。一柄缠绕着雷霆的剑贯穿他的喉咙,但那嚎叫依旧长久回荡,带着一种哀悼般的凄厉,几乎令她耳膜出血。

“军团……”那尖叫彻骨,“奥利瑞安……”

而旁边的……她看到了鎏金的咒文,糅合成周转不休的旋涡,以难以捕捉的速度飞速旋转着。偶然瞥见的只言片语比划怪诞,行文扭曲,充斥着乡野愚人对他们想象中神明的,半是恐惧的赞美。

恍然片刻,半大孩子的身影又浮现在视野中,尽管浅淡至几乎不可见。一个火焰构筑而成的巨人在尚没有自己小腿高的孩童轮廓中挣扎,仿佛踩到捕兽夹的野兽。

真想不到……自己要向这么一位存在解释对方的本质。

灵感与艺术的赞助人叹了口气。

罗嘉的内心之声并不如同类般尖锐,如水般缓缓沁入她的头脑,告诉她眼前的存在是血肉,是人,是庸常万物的一环,告诉她眼前的一切并无异样。若不是自己戴的这幅面具,恐怕早因为认知的撕裂而失常崩溃了。

“您知道欲望吗?”

那双眼睛中浮现的疑惑让莉莉丝又几乎叹气。就算能够承受,也不代表心智撕裂的感觉有多么舒服。如果是真正的少女神在此地,当然不会在意。但自己戴的东西,也就是更精致些的战争面具罢了。

“凡人的欲望或大或小,都需要以行动来化为现实。比如……想把这杯水倒在桌上,首先需要活动手腕。”

她慢慢倾斜过杯口,让少许水流出。“当然,他们也可以指挥他人,使用机械,但归根结底,他们还是要动起来。”

“而对更有天赋的人来说——我此处说的不是什么对于数字或雕刻的灵感,而是对精神世界更亲和的人来说,他们可以省略行动这一步,直接达成所欲。”

一股白气冒出杯口,剩下的半杯水已经于无声无息间凝结为剔透寒冰。

“除了把水化为冰,让意中人爱上你这种小技巧外。我们还可以谋杀国君,颠覆城市,甚至撕裂地壳,令天空晦暗,日月无光。”莉莉丝把纤细的手指抵在太阳穴上,对微微变色的罗嘉说。

“但我们不过是彼界浩瀚之洋中戏水的孩童。而您这种非凡之物才是其中游弋的巨兽,你们的欲望就是对现世的干涉。那些平凡的灵魂,会被您无意间流泻的渴望扰动,遵循您的意愿行事。

就像巨鲸日常的换气,会制造对鱼虾来说万劫不复的旋涡般。喔——您失控了。”莉莉丝淡然注视着自己手中骤然升起的火舌,顷刻之间便将茶杯无声燃为灰烬。

神龛里传来的噼啪响动,永燃的圣火明暗不定地晃动了几下。“请冷静,尽可能遏制您力量的破坏。尽管阿苏焉的庇佑依旧保护着此地,但圣火的力量只是祂残存的回响。人力有时尽,神也是一样。”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又一次抬起,死死地盯着莉莉丝,头一次散发出令人森寒的情绪。“伯利恒的莉莉丝,感谢你的忠告。那你是否愿意再告诉我一个答案?”

她微微躬身。“知无不言。”

“一个科尔基斯的平凡女人,一個心如死灰的母亲,是否能在被劫掠至陌生的恐怖之地后,应允非人之物的请求,哺育一个孩子。而且庇佑他,保护他,又在他视其为不可或缺之人后,轻而易举地抛弃人世……”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甚至在他试图挽救她的生命时,只看到嫌恶和恐惧呢?”

长久的沉寂,半晌,悦耳的女声响起。“在她生命的最后,对您说了什么?”

“怪物……”罗嘉颤抖着说,仿佛每个字都在刺伤他的舌头,指甲深深嵌进手心,“我本来已经让血停下了,但她说……魔鬼的儿子,让我滚开。”

“啊……她很敏锐,甚至可以说明智。我见过很多更有智慧的人被玩弄心灵,直到灵魂都万劫不复的。”

莉莉丝微笑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如坠冰窟,被不属于自己的哀痛震动着灵魂,被迫悲恸难忍。“幼王啊,即使您不愿承认,但和万物一样,爱……也不过是种可供您这等存在随意亵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