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钓叟
此时正值深秋,夜间雾气渐起。
鱼市口,门牌下,少年仍旧被吊挂着。
杀一儆百,震慑人心。
“该死,真是晦气,凭什么那帮家伙能和八爷去吃酒,我们就要守着这个臭小子喝西北风?”
“谁叫你小子也舍不得孝敬八爷呢,这苦活累活自然只能由你我这样的穷鬼来做了。”
“他娘的,这些臭打渔的,浑身榨干了也没几个钱,亏今儿我还起了一大早,去那老楚头船上一搜,好嘛,就一些破家什,好不容易搜出两三吊钱,还都给八爷收走了,我是一个子也没分到。”
“你就知足吧,得亏这小子捡到的只是一本普通拳谱,要是他真的捡到什么神功秘笈练成了,这趟我们都得没命,就像三年前的那个老许头,好家伙,你是不知道,他下手多狠,那金鱼帮的三小姐……”
一旁的小桌上,两个银叉帮帮众正在抱怨。
对于这种事情,各帮各派早就有了一套完善的流程。
首先是监察,通过各种行为痕迹来监察异常,若是无端端的发了财或者做出某些不符合常态的行为,打渔的不好好打渔,种地的不好好种地,而是偷偷摸摸的打什么拳,练什么武,那不用说肯定有问题。
随后是检举,帮派的人力物力有限,自然不可能时刻监管所有人,所以只能采用检举法,众人互相监督,一有问题立马上报。
最后则是拷打,得到线索之后,立即抓人,严刑拷问,无论如何都要把对方的秘密挖出来,并且顺带抄家,杀人灭口,不留任何隐患。
如果实在挖不出来,就把半死的人当鱼饵抛出去,看看能不能钓上什么鱼。
现在,就是“钓鱼”阶段,将这楚家小子吊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有自然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反正不费什么功夫,无本万利的事情谁不喜欢做?
就是苦了他们这些小帮众,大半夜还要守在这里吹风,并且……
“我跟你说,干我们这一行,风险也不低,金鱼帮知道吗,当年就是因为干我们这活儿,结果引出了一个大家伙,一夜之间把金鱼帮上下屠了个干净,这才有我们银叉帮上位。”
“真的假的,这么危险,那帮主怎么还弄这些事情,不怕跟金鱼帮一样?”
“你知道什么,你以为这种事情我们帮主能做主嘛,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大人物呢,所以啊,我每月一发银子,立马就去快活,省得人没了银子还在,那可就亏大了。”
“这……”
“砰!”
议论之间,骤见飞石破空,二人应声倒地。
随即,夜色浓雾之中,一人飞身而来,弹指射出一道真气,将吊挂少年的绳索击断,再将落下的少年接住,抄在腋下,转身便走。
……
片刻之后,洞庭湖上,一艘乌篷船上。
“唔~!”
楚河眼皮一抽,悠悠醒转,立时感觉周身剧痛无比,唯有背后阵阵温暖。
“我这是……?”
“别动,我在为你疗伤!”
楚河心惊,欲要起身,却听话语传来,似有莫名的魔力,让他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动作。
虽然不敢动作,但却能打量周遭,楚河动着眼珠左右掌握,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艘乌篷船上,周边乃是熟悉的洞庭湖中。
安全了吗?
熟悉的环境,让楚河心中一松,但很快又被悲愤充斥。
他原本只是一个渔家少年,与老父在洞庭湖打渔为生,饱受欺凌,困苦非常。
一日,机缘巧合,他拾到一本武功秘籍,不,根本算不得什么秘籍,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拳谱而已。
虽然只是一本普通拳谱,但对一名渔家少年而言,仍旧是跨越阶级,改变命运的希望。
所以,他瞒着自己老爹,偷偷练习拳谱上的拳法,不识字,就照图练,拼着命的想要练出武功。
结果,武功没练出来,银叉帮先来了。
原来是银叉帮的狗腿子,同为渔夫的张三瞧见了他偷偷打拳练武,所以上报给了银叉帮的管事。
银叉帮一听有人偷偷练武,立时就坐不住了,带着大队人马冲到他家船上,将他们父子赖以生存的渔船翻了个底朝天,搜出拳谱还不够,还砸了家什,夺了钱财,甚至活生生打死了他父亲。
如此,这些人还不满足,抓着他严刑拷打,非要逼他把其他捡到的东西也交出来。
可他哪里有其他东西,他当初就只捡到一本拳谱而已啊。
但银叉帮的人根本不管这些,严刑拷问将他打了个半死,接着便拉到鱼市门口吊了起来,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就是银叉帮的作风。
这个时候,楚河才意识到,自己行为多么天真,多么愚蠢,不仅害死了自己,还害死了老爹。
那些人,根本不会和你讲道理,因为你只是一个贱民,一个卑贱如草的贱民。
只要你有嫌疑,只要他们认为你有嫌疑,那他们就会向你动手。
先敲骨吸髓,再赶尽杀绝,不留任何隐患。
讲道理?
摆证据?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讲道理?
楚河终于看清了现实。
可惜……太晚了。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楚河心神恍惚,悲痛欲绝。
就在此时……
“喝!”
一阵奇异真力自背后传来,注入身体四肢百骸,让楚河感觉如浸泉水一般,遍体舒畅,剧痛渐消。
如此这般,不知多久。
那股奇异真力缓缓散去,楚河也自梦幻中回归现实,惊慌失措的查看起自己身体,结果发现许多鲜血淋漓的伤口,如今都已结上了疤,
“差不多了。”
许阳放下双手,望着不知所措的楚河,问道:“感觉怎么样?”
“好,好……”
楚河愣了一会儿,随后才反应过来,急忙撑起身躯,跪倒在地:“多谢老神仙救命。”
此刻的许阳,一身蓑衣,未带斗笠,头上白发苍然,面上沟壑纵横,看来就是一个渔翁老叟。
但楚河知道,这般手段的人,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糟老头子。
必定是神仙,不是神仙,也是异人。
必须抓住!
看着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的楚河,许阳摇了摇头,平静问道:“你想报仇吗?”
“报仇?”
楚河眼神一凝,抬起头来,随后又猛磕在地:“想,做梦都想。”
“好!”
许阳点了点头,也不废话:“我传你一门武功,若是练成,报仇不是难事。”
“武功?”
楚河一怔,随即惊醒:“多谢老神仙,多谢老神仙。”
“我不是什么老神仙,就是洞庭湖上,普普通通的一个钓叟而已。”
许阳摇了摇头,平静说道:“你愿不愿意当我这钓叟的弟子?”
“愿意愿意,楚河愿意。”
楚河跪在地上,连磕响头:“师父在上,受弟子楚河一拜。”
“很好,起来吧!”
许阳一笑,将他扶起:“你我缘分,只在今夜,你能领会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今夜?”
楚河一惊,不明所以。
许阳却不解释,直接说道:“我现在传你武经功字卷,助你运行内功心法,此乃修行根本,一切由此而来,不可懈怠,细心体会!”
说罢,两手抬起,与他对掌,以自身之真气助他运行功字卷心法。
如此这般,不知多久……
“很好,你的身体已经记住了武经心法的行功路线,只要你勤勉不辍,努力修行,终有一日能生出内力,练成真气,乃至凝真成罡。”
许阳放下双手,看着满脸错愕的楚河:“武功武功,只有功力可不行,还需要武技配套,才能与人斗战搏杀,所以,我再传你一门斗战之技,你惯用什么兵器?”
“兵器?”
楚河一怔,不知所措。
他一个渔家子,哪有什么惯用兵器。
许阳也不在意,随手一招,便见一把漆黑鱼叉飞入手中:“鱼叉会使吧?”
楚河连忙点头:“会会会。”
“那我就传你一套叉法!”
“看好了!”
“鱼叉,乃长柄尖刺兵器,可如枪刺,又有两股,可架可锁……”
“这套武功,名为铁叉八法,只有八招,化繁为简,大巧若拙!”
“你若练成,配合功法,寻常武者绝非对手!”
言语之间,许阳手握鱼叉,在这乌篷船上,方寸之间施展开来。
只见铁叉漆黑,在他手中却是银光飞泄,夺人眼目,方寸之间逼出万分凶险,招招式式,朴实无华,但却行云流水,酣畅淋漓。
虽然无法理解,记忆中也没有相关认知,但看着许阳的动作,楚河脑中还是经不出冒出了一句话来。
技近乎道也!
片刻之后,银光尽泄,许阳提着鱼叉,轻笑问道:“看清了吗?”
“……”
楚河沉默了一会儿,才会才怯怯说道:“没,没有。”
“那再来,慢一点,注意了!”
“是,师父!”
楚河正襟危坐,全神贯注。
许阳也重新动作,铁叉在手,如笔纵横。
“来,换你来练。”
“姿势不对,手臂发力,带动手腕,贯透五指,才能真正握紧!”
“你用的叉,不是棍,大开大合,横扫千军不适合你,要如蛇如龙,快准狠,点叉刺……”
“脚步不要乱,配合身体,内功自运……”
如此这般,半夜过去,楚河终是承受不住,瘫软下来,气喘吁吁。
“差不多了。”
许阳望了他一眼,也未继续逼迫,只拿出一本书来:“这是我手书的武经,内中除去文字功法,还有人体行功图,刚才教你的铁叉八法我也绘写在后,不明之处,自行翻看。”
说罢,便将书本交给了他。
“师父!”
捧着那崭新的书本,楚河愣了一会儿,随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跪倒在地。
“弟子错了,弟子不应该偷懒,师父不要抛下弟子,我一定改,不,我现在就继续练。”
“并非如此。”
许阳摇了摇头,止住他动作:“我方才说过了,你我之间只有今夜一晚的师徒缘分,如今缘分已尽,自要分离。”
说罢,便将他扶起:“最后还是一事,你要铭记于心。”
“这……师父请讲!”
“不成真罡,不要报仇。”
许阳摇了摇头:“以你的资质,若无机缘奇遇,想要成就真罡,起码得十余年苦修,你要按捺住心思,不要自不量力,前去送死。”
“真罡?”
楚河一怔,小心问道:“那银叉帮有真罡境界的高手。”
“不清楚。”
许阳摇头,漠然说道:“但我知道三年前的金鱼帮有,这银叉帮想来也不会太差。”
楚河神情一肃:“知道了,弟子铭记于心。”
“不止于此。”
许阳摇了摇头:“你练成真罡,报仇之后,绝对不能衣锦还乡,大肆炫耀,最好低调行事,或者直接远遁千里,再也不要回来。”
“这……又是为什么?”
楚河满眼不解。
许阳一笑:“三年前,金鱼帮,也因为你这样的事情,惹出了一位神秘高手,以至于一夜之间,被这个神秘高手灭尽满门。”
“这……”
“你知不知道,灭掉金鱼帮后,这个神秘高手哪儿去了?”
“哪儿去了?”
“死了!”
“这……”
楚河一脸错愕,难以理清关系。
许阳解释说道:“这个世界的水很深,银叉帮只是最浅的那一层,甚至只是一个鱼饵,你吞掉了它,那钓鱼的人自然会发现你的存在,也自然会派出更强的人来处理这件事情,那灭掉金鱼帮的神秘高手,就是这么死的。”
“这就是,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环环相扣,已成体系!”
“你明白吗?”
“这……弟子明白了。”
楚河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跪倒在地,拜谢说道:“师父大恩,弟子无以为报,若有来世,必定做牛做马……”
“不必了!”
许阳摇了摇头,轻笑说道:“只要日后,你惹出祸来时,不把为师说出来就行了。”
说罢,也不管对方反应如何,转步一纵,飞身而去,转眼便消失在了洞庭浓雾之中。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