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水灵珠
宋洪武走了，但他来找自己的行为，还有他带来的消息，却让石珪皱起了眉头。
乍一看，似乎是宋洪武酒醉后，跑来找自己聊天炫耀，带出了些内幕消息，但只要认真的推敲一下，这背后透露来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首先，就是宋洪武透露老高泄露消息的事情，只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就能发觉这背后的水可就深了去。
石珪根本不相信，就在二十来天前，艮山营还能通过密不透风的隐瞒消息，秘密的制造了事端，有效调动了桃林渡的各方力量，完全成功的实施了一个的战略行动，这一行动简直称得上是完美行动，艮山营也从这个行动中，捞取了巨大的好处。
但在十多天后，艮山营里的军官，还是同样的人，怎么就能如此愚蠢的大规模泄露营内消息，甚至当着桃林渡勾栏酒肆里的人，毫无顾忌的谈论这些消息？
就算桃林渡方面对艮山营的关注度比以前高了，但艮山营里那些鬼精鬼精的高级军官们，难道就不知道事先，给手下的军官们提醒提醒？
即便这些大嘴巴的军官真是酒醉了，胡说八道，但在求欢营里这么多的军官，就没有一个上前阻止的？就没有一个背后去告发的？偌大的艮山营里的其他高级军官，竟然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连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那么这背后透露出来的意思，就只有一个，这是“奉旨泄密”，是艮山营故意通过这种方式，把艮山营滞留桃林渡口的原因，传递给桃林渡口的大大小小势力。
由此推测出发，甚至能得出两个结论，一是桃林渡口如今与艮山营之间，关系极度紧张，甚至无法通过正常的官方渠道进行正常沟通。
第二就是阡溪邬的事情，很可能桃林渡口方面，已经完全知晓来龙去脉，但碍于艮山营在之前官面上的手续完备，桃林渡口方面也只能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但此后，桃林渡方面肯定会对艮山营提高警惕，甚至可能到了，艮山营的任何言行，都会被桃林渡方面视为要耍阴谋，无奈之下，艮山营可能也只有通过桃林渡“自行获取情报”这个渠道，进行消息传递了。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仅仅十来天不到，整个艮山营的军纪风气，就堕落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其次，只要仔细分析一下，艮山营想传递给桃林渡的消息，就能发现其中含有三个方面的消息，一是明面上想告诉桃林渡方面，艮山营滞留桃林渡的原因，是要与平苍方面进行联系，等待平苍的消息，第二是隐隐表示了艮山营里高层不合，最起码有两拨人，在“是否联系平苍方面”这个问题上针锋相对，第三则是极其隐晦的传递了，艮山营里有人想摆脱平苍方面的控制。
想到这里，石珪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这个消息，在石珪看来，就是个包着蜜糖的毒饵。
“一支勇猛无匹的军队里，有人想自立。”
当这条桃林渡方面通过特殊渠道获得的情报，经过派进艮山营内部多个人的“多方多信源证实”后，作为真实情报，送到桃林渡方面的高官手中，那么就会根据桃林渡方面不同反应，带来截然不同的后果，而当中只要稍有差池，桃林渡方面最少也要脱掉一层皮。
比如桃林渡方面，只要有人心生贪念，想要接触艮山营里那些所谓想“自立门户”的人，看看能不能化为己用，那么就算是上了艮山营的钩，不但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桃林渡口。
在石珪的猜想中，一般的情况下，艮山营会以抓到“反叛”之人为由，迅速拿到这叛徒企图扰乱艮山营的证据，顺手攀诬桃林渡方面前来接触的人，安他一个挑唆之罪，接着就会强势要桃林渡方面澄清此事，如果桃林渡方面的回答不如艮山营的心意，那么再采用武装威胁之类的各种激烈手段，逼迫桃林渡方面放弃这人，然后再以报复为名，杀了这人，抢了他的身家。
如果仅仅只是这种情况，这桃林渡方面最多是丢人丢面子，顶多就是死上几个大员，还不会伤筋动骨，大厦倾倒。
如果艮山营的人心更狠些，玩上一出“双簧”，直接让那些想自立的人，搭上桃林渡方面的船，然后，再来个艮山营“双方人马”的大火拼，直接把这桃林渡当做战场，然后“双方人马”在这片区域里纵横驰骋，相互交战，到时候，弓弩箭矢无眼，“双方人马”杀红了眼，杀戮无辜，放火劫掠就没法控制。
到了最后，只怕这桃林渡不但成了一片白地，而且在上官面前，桃林渡方面挑唆军队火拼的罪名也逃不掉。
想到这里，石珪在心中其实已经对自己的推论，信了个七八分，想当初，营里商议艮山营出路时，营里的大小军官们，谈到桃林渡繁华富庶时，那种赤裸裸的觊觎之意，石珪到了如今，还是历历在目。
再次，能推断出来的事情，其实和宋宏武个人际遇有关，如果石珪没有猜错的话，宋宏武今后可能就要完全边缘化了。
宋宏武作为平苍宋家的核心子弟，历来都是艮山营能说的上话的高级军官，想当初他们还没有行军到省城的时候，宋宏武就知道艮山营里很多石珪根本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艮山营在省城扩军前，宋宏武就知道营里几家势力之间，要掰手腕的事情，甚至还善意的提醒过石珪，别掺和进去。
按说，像宋宏武这样既有一身神射的好本领，又有家族势力相挺，自己也有相当见识能耐的人杰，应该是在艮山营里扶摇直上，甚至搞不好已经是参军、录事座前的干吏了。
但如今，他要知晓这些说不上机密，甚至是有人恨不得要贴在脑门的半公开消息，也需要他自己在一个不合时宜场合里，用一个不适宜的方式，向一个营部的“大嘴巴”文书获取而得。
这背后的变化，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任谁也不会去提拔使用，一个在内心完全抗拒自己命令的人，即便是他最终还是扭扭捏捏的执行了自己的命令。
但谁又能保证这样的人，在一个合适的机会下，会不会完全抗拒自己的命令？
所以，自从宋宏武在遵令句陵射杀饥民之后，表现出来的各种抗拒，其实艮山营的高层都看在了眼睛里，宋家的人也会看在眼里。
石珪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曾经试图挽回宋宏武，但就现在这个结局来看，艮山营的高层，乃至宋家的人，可能都已经放弃了宋宏武。
而这一切其实早有征兆，在阡溪大火的那一夜，王参军就对宋宏武抱有很强的排斥感和警惕心。只不过宋宏武自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迈不过自己心中的那道坎，就没有心情去关注自己周边的变化，所以依然没有察觉这一切。
要不拉拢石珪这种小事，又怎么会让宋宏武，这样曾经的核心子弟来做呢？即便宋宏武和石珪曾经一起在过衙门，但石珪这种边缘人物，实在不可能惊动宋宏武这样级别的人来试探的。
况且往深里再一想，这根本就是个专门为宋洪武量身定做的任务，石珪在艮山营里的位置，近乎于一个吉祥物。
他在艮山营立足，就是靠他曾经平苍第一勇猛的名头，后勤队的活计没有出大事，而更主要的是，他能审时度势，紧紧跟在艮山营一众高层后面，完全执行所有军令，再加上会做人，经常让常大山等人搞些吃食上特殊待遇，结好其他队正级别的军官。
即便明面上和第三战兵队搞得不可开交，但他私底下给队正的吃食，可比其他人还要丰盛些，所以，第三战兵队的队正公开场合里，经常吵吵闹闹，但是私底下却是笑脸相迎，相互玩笑。
所以，发布拉拢这样人物的任务，根本不会得罪艮山营的高层，因为大家都知道石珪这样的人，是完完全全听艮山营高层话的，根本不会答应任何人的拉拢。
就算石珪一时间糊涂了，真被宋家拉拢了，一个后勤队的队正，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再说了，真要到了那时候，一纸公文就能让石珪丢了官，甚至还能让石珪在艮山营混不下去。
所以这是一个注定要失败的任务，既然是个注定要失败的任务，为何又要发布呢？没有其他的原因，因为这个任务失败，就是为了“只得罪宋家”这个目的，本身就是要让任务执行者完不成任务，最终才会有失败者，接受宋家惩罚的理由和借口罢了。
而今天，宋宏武在石珪这里的表现，实在难以形容，其他的宋家子弟，只怕也会通过那口箱子，向宋家家主报告宋宏武的表现。
但是石珪倾向于认为，宋洪武虽然最近感觉有些迟钝，但毕竟不是傻子，他无论见识才学都能算得上平苍一等一的人杰，很可能他自己已经察觉到些什么，所以才有自嘲为“土狗、猎狗”的说法。
石珪估计宋宏武这次真的要被边缘化了，他宋家核心子弟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但他还是能凭借一手冠绝全营的神射功夫，在宋家与营里面各位大佬的利益交换后，再保住个队正的位置，但肯定会是个像自己一样的清闲位置，在营里当个吉祥物罢了。
虽然，石珪心里也阴暗的想过，宋洪武会不会被宋家，借着自己不被拉拢的借口，推来和自己争夺后勤队的位置？
但后来转念一想，自己从来都是唯营里的命令是从，并且自己虽是个吉祥物，但后勤队的队正位置，也算是个营里各方势力的平衡点，如果因为一个宋洪武，闹得各方势力要重新平衡，估计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营里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按石珪的想法，最大的可能，就是几个队正之间，相互调整一下，把宋宏武挪到个清闲位置上去了。
想到这里，石珪情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宋洪武这人虽做不成知己，但也还算豪爽仗义，做个只谈风月的好友还是不错的，但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际遇，艮山营也有艮山营的命运，这些东西轮不到自己来操心，到时候随大流罢了。
于是，石珪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自顾自的研究自己的功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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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鱼肚白浮现，西边天上仍有繁星点点，此时的句陵河边，正有一个身影，如鬼魅般的快速移动着，路旁的小草，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情况，自顾自的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忽然间，那道以极高速度奔跑的身影，立刻就停了下来了，如果这时候旁边有个人看见了这一幕，肯定会被这种从极高速运动，立刻就转化为完全静止的动作，搞得极其不舒服，因为这完完全全的违反了，一个普通人认知里，从奔跑状态停下来，需要一定减速缓冲的经验。
而做到这一切的人影，正是石珪。
此时的石珪也不好受，他不但要强忍着腿脚疼痛，还要压制血气翻涌，更别说头晕目眩等负面感受。
原来石珪这段时间，就着《天水太一本义书》，仔仔细细的研究了这层法诀，但也没有完全揣摩明白，毕竟这《凌云步法》本就不是天水宗的法诀，这当中也许隔着上千年的时光，亦或是隔着几亿万万里的距离，所以只能靠石珪半猜半蒙的研学下去。
按照石珪的理解，这《凌云步法》当真玄妙无比，它第二层的法诀，“应该”是由两个不同的部分组成，首先一个部分，就是教使用者利用灵力，减轻自己身体的重量。
石珪也曾发散性的想到，如果把自己的体重减到零，自己会不会就漂浮起来，最后像鸟儿一样飞翔，但这个问题，显然没有人来回答他。
这法诀的第二部分，应该就是在灵力减轻体重的时候，如何利用剩下的灵力，来驱动自己轻如落叶的身体，作出各种匪夷所思的高速运动，例如长距离的奔跑，还有类似这种高速急停的动作，以及超高速变向等等。
这些基础性的东西一旦组合起来，石珪甚至可以在极微狭小的单人营帐里，作出各种闪避突袭等动作，真可谓是星驰电走，飘逸灵动之至。
但坏处也有，那就是灵力的消耗，实在太快，也太多了。石珪自己估计过，如果真正放开手脚，在句陵河边用《凌云步法》第二层法诀全力奔跑，只怕一刻钟不到，自己就要油尽灯枯。
石珪自己估摸着，这《凌云步法》第二层法诀，可能在整个炼气期都能使用，也许只有到了炼气期后几层，所练就的灵力充沛程度，才能完全支撑《凌云步法》第二层法诀。
如今，他只能把《凌云步法》第二层法诀，当做临时爆发地手段使用，平日里还是继续使用《凌云步法》第一层法诀。
今天，他因为《化凡敛息法》的修炼有所成，一时高兴，就全力奔跑起来，不想因为出了临时状况，这才被迫来了个急停，这一下子可把石珪给搞得狼狈不堪。
石珪强忍着不适，连滚带爬的翻下了河堤，矮着身子躲进了半人高的草丛里，等一躲进草丛里，石珪就盘腿坐下，双手虚握摆了个法诀，就开始运转起《太一生水妙化真经炼气篇》来。
一团冰凉凉的灵力，从丹田而起，顺着功法运行路线，上溯环绕识海之后，又下沉到丹田，如此周而复始。
凉沁沁的灵力在流转之间，很快就把石珪身体上的各种不适，都祛除了。
等石珪将灵力纳回丹田时，就通过神识看见，那只浅蓝色的珠子，孤零零的悬在丹田之中，石珪将那团灵力缓缓的包裹住了那浅蓝色的珠子，这才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接着缓缓收功。
石珪有些惆怅的想到，自己进入炼气期后，本想着自己的修炼从此之后，应该会一帆风顺，没想到这《太一生水妙化真经炼气篇》的功法，到了炼气期居然要吞噬更多的灵气，才能继续增长，可如今的句陵河畔，哪里还有什么地方富有灵气？
玉波湖的灵气早就被自己用干了，这几夜，自己前去看了看，才发现这玉波湖的灵气，要恢复到以前，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如今，他是不得不借助浅蓝色珠子，就着句陵河那点可怜的灵气，慢腾腾的修行《太一生水妙化真经炼气篇》功法，好歹这灵力虽然增长的慢，但毕竟还是在增长不是！？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再次看看了那颗浅蓝色珠子，这颗珠子，他想尽了一切办法，也没能自己丹田里取出来，但好在这珠子平日里没有什么异动，在石珪修炼时，还能帮忙吸取灵气，淬炼灵力，所以石珪无奈之下，也就随它去了。
后来，他苦中作乐，想到这珠子既然留在自己体内，还不如给这珠子取个名字，也好表示自己与这珠子的缘分。
奈何，这石珪是个“识字不识文”的，他抓耳挠腮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取个什么高雅斯文的好名字，最后还是就着这珠子的作用，给取了个“水灵珠”的名字。
后来石珪再叫上这么一两天，最后倒还顺耳了起来。
石珪收住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念头，轻轻的从草丛里，探出头来，用眼睛往江面上看去。
只见百十来丈外的句陵河面上，一叶扁舟系在河堤畔，舟是桃林渡很常见的乌篷舟式样，舟上正坐着一人垂钓，乌篷里还有些许人影晃动。
石珪如今的神识外放，也就是十来丈左右，更远些的距离就要靠自己的眼睛去观察，好在石珪晋级炼气期后，他的眼神更好，对寻常人目光来说，比较吃力的百十来丈距离，对他来说还是轻轻松松就能看清的。
刚才他一路狂奔，神识不及，全靠他这双眼睛，远远的就瞅见这艘奇怪的乌篷船，夜里他从艮山营里摸出来时，还没有见过这艘船。
如今，这天刚蒙蒙亮，这船就停在了艮山营扎营的江段上垂钓，这绝对不合常理，于是石珪来了急停，打算观察一下再说。
稍等了一会，石珪见那艘船，还是没有什么异动，此时天快光亮，留给他回营的时间越来越少，他心里便有些急躁，他思索了一番，便运起《化凡敛息法》，把自己的气息降落到如同兔子般大小，就在草丛中，往前潜行而去。
石珪心里有些庆幸，自己昨夜一番苦修，刚把《化凡敛息法》突破，没想到这时便用上了。
原来，石珪这段时间也一直在苦苦揣摩这《化凡敛息法》，这《化凡敛息法》与《凌云步法》，虽是在一张兽皮上的两面，记载的法诀，但它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联系之处，应该是两套完全不同的法诀。
这就给石珪参悟《化凡敛息法》法诀，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他几乎是对照着《天水太一本义书》、沧潮子的“章句”、说文解字，一字一句的硬啃。
最后，终于是连猜带蒙的，知道了些许皮毛，原来《化凡敛息法》这套法诀的主旨，是认为修道之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人体自身精气所发，如果能锁藏精气于自身，就能敛息如蚕茧蝉蜕，且化凡为枯叶顽石一般。
而且只要有灵气，即可修炼，入门并不复杂，但下一层功法就是要靠自身灵力的复杂运用，不但要锁住自身气息，还要锁住灵力流动的痕迹，而这就比较难了，这难度相当于是自己把自己举起来一样。
石珪一直无法想象，自己把自己举起来的是个什么模样，直到昨夜，他修炼到《凌云步法》中要使用灵力，减轻自己体重的时候，这才灵光一闪，触类旁通，终于真正理解了《化凡敛息法》第二层法诀的涵义，这才真正学会了灵力散于百骸，锁住灵力痕迹的方法。
所以，这《化凡敛息法》第二层法诀，也终于被他给突破了。
当石珪在江边试验性的全力运转《化凡敛息法》第二层法诀时，一只夜枭就把石珪当做石头，站在他的头上，美美的享用了一顿美餐。
但这《化凡敛息法》第二层法诀虽好，但也有相应的缺陷，那就是不能使用灵力来做别的事，一旦使用灵气做其他的事情，那灵力流动痕迹就再也锁不住，整个人就会暴露出来。
如今，石珪全力运转《化凡敛息法》第二层法诀，慢慢拨动草丛，极力稳住身形，缓步向前，慢慢的向艮山营的营帐区摸去。
那艘船虽然很可疑，但石珪只是想安然回到艮山营，至于那艘船上的人想干什么，都不关石珪的事，他只要避免那艘船上的人，看见他摸回艮山营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