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鸽子市
大首都的城乡结合部,那比小地方,也是要俏皮多的。
五道口这家百货商场内,货品那叫一齐全。
李建昆轻松拿下一盒颜料,纸盒子,长条形,里面是那种牙膏样,往出挤的颜料膏。
翻到背面,瞅一眼配料表。
好家伙!
忒环保。
植物浆液制成。
顺手又拿下一只白瓷画盘,跟盛菜的盘子没多大差,至于塑料的,没有。
塑料这玩意,放这年头可是妥妥的高科技材料。
想想,这应该跟八大院校,某些专业涉及绘画有关。
需求决定供应。
瞧,计划经济的铜墙铁壁,其实早被悄默默渗透。
凡事要顺应自然规律。
老祖宗讲了几千年的“无为自然,万物齐同”,偏偏……咱不听啊。
搁一块卖的还有画笔,弃!
用不上。
宁说画画不用画笔啊?
学人艺术家盆泼手抹?
那也不是。
咱用签签。
跟棉签摆一块卖的,有脱脂棉,李建昆心头乐呵,得来全不费工夫,顺手薅一包。
挪脚,换个卖日用品的柜台。
“同志,凡士林有吗?”
“内能没有?”
漂亮!
就爱听这话。
又采购一盒凡士林油,3毛6,跟肥皂一个价。
可不是拿来臭屁的,没那油头粉面的嗜好。
这种脱胎于石油基底的玩意,是一种混合的矿物油和天然蜡,作用海了去。
不仅能抹脸,还能拿来延长香水的香气、皮革保养、给生锈的铁件当润滑剂、染发时保护头皮等等。
李建昆买它,俩作用。
众所周知,颜料特难洗,画画前,先在手上抹层凡士林,嘿!搜椅子!
冲水就掉。
其次,在颜料中掺入凡士林,落画之后,能显现出一种神奇效果——
立体感!
绘画工具咔咔配齐,想想后,李建昆又瞄中卖小家具的区域。
“劳您,这小桌板嘛价?”
“一分二。”
老BJ的俚语,一分可不是真一分。
人管十元叫“一张”,百元叫“一颗”,千元叫“一本或者一吨”,万元叫“一方”。
啧,一块二啊。
不便宜!
一波采购完,兜里真的捉襟见肘。
“我单要这板儿成么,不要腿儿。”
“……”
差点没挨揍。
不过桌板还是到手,至于腿儿?
被他发脾气样,哐哐几脚,全给蹬断喽。
质量也不咋的嘛,还敢卖一块多大洋。
画画工具拿牛屎纸裹着,小桌板往胳肢窝一夹。
在售货员大姐看神经病的眼神中。
这货头一摆,潇洒转身。
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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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这样拿着才合适嘛。
瞅瞅,大马路上压根没人睬他,往后这玩意得经常携带,没找到折叠式的,真要见天扛个桌子在路上逛。
那才真得被人当成神经病。
没走近在咫尺的东校门,不然进里头还得绕啊绕的,原路返回燕园。
学生宿舍区,37幢,307。
房间里人毛不见一根。
不用想,苦逼的哥仨,一准又猫在图书馆。
狂卷残云!
平心而论吧,研究生的生活,要比大学生自在得多。
专攻一道,哦不,两道,英语必修。
但课程仍然特少。
也没班干部和辅导员管着。
导师俩礼拜才搞一场小组学习。
但,仅仅理论上。
要知道,跟那扛把子初次见完面后,人老头还给他们哥四送了礼物呢。
你说这好哇?
好个粑粑!
他大爷的,两天时间,尽搁那谈人生,啥也没教,直接送作业你敢信?
写一篇关于目前经济政策的论文。
啷个写?
关他逑事,自個摸索去!
这不,搞完军训后,宿舍另三头,便成日猫在图书馆死去活来,抱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晦涩难懂的经济学著作。
猛啃!
也不管牙口好不好。
特么连个论文方向都没得。
还有,论文该咋写?
爹,你倒是先教一手啊!
呵呵~想得美。
您瞧,这就是研究生的日常。
疯狂研究去吧!
李建昆可不是偷懒,尽想着搞钱,不惦记学业,说好了要给清溪甸的娃们打个样,那必须得算话。
他这不是正研究着么?
还一箭双雕呢!
讲道理,研究生也分学硕和专硕的好伐。
那三头是学硕,他就是专硕,致力于实践。
没毛病吧?
师出有名。
钻宿舍便往床上一瘫,二郎腿跷起。
六亲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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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
天蒙蒙亮时,耳边已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指定是老大哥高进喜同志没跑,晚上不好打扰大家,蹲廊道的灯泡下看书,到凌晨。
每天早上五点多爬起。
整一个拼命三郎。
不知多久后,迷迷瞪瞪中又听到动静。
吴英雄和胡自强也起了。
李建昆头一蒙,哥仨冲去吧,至于他?
盖纵困告!
睡到近8点,悠哉起床,洗漱完,夹上小桌板,挎上解放包,伪装成外出写生的艺术人儿。
慢不忧地离开燕园。
来到五道口,包子铺捡俩狗不理大包子,问他哪来的票?
淘换的呗。
边啃,边打东头走去。
这边有个小菜场。
那家伙!神气到不行。
啥时候开门全看心情,喏,今儿就大门紧闭。
当然了,这跟五道口周边成片成片的菜地有关。
普通蔬菜,家家不缺。
菜场这边,但凡有点俏皮货才敢拿出来卖,否则压根没人光顾。
它不开门,有人开。
门前的好地段早被攻占,土路上横行霸道,占道经营,肆无忌惮。
两溜摊位。
只余中间一条逼仄过道,六亲不认的步伐还抻不开。
这便是京城的一道特色——
鸽子市。
又称黑市,跟鬼市不同。
所谓鬼市,从字面意思上即能理解,见不得光。
往往摸黑开市,天光乍亮时,便好收摊了。
卖的东西,这年头多不被允许。
鸽子市规模更大,早饭之后,生意才正兴旺。
喏,就当下这点。
之所以叫鸽子市,自然以卖鸽子为主。
尤其这年头,养鸽子风潮正浓,京城的大小院落,胡同街巷,哪哪都有养几盘鸽子的人家。
BJ人管养鸽子,不叫养,叫盘!
这就是盘它的由来。
盘也是个量词,一盘鸽子为12只。
在京城,常能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一盘鸽子飞在天上,与地上的红墙、古树、胡同和四合院,互相映衬。
看着就特吉祥,特和谐。
幸福安康的感觉。
嗡嗡嗡地,能听到声儿。
鸽哨发出的清脆悦耳声,与中轴线上钟鼓楼的报时声,交相呼应,共同奏响四九城的天空乐章。
那叫一个美!
鸽哨,可不是人含嘴里吹的哨子。
绑鸽子尾巴上。
所谓驭凤而吟。
盘鸽子,最早起源于游手好闲的八旗子弟,那叫顽主。
里头门道大有讲究,暂且不表。
李建昆初来乍到,可没想过争什么好摊位,那是妥妥给地头蛇送菜。
因而早起的意义不大。赶上早饭后的黄金时段就行。
相中马路一头,一溜走到最末。
在一位兜售木雕的老大爷旁边停下,废报纸上往马路牙子上一垫,一屁股坐下。
小桌板搁腿上,往怀里一扽。
从解放包里抽出一抹白布,抖开。
在燕园薅来的几根小竹枝,搁白布后面四角撑起,拿颜料盒子压稳!
一个70年代的简易易拉宝,这就制成。
上书一行缤纷大字——
“您想拥有一张彩色照片吗?”
勾引味弥漫。
坐等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