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新时代的曙光
发生在纽约的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从始至终,玩家都没有在这场战争中露面,于是许酆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最后的优胜者。
代表旧世界秩序的那些人,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而代表新世界未来的许酆阎,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接管这个世界。
于是,战争结束后的这一个星期,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混乱的一个星期。
金融失序,纸币彻底变成了废纸,跨国巨头企业紧急裁员,突兀破产。
联合果品集团宣布进入紧急状态,农业生产联盟开始破裂,头部巨企试图加快小弟们的破产速度然后依靠着吞食先破产企业的尸体维持自己的生存。
无数人失去工作,这些普通工人的手中并不直接掌握生产资料,于是不论是“月光族”还是“存款大户”,生活无一例外变得异常艰难。
因为在这个金融市场破灭的一星期中,“钱货交易”几乎已经化作了一个历史名词。
城市中的工人们挥舞大把大把的钞票,换不来一根面包。
交通公司倒闭,无数货运司机失掉工作,果农和菜农只能眼睁睁看着过了成熟期的作物烂在枝头和地里。
牧农每天照旧挤出海量的牛奶,但是没有冷链运输,贮藏仓库也已经爆满,消毒杀菌的生产线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工人,他们只能无奈地将一桶桶牛奶倒进河流……
战争的后遗症,在战争结束的这一个星期中,降临在每一个人的头上,令每个人都清晰感受到了切身而刺骨的伤痛。
但如果单纯以伤亡人数计算的话,这场新秩序同旧秩序之间爆发的“世界大战”,大抵是人类自从建立国家和文明以来伤亡最小的战争。
事实上,在这场新旧之战中失去生命的人屈指可数。
各大企业的生产设备也没有被破坏,人类文明的工业生产能力并未遭受打击。
人还在,机器还在,物质还在,生产资料还在。
看起来,不应该出现这种混乱的情况。
但随着纸币信用体系的破产,金融业和银行业的崩塌,似乎连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也被牵连着变得毫无价值了一样。
明明在这个时候,只要有一个强硬的领袖、制定一个严密的计划,强制驱赶所有人回到他们原本的岗位上,开动生产线,重启物流业,就能重新生产出源源不断的物资并将物资带到每一个人的手上,让整个世界重新回到秩序之中。
但是没有,没有人发出这个强硬的声音。
那些曾经领导这个世界的资本实体们,一边忙着舔伤口,一边用贪婪的眼神注视着周围的同类。
——世界上每一次大规模的金融危机,都是一次财富的大分配。
旧的巨企倒下了,新的巨企会在它们的尸体上重生。
并越发强壮!
那些掌握着实际生产资料的资本家们,没有一个人去关注底层人民的生活,他们忙于整顿公司事务、厘清股权关系和收拾手下的小弟员工。
忙于将自己掌握的实际生产资料和已成废纸的旧货币脱钩,忙于推动政府通过新的《企业贸易保护法案》、废除《反托拉斯法案》。
忙于发行新的纸币,重新赋予自己的虚拟财产以价值,然后一一进行变现。
旧的货币信用已经破产,并在可预见的未来中恢复无望,于是这群人干脆利落地抛弃了旧货币。
现在,在即将到来的金融大崩溃中,资本实体们联合国家政府的力量,以一套又一套除了专业人士以外谁也搞不懂的贸易和金融保护法案,从法律上、现实上割裂个人手工业者、服务业人员和中小型企业对市场经济的粘连。
资本的国家终究属于资本。
不论它们平日里怎样在媒体上一遍遍宣扬它们的民主和自由。
但当危难真正到来时,政府依旧没有选择保护多数人的利益,而是将有限的资源集中起来,去武装最大的几家头部巨企,催生巨型托拉斯和康采恩。
以资源富集带来的规模效益,帮助最强大的那几家巨企扛过这场史无前例的金融大崩溃。
这当然能增强它们的抗风险能力,却也彻底抛弃了中下层民众,它们要在广大劳动人民手中的现行货币因为金融大萧条变成废纸的时候,用新的货币壁垒保护住最富有的人群和最大型的企业的利益。
美其名曰:保护金融业的种子。
为此,自由贸易和市场经济体系将全面崩溃,裁员潮和破产潮将席卷世界,让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重新回到三百年前,工业革命和技术进步没有到来之前的饥饿生活之中。
这个时代最普通的食物、水、电力和网络信号,将成为最后百分之一的人才能享有的特权。
在伦敦,世界的又一个金融中心里。
白金汉宫之内,各国主权政府和环球资本实体的掌舵人们汇聚一堂,他们要在此宣布一种新纸币的诞生,以此挽救支离破碎的银行业和金融业。
他们计划让这种新纸币和黄金、白银等多种贵金属挂钩,以此令人们重拾对金融市场的信心,然后利用这种信心,收割民众手中最后一点财富。
简单地说,它们要把人民的骨头碾碎了,榨走最后一丁点骨髓。
以货真价实的贵金属作为担保,各国政权相互协调的新货币似乎具有强大的生命力,为摇摇欲坠的自由经济注入了一剂虚假的强心针。
头部巨企,各大资本实体似乎再一次把持住了世界的命脉,他们以新生的货币为血液,重新联合起来,各国的资本市场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团结。
世界真正形成了一个大市场,他们的自由贸易体系似乎完全复苏了,甚至更加强大。
即使许酆阎再突袭一次伦敦证券交易所,再将英国银行金库中的黄金洗劫一空,他们也不会畏惧。
黄金,只是用来给人们信心的东西。
当新的货币体系证明了自己的可靠性后,黄金就可以同货币脱钩。
一如曾经的美元一样。
他们只是想要让人们对纸币重拾信心。
信心,或者说,对未来的期许,才是资本运作的关键。
但是,这一系列的举动在许酆阎看来,无疑是十分可笑的。
如果说,自由市场是一艘破破烂烂即将沉没的大船的话,那么这些资本家们此时的行为,无疑是在一边欺骗船上的乘客船不会沉,一边自己又拆了些大船的木料,偷摸造了一艘救生艇。
他们并不想真的挽救这个世界,他们只想挽救自己。
让绝大多数人破产,让绝大多数企业破产,只为了保留最头部的企业作为种子,蛰伏十年或是二十年,等待时光抚平人们心中的伤痛后,再在新的自由市场中生根发芽。
许酆阎不允许他们就这样抛弃人民。
伦敦的天空,忽然黯淡了下来。
雾都,这个古老的城市中,那些斑驳的建筑似乎一夜梦回18世纪。
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蒸汽机的迷雾曾终年笼罩在这座城市的上空,而今天,新的迷雾到来了。
跨过了整个大西洋,银色的缥缈的烟雾从海上吹了过来。
像是繁星的碎屑。
这些银粉洒遍伦敦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在白金汉宫前,卫戍部队齐刷刷抬着枪口,死死锁定许酆阎。
许酆阎今天穿着一身黑色大衣,戴着一副单片眼镜,头顶一只礼帽,打扮得如同英伦绅士一般。
牛皮靴子踏在伦敦的街道上,一步步走来。
周围举枪瞄准他的士兵想要扣动扳机,手中的枪械却没有给士兵任何反馈,即便他们已经抛弃了所有智能设备,改用最原始的机械传导结构,但天网的封锁依旧那样无解。
士兵们想要扑上来,身体却僵硬在原地,纹丝不动,只能像是恭迎许酆阎大驾光临的仪仗兵一样,眼睁睁看着他穿过他们的防线。
“你来干什么?”总理大臣走了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许酆阎。
“来看看你们这群失败者。”许酆阎淡淡地回应。
“你以为你赢了?”大臣反问,不等许酆阎说话,自己紧接着继续道:“不,你没有赢。”
“你尽可以摧毁我们,但你摧毁不了人们心中对自由的向往!你尽可以掳走黄金,但你无法掳走市场!”
“我们从不曾失败,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只要人心还存在贪婪和自私,私有制和自由市场就不会灭亡!”
大臣整理了一下衣衫,把脊梁挺得笔直,他说得很大声,很有勇气的样子,仿佛他说的话,就是世界的真理。
许酆阎笑了笑。
“这就是我和你们不同的地方啊。”
“你们总以为,贪婪是人的本性,所以每个人天生就是逐利的,只想实现个人利益的最大化,而对集体利益视而不顾,甚至不惜损伤集体。”
“但这只是你们的一厢情愿,你们总喜欢把自己的观念视作真理,视作绝对正确的‘普世价值观’,可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吗?”
“凭什么人的本性是贪婪,而不是奉献?凭什么人的本性是自私,而不是无私?”
“你们会这样想,是因为你们生活在私有制的世界中。一个东西,不是属于你,就是属于他,一个没主的东西,你不去抢,别人就去抢。”
“不争不抢,只依靠踏实肯干和吃苦耐劳,在这个私有制的世界中活不下去。所以为了活下去,你们选择了被这个私有制的体系驯化。”
“你们搞金融、搞自由市场,宣扬什么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那一套,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能正当地多抢多占吗?可是一旦发现自由贸易保护不了你们的利益,你们不是立刻就出台新的金融保护法案吗?”
“多虚伪,多自私啊,但是难道因为你们是这样的人,你们就能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家都是这样的人了?”
“可我要说,人,不是这样的生物。”
“倘若,人的本性真的就是自私、贪婪、索取、怠惰、残忍、嗜血……那么人何必为人?”
“人,不妨成为神!”
“我相信……”
许酆阎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边坚定地点头,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劳动会改造人,会把人变成神。”
大臣皱起了眉头,嗤笑了一声。
这声音没能完全发出来,只响了半截,后半截被骤然膨胀的气管憋回了喉咙里。
不上不下,令大臣感到异常难受,一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
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几乎要飞出眼眶去,眼前所见的一幕幕给他的心灵带来莫大的震撼,这心灵上的震撼甚至令他无暇顾及自己身体上的感受。
雾都伦敦,正在大臣的眼前变得明亮起来!
无比明亮,无比璀璨!
那明亮璀璨的颜色,是金子的颜色!
满城的黄金!满街道的黄金!
喷泉里喷出的是黄金、街上的落叶是黄金、公园草坪上的草是黄金……入目所及全是黄金!
就连大臣自己的衣物都变成了黄金!
这里,是一座黄金之城!
大臣的脑袋变得晕晕乎乎的,他试图计算如今伦敦里有多少吨黄金,很快就发觉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多的,让黄金这种材料变得不再稀缺。
黄金不再是贵金属了。
许酆阎第一次摧毁金融业,是通过掠走黄金的方式。
而这第二次真正致命的打击,他选择给予他们黄金。
比他掠夺走的黄金多出几亿亿倍的黄金,就那样送了出去,轻松击垮了新生的货币。
视金钱,如粪土。
对于天网而言,这不是一句形容高尚品格的赞美,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一切元素,在可以自由排列、组合的智能原子面前,不过是一种堆砌的方式罢了。
那些银色的粉末,洒在伦敦城上,如同有魔法的精灵,将万事万物,都点化成金。
大臣颓然跪倒在地上,双臂大张,五指大开,他抚摸着身下的黄金地砖,甚至张开嘴去咬、去啃噬。
他疯狂地大笑,笑着流下眼泪来,笑得声嘶力竭,像是一口残破的风箱。
“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
这位古板的英伦绅士,在他生命的最后,以虔诚的咏叹调,唱起了莎士比亚在《雅典的泰门》中写下的黄金咒。
而后,永久地闭上了他的双眼,带着自由市场最后的余晖一起,进入坟墓。
周围的世界,依旧闪闪发光。
太阳,从八光分之外,将光明洒遍大地。
黄金,则将这份光明,放大了上百倍。
化作新时代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