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上野沐子
地球OL。
西半球，美洲大陆。
纽约。
在2077年，这里依旧是全世界经济和金融的中心，主干道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夜幕下的时代广场荡漾在醉人的霓虹灯中，灯红酒绿，到处都弥漫着销金的味道。
而在中心区之外，纽约也有全世界最混乱最黑暗的贫民窟，里面的人原本都是收入不菲的公司白领和职员，他们在第四次企业战争时期破产，从此流落街头。
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这些流氓无产者已经占据了原本的布鲁克林和皇后区，在这个被称作“自由港”的地方繁衍了整整两代人。
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新生代相比起他们的父辈，拥有着更加浓厚的尚武精神，他们更崇尚暴力、杀戮和血腥，对枪械和火药的力量深信不疑，同时他们还疯狂地追求肉体上的欢愉。
在自由港的街头，随处可见衣着暴露的女郎，向着来往的路人兜售自己的皮肉——有时她们成功将自己推销出去，难耐的顾客就会将她们拖入一旁黑暗的小巷。
这样的交易一般不超过半个小时，随着钱货两清，交易双方都能感到心满意足。
但有些时候，会出现意外。
“您还没给钱呢。”
上野沐子拉住男人的裤脚，轻声说道。
这是一个典型的大和抚子式的女人，说话时眼角带泪，神情哀婉，楚楚可怜，暴露在外的细腻肌肤上布满了或青或紫的捏痕，充分说明了她刚刚的遭遇是多么痛苦。
可在痛苦的表象下，她依然坚韧地要维护自己应得的利益。
这样柔弱中夹杂着坚强的姿态能最大限度地激发一个雄性生物的保护欲。
同时也能唤起某些魔鬼心中的破坏欲。
“哦？是吗？”
原本转身要走的壮汉回过头来，看着跪伏在地的女郎，戏谑着说道：“我没给钱吗？”
上野沐子有些害怕地蜷缩起身躯，将自己柔软的小腹和胸膛尽可能置于双腿的保护下，怯怯地说：“没给……”
嗒——
男人黝黑的脚掌重重踩在上野沐子的头上，将她的小脸整个压向地面，粗糙而肮脏的柏油路面和女郎柔软细腻的脸部皮肤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同时将沐子没有说完的半句话压回到她的肚子里去。
“可是，我明明记得我给了啊。”
黑人壮汉一手横抱在胸前，一手则撑在下巴上，食指点在嘴唇上，做出思考状。
沐子挣扎着，声音呜咽：“你……你明明就没给！”
“没给？”
黑人抬起自己踩着沐子脑袋的那只脚，小腿微微向后，再猛地甩出来，一脚将伏在地上的沐子踹飞，柔弱的女性身躯在粗糙地面上打滚，最终在几米外的墙角停下。
“小妞，你是说麦克尔大爷记错了吗？还是你认为，麦克尔大爷是一个嫖·娼不给钱的人渣？”
沐子倔强地在墙角处抬起头，清晰而坚定地说道：“你就是没给钱，你这样，以后整条街上都没有人会做你的生意！”
这句话明显激怒了麦克尔，他从腰间抽下自己的皮带，这条皮带十分宽大，上面镶嵌着许多突起的金属块作为装束——当然，在必要的时候，它也可以成为一种武器。
麦克尔将皮带在地上抽打的啪啪作响，他一步步逼近上野沐子，狞笑道：“小妞，你是在威胁本大爷吗？”
沐子害怕地摇了摇头，但她依旧坚定地要求自己应得的那部分报酬。
“我提供了服务，你就应该给我报酬，这是自由港的规矩。”
“规矩？”麦克尔冷哼一声，抬起手中的皮带抽打下去。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自由港的规矩！”
“在这里，没有法律，没有阳光，没有正义，唯一的规矩，叫做自由！”
“每个人在这里都是自由的，你可以自由地出卖自己，我也可以自由地享用你！而当我们的自由发生冲突的那一刻——”麦克尔的嘴角微微翘起：“拳头大的人，要更自由一些！”
“我不想付钱，就可以不付钱，这就叫自由！”
“这就是自由港的规矩！”
他将皮带高高抡起，狠狠抽下，如狂风暴雨般洒落在墙角处的女人身上。
可怜的上野沐子只能尽力蜷缩自己，以防御能力较强一些的肩胛、后背去承担伤害。
这是弱者仅有的一点自保能力。
但这点自保能力往往不足以支撑着他们在这残酷的世界中生存。
上野沐子在强壮男人的鞭笞下惨叫，叫声又逐渐衰落下去，变为了呻吟，到最后，就连呻吟声都微不可闻……
眼看女郎似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时候，麦克尔终于停止了暴行。
经过一轮激烈的输出之后，此时的他略微冷静了下来，麦克尔并不愿意真的打死上野沐子。
这不是因为他心中尚存一丝怜悯，而只是因为有许多站街女看到自己和这个纤瘦的亚裔女子钻进了这条小巷。
如果最终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出去的话，那么就如这个该死的贱女人所说的那样，整条街都不会再有女人敢和自己做生意了。
即便身为一个街头混混，麦克尔也知道口碑的重要性，他并不愿因为上野沐子这个女人而毁掉自己的口碑。
因此在狠狠地教训了她一顿之后，麦克尔重新将皮带扎回腰间，调整好了裤子后，转身便要离去。
但一只纤细的手再度扯住了他的裤脚。
上野沐子从尘土中抬起头，眼眸中反射着远处高楼大厦上霓虹灯的光彩，像是蕴藏了一团跃动的花火。
她的胸膛中吐出虚弱但却富有力量的声音，一字一顿：“你……还…没……给…钱！”
麦克尔的身形僵硬住了，他难以置信地回望女人，然后被她眼中的神采震慑住心灵。
她在冒着死亡的风险索要金钱！
这是麦克尔难以理解的执拗，但他清楚地知道，除非自己真的杀了这个女人，否则就必须要付钱了。
“你……”
他指了指女人，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丢下一张纸钞，那钞票飘落在沐子的脸上，女人伸手将它拿下，平整的展开，在眼前举起，确认无误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麦克尔见状骂了一声，然后拔腿就走。
“疯女人！”
这样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的小巷中，上野沐子看着男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有些狼狈的身影，脸上绽放出明艳的笑容，她甜甜的呼喊道：“欢迎下次光临！”
……
男人强壮的背影因为这句话明显趔趄了一下，而后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小巷尽头。
上野沐子依旧躺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张纸钞，钞票上似乎有某种力量正在涌入她的身躯，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
这个野草一样细弱的女人，似乎也像野草一样顽强，当寒冷的夜风吹拂在女人身上时，生命之火便在这个一度濒死的女性身躯中热烈地燃烧起来。
某一刻，女人白皙幼嫩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两条好看的眉毛皱起。
一阵持续不断的“嘀嗒…嘀嗒”声正从麦克尔刚刚离去的巷子口向着这边传来。
伴随着滴答声的，还有一个沉稳的脚步声。
根据脚步声的间隔推测，来者应该是一个步幅在八十厘米左右的两足直立行走的生物——说得更直白一点，来者是一个身高在两米左右的人类，大概率是男性，且身材匀称，因为脚步声并不显得厚重和滞懈。
沐子微微闭起眼睛，脑海中构建出一个画面：
一个身高两米、身段挺拔的男性，步伐沉稳有力地向自己靠近，他的手中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正在往下滴某种液体，这种液体与地面接触时发出的声音略显凝滞，因此不是水，而是某种比水更黏稠的玩意儿。
或许是汤？
男人或许是附近某个公司的职员，现在刚刚下班，手中拎着一份刚买的粥，但可惜装粥的袋子破了……
沐子想要这样想，但鼻尖萦绕的一抹越发清晰的血腥气告诉她，那听起来黏稠的液体大概率不会是汤，而是血液。
女人静静地躺在那里，骨节分明的胸膛从大开的衣襟中暴露出来，上面没有一丝起伏，就像一具死尸。
沐子在心底祈祷来人只是路过，但脚步声最终在她的身边停下了。
然后是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那重物应该比较圆滑，落在地上的时候还骨碌碌滚了两下，最终停靠在沐子的小腿处，粗硬的毛发刺痛了她的肌肤。
沐子大概猜到这是什么东西了。
在不久前，这个东西还曾无比亲密地贴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脸上、唇上、胸膛上留下过诸多印记，这个东西也曾流露出凶狠的表情，吐出许多凶狠的责骂。
来者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是一个属于男人的声音。
“他可真是个人渣啊。”
沐子一动也不敢动，来人顿了顿，接着说道：“上野沐子，霓虹裔，今年十六岁，父亲和母亲都是第二代霓虹移民，在十五岁之前接收过传统的日式教育。”
“一年前，家庭因经济危机而破产，父亲跳楼，母亲被卖去了极乐天堂，房子和车子被银行收走，开始以自由人的身份流落街头。”
“截止到目前，已经过去了九个月，看来你很适应你的新生活。”
沐子的心在来人准确报出她的名字的那一刻就已经冻结。
她现在可以丢掉幻想了，对方就是冲着她来的。
可是，为什么啊？
如果自己还是曾经那个中产家庭的独生女的话，那么有人惦记自己还可以理解。
但如今的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站街女，依靠出卖身体来生存，还有什么值得被关注的地方？
沐子睁开眼睛，明亮的眼眸中充斥着浓浓的疑惑，清晰倒映着男人的身影。
男人和沐子对视一眼，经典欧美硬汉形象的面孔上，两条粗壮的眉头皱起，他将有力地手臂伸向沐子，沉声道：“我希望你还没有开始享受你如今的生活。”
沐子的胸膛依旧袒露着，闻言俏皮一笑，两条秀气的眉毛略微舒展开来。
“有谁会享受这样的人生呢？”
“那可说不好，人是一贯懂得苦中作乐的生物，不论面临如何糟糕的处境，只要在其中煎熬的时间久了，慢慢也就熟悉起来。”
男人摇摇头，叹息道：“而熟悉感，往往带来安全感，这会使人不愿摆脱现状。”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都知道自己的舒适圈束缚住了自己，却往往不愿意走出舒适圈的原因——哪怕他们的舒适圈比猪圈还要差劲，他们也甘之如饴。”
男人说着，再度和沐子对视起来。
“你呢？上野沐子，你还愿意做出改变吗？”
沐子的脸上绽放出山茶花一样的笑容，她说：“我知道我只要在这里躺到明天，就可以换取一个平静的白天和足以果腹的食物。那么客人，你能给我提供什么呢？”
“我想，我能给你的，大概只有尊严吧。”
男人没有片刻犹豫，直言不讳道。
沐子摇了摇头：“客人啊，尊严……可不能当饭吃。”
男人闻言点了点头：“所以，你是在拒绝我喽？”
沐子伸手，将男人一开始丢在自己小腿边的那个东西捡起来。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划过那东西粗糙的毛发，将那死不瞑目的眼帘闭合，然后轻轻地抽打了一下那东西的脸颊，同时吐槽道：“麦克尔，你知道吗，你真的好丑啊。”
是的，这个东西就是麦克尔的人头。
男人在造访上野沐子的时候，顺手揪来的礼物。
上野沐子随手将麦克尔的脑袋丢在一边，像是一同丢掉了自己的过去，然后她将手放进了男人伸过来的手心里，任由男人将自己从地上拉起。
再然后，她将自己大开的衣襟紧紧扎住，掩盖了自己的胸膛，似乎也捍卫住了自己所剩无几的尊严。
她看着来人，说道：“我同意。”
“不论你要把我带到哪里，不论你要我做什么，既然你先向我伸手了，那么一切都无所谓，只要能让我离开这片该死的街区！”
女人发狠似地说道。
男人于是笑了，他一边笑着，一边从风衣的内袋中掏出一个PAD，电子显示器上清晰地呈现出一份合同。
合同的开头，清晰地印着一行字：《军用科技集团终身雇员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