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六天故鬼，旧日邪神
许酆阎的声音无比威严，神圣而恢宏，如上苍，如皇天，将地上一众科学家震得心神摇曳不宁。
此时此刻，即便是科学观念最浓厚、唯物信仰最固执的学者们，也克制不住自己想要跪倒在地顶礼膜拜的冲动。
但，许酆阎的这句话却并不是对他们说的。
随着话音落地，几道身影从虚空之中被震出。
有千臂千手、手握千眼的菩萨，有千面千口、口含千目的罗汉，有手持屠刀者，有身披袈裟者，有背负大日的佛子，有智慧圆满的圣僧。
端坐莲台的菩萨白衣胜雪，面容端正柔美，只是胸前平坦，难辨男女。
其一手持着羊脂玉净瓶，一手捏着脆嫩柳枝条，面带愁苦之色，又有双掌合十在胸前，背后千百只手臂各掐不同手印，手持独目，目中映照出千人千面，千人姿态各异，千面神情不同，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盘。
菩萨头颅低垂着，语气低沉，幽幽道：“如来……”
“死了！”许酆阎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眉头一挑，干脆利落道：“接下来轮到你们了。”
菩萨气焰一滞，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那和他一起被许酆阎从虚空中震出的几人中，有一个持屠刀的僧侣忽然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啊！”
听闻此言，就连许酆阎都忍不住惊讶。
这方佛国宇宙之内，不都应该是如来的核心班底、绝对死忠吗？怎么还有这号反骨仔存在呢？
他正意外呢，另有一名千首千面的罗汉大声嚷嚷起来：“善恶到头终有报！如来老儿恶事做尽，早该死了！终于死了！”
“沉冤得雪，大仇得报！吾死也瞑目矣！”身披袈裟者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又有热泪自脸颊滑落，慷慨悲歌。
“多谢恩人，为我界苍生，报此血海深仇！”那名背负大日的佛子更是直接向着许酆阎跪了下来，三叩九拜，身体激动得颤抖。
许酆阎一下子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种情况，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还可以理解成是对方想要向自己投降而故意说出的求饶之语，可如今这几人全都是这种态度，就说明其中必然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
如来的这个大本营，似乎并不怎么心向如来啊！
他心中不由好奇起来，想要探究出现这种情况的缘由。
而作为这个世界的“主人”，许酆阎想了解历史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所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前文说过，时空本身就是最好的信息存储器。
在这个宇宙内，凡是存在过的东西、发生过的事情，都在时空中留下了深刻而详尽的记录。
这种记录是大一统的，时空中的每一个点都记录着全宇宙的历史信息，因此除非整个宇宙都毁灭一次，否则存储在时空中的信息绝不可能被销毁。
但信息虽然不灭，想要查询它们却是千难万难——这是对其他人而言。
而对于已经彻底炼化了这个宇宙的许酆阎来说，查阅宇宙的过往，就像翻开一本书，或是拖动电影的进度条一般轻松写意。
他心中只是冒出了一个念头，宇宙时空所记录下来的一起过往信息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
“原来如此。”
许酆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就如自己率领着地球宇宙内的人类反抗玩家一样，这个世界的人也曾有过英勇不屈的抗争。
眼前这几个被自己从虚空中震出来的家伙，就是这个世界曾经的“抵抗意志”的具现，他们可以被称作“神灵”，在这个有着鲜明唯心色彩的世界中，众生的信仰凝聚成了他们。
但很可惜，随着如来跳反玩家阵营，伪装成土著率领起义军反抗“玩家暴政”，并一次次取得战果之后，这些旧日神明所能够获得的信仰之力便开始日渐减少。
直到如来最终成功驱逐玩家，而后他裹挟大胜之势、居救万民于水火之功，开始号召全民供奉佛法，在这个世界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伐山破庙”运动。
这次运动直接摧毁了所有旧日神明的信仰根基，他们曾经的巍峨恢弘的神庙成了所谓的“邪祀”，被民众一一捣毁。
绝大多数神明就这样被如来轻松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中。
好在如来弘扬的佛门信仰并非唯一神教，有一些旧神眼看时机不对，立刻城头变幻大王旗，改头换面，皈依如来，这才得以保留自己。
而伴随着如来成功收获全民信仰，这个世界也变为了他的囊中之物，历经种种变化，直到如今，落入许酆阎手中。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这个世界空荡死寂，除了许酆阎带进来的千余名科学家以外，没有一个活人存在。
因为，在战斗进展到最激烈的时候，如来为了获得更强的力量，将佛国宇宙中所有信仰他的人都“献祭”给了自己，甚至也包括那些皈依的旧神！
而眼前出现的六人，恰恰是当年没有选择皈依，坚持抵抗到最后的六尊神明！
他们本应死亡，但如来在掌控这个世界之后，却故意饶了他们一命。
这便是如来的心机了。
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玩家，如来很清楚，如果自己一味对土著施加恩德，自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收获大量狂热信徒，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因为人的本性就是贪婪，他们会疯狂向自己祈祷获得更多东西。
在自己可以满足信徒的欲求时，信徒的信仰自然会无比虔诚，可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一旦有一天，自己不再能满足信徒的欲求，那么愤怒的信徒便会立刻抛弃自己。
除非有一个东西，能起到“威慑作用”，对背弃神明的信徒施加惩罚，这才能令信徒不敢轻易背弃自己的信仰。
所谓神威如狱，就是如此。
一名成熟的神不仅要有仁慈，更要有强大的力量和威严。
但力量和威严这种东西不能靠自己空口白牙地说，而需要有一个东西来衬托。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任何发展壮大的宗教神话中，神明总会有“敌人”存在，而信徒生活的世界永远会在未来面临“末世之灾”。
——上帝需要撒旦，天堂的美好离不开地狱的衬托。
如来的佛门自然也需要一个类似的东西。
这些没有选择皈依佛门，也没有被如来杀死的旧日神明，就是他故意留下的“佛敌”。
如来向信徒们宣称：
“他们是佛门的叛逆，佛祖慈悲，愿意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有杀死他们，而是将他们封印在‘无间地狱’之中。”
“但时光流逝，封印不稳，这些魔鬼的力量泄漏出来，想要将世人拖入无间地狱中玩弄。”
“信仰坚定者，身上有神佛庇护，不受魔鬼力量的蛊惑，而信仰不坚定者，则会被魔鬼力量侵蚀，最终堕入无间地狱。”
这是一种很简陋的宣传，但是十分有用。
只不过，彼时没有人能预料到，有朝一日所有信仰如来、皈依如来的存在，都被如来亲手抹杀，乃至如来自己都陨落了，反倒是曾经的“魔”幸存了下来。
甚至，在许酆阎接管这个宇宙之后，他们也从无间地狱之中被释放。
许酆阎打量着这六个“魔头”，有些玩味地笑道：“如来一定很后悔没有提前杀了你们。”
六尊旧神面色凛然。
确实，如来作为前一任宇宙掌控者，想要杀了他们并不困难，在先前和幻想神明、和悟空爆发的大战之中，只要有一刻能够腾出空来，都可以翻手灭亡他们。
只是如来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敌人竟然会那样难缠，在激烈的战斗中，他把这些旧神给忘了！
以至于现在白白留给了许酆阎。
而许酆阎也有些苦恼，这些旧神如果愿意归顺他，那当然是很好的助手——即使他们无法走出这个宇宙，也能发挥出很多作用。
可问题是，他们愿意归顺吗？
面对如来，他们的答案是不！
宁愿冒着死亡的风险，他们也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抵抗到底。
面对自己时，难道情况就会有所不同吗？
许酆阎很清楚，别看现在这些旧神一个个对他感恩戴德，其实对于他们而言，自己和如来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外来者！
这不是他们的偏见，而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从更广阔的角度来看，许酆阎和玩家之间本就没有本质区别！
——他们都是某种凌驾于世界之上的存在！
许酆阎作为穿越者，玩家作为降临者，二者对于低维土著的态度截然相反，看起来矛盾深重。
但实际上，在许酆阎痛恨玩家肆意玩弄低维世界之时，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视宇宙为棋盘，视众生为棋子”，不论牺牲亿亿万万人，也要完成自己的目的呢。
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单机玩家”和“网游玩家”的区别。
许酆阎身为穿越者，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无法随意脱离【地球OL】，这个低维游戏世界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不能退出，所以他才会在乎这个世界，在乎世界中的芸芸众生。
而玩家，他们能轻易登录或者登出【地球OL】，且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大把的低维游戏等待着他们去体验、去玩乐，所以他们才会漠视这个世界，漠视世界中的芸芸众生。
玩家将游戏内的一切都视作给自己提供新鲜感和快感的物品，看起来他们邪恶至极，无情至极，但站在玩家的角度，这样的做法又有什么错误呢——整个低维宇宙都是我们设计的啊，我们设计这个世界，不就是用来玩的嘛，若我们不想玩，宇宙甚至都不会诞生生命！
而许酆阎，他固然是正义的，愿意为苍生而战，捍卫人类的尊严、权利和生命——但究其本质，他更是在为自己而战——因为他无法忍受庸碌的人生，不愿接受一个堕落而混乱的世界。
许酆阎无法克制自己改造这个垃圾世界的冲动，他做不到在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时不去改变世界。
最重要的是，他不允许玩家高高在上俯视包括自己在内的众生。
大家都是外来户，凭什么我要低你们一头？
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隐藏在意识最深处的一股独属于穿越者的“傲气”。
许酆阎看着这六名旧神，决定直接坦白，他如今拥有碾压性的力量，也确实不需要试探什么。
“如来已死，现在我是这个世界的新主人。你们……”
他指了指六神：“愿意承认我的统治的，可以活，不愿意的，我送你们去死。”
许酆阎说出这话之后，心中忽然一揪，他恍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自己此时的做法，不正是玩家的翻版吗！
但这个念头立刻就被他抛掷脑后。无所谓了，我已经背负了一个世界的罪孽，不在乎多背负一个……
六神面面相觑，脸上俱浮现出苦笑。
菩萨抬起头，声音哀婉：“我们有得选吗？”
……
“好吧，我臣服。”
看着沉默的许酆阎，背负大日的佛子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持屠刀的僧侣也道：“众生若在，我一定不会臣服于你，但如来杀了所有人，你又杀了如来为众生报仇，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继续反对你的立场。”
“我臣服。”
“我也是……”
看着均表态臣服的六神，许酆阎平静地点了点头，一下子得到六名得力助手，按理说，自己应该是有些喜悦的，但事实上他却完全没有欢喜的心情。
他随口吩咐道：“我不信神，所以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神名，从今以后，统统废除，改称鬼，你们便是六天故鬼。”
随着他话音落地，形貌各异的六神被一股无形力量扭曲，就像他们曾经被如来扭曲成佛门的神话人物形象一样，如今他们又被扭曲成普通的人类形象。
但在每个人的身后，一方若隐若现的天穹沉浮不定，象征着他们过去所掌握的神力。
六天故鬼，故者，过去的东西，消逝的东西。
他们的力量是陈腐的，许酆阎不喜欢，所以借着更名，顺势让他们脱胎换骨了一遍。
如今的他们不再受到神位的限制，每一个都是独立的生命，可以通过“故天”使用自己曾经的神力。
这就是许酆阎作为宇宙之主的权威。
在这个宇宙内，除了几条涉及宇宙存在奥秘的根本法则是他不能轻举妄动的以外，其余的旁枝末节，都可以随他心意删改！
随心所欲！
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