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吹落一地桂花
受制于人,韩杰山不得不听命于慕容昊行事,干的都是些不干不净的杀人勾当。
而慕容昊全然不将韩杰山的性命当回事,好几次这个年轻人都是落得个九死一生的境地,险些丢了身家性命。
但心知肚明的韩杰山没有所谓,对他而言,后山庭院的那个少女能安稳清净,没有麻烦寻门,他做这些就是值得的。
再加上慕容昊或许还念及有一分半分的叔侄之情,倒也偶尔差人给慕容玉笛送一些增补气血的药物。
期间慕容昊让韩杰山再进了一次慕容武库。
彼时匡山局势稍稳,暂以慕容昊一脉为首。
除去慕容海老家主,匡山慕容家族里有个同样为小菩提境武夫的外姓客卿,乃慕容海的结拜兄弟,年少时被慕容海两次救过性命,于是就甘愿留在了慕容家做事。
随着时间愈久,卢连峥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从一个外人到如今慕容昊等小一辈的几人见面都不得不喊一声“卢叔”。
其威信在某些方面不亚于慕容海于慕容家。
慕容昊能这么快整顿好匡山局势,将乱成一团的慕容家暂时稳定下来,便是因为本想坐观事态发展的卢连峥在见兄弟几人不拼个你死我活不会罢休的势头后,不得已站了出来主持大局。
然而自己毕竟是个外姓,哪怕尽心尽力在慕容家待了这么久做了那么多,还是不好去过多说些什么。最后卢连峥只说了一句话,意思是自己会站在慕容昊这边。
慕容昊做事雷厉风行,果断狠辣,做人不好说,但做现今境地慕容家的家主,正正好好。
何况二房一脉自慕容天乐那一房势衰之后便逐渐壮大,要胜过其余几派。
慕容家仅存的一个小菩提境武夫发了话,卢连峥的站队意味着其他人再无争权的可能,也没了争权的意义。
只是卢连峥这副完全从家族利益方向出发的姿态让人意外,原本不少人以为他会支持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四子慕容堇,包括慕容堇本人亦是如此认为。
慕容堇在家族中表现中规中矩,手中生意不多,但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人和气,就算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也只是就事论事讲道理,从不做仗势威逼欺人的派头。
没有那么激进,没有争斗勾心的欲望,这么一个平和的慕容堇,卢连峥愿意与其多说上两句话。
偌大的慕容家,也只有这么一个晚辈愿与他说些交心之言,而不仅仅是碍于威信的敬畏之语。
卢连峥心底清楚,这都是私交,不能用来影响他对慕容家当下局面的分析。
微风吹落韩杰山身肩的两瓣桂花,徐徐滑落进其视野中。
韩杰山的目光下意识跟了过去。
思绪飘回,韩杰山自言自语道:“后来慕容堇时不时拉着卢连峥喝酒,这个小菩提境界的武夫怎么也想不到,私交最好的晚辈会对他下毒。”
“毒是慕容氏的仇家所给,岂能是寻常之物?况且慕容堇也没有给卢连峥逼毒的时间,当天便领着一群称得上‘仇人’的人杀上了匡山。”
“慕容家就是在那天一蹶不振,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他们杀得热火朝天,死伤惨重,我却趁乱去了后山,背着慕容玉笛逃离了那个地方。”
苏一川平静问道:“听你所言,以她那个性子,能愿意弃家族不顾跟你离开?”
韩杰山微微一笑:“是不愿意,她总说慕容昊他们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亲人,嘿,不愿走打晕便是。”
苏一川哑口无言。
“我走之时还一把火烧了慕容家的慕容武库,别人不谈,老家主终究待我不错。当日局势我见慕容家怕是难逃此劫,烧了武库也算不让慕容家族历代人的心血落入他人之手。”
苏一川道:“烧之前还拿了点东西吧?”
韩杰山不置可否。
“之后的那段日子,是我韩杰山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候了吧?”
韩杰山喃喃道,像是在自己问着自己。
韩杰山带着慕容玉笛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小地方,慕容玉笛脚力孱弱,少年便一路背着走,视旁人的指指点点碎言碎语如无物。
起初慕容玉笛也闹过几回,在韩杰山安慰劝解几次后就消停了,她心思再单纯,也知道几位叔叔根本懒得管她死活。
也许只有爷爷一人视她为亲。
于是两个人一起在这个小地方开了间茶馆,以桂花茶为招牌做起了茶水生意。
然而微薄收入根本支付不起慕容玉笛以前所服用的那些药材费用。
看着一天比一天虚弱的慕容玉笛,韩杰山越发焦急。
少女却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小杰山,我们两个人也能过一辈子嘛,卖卖茶水就够了,哪里需要争那么多生意。”
慕容玉笛不贪财,但心疼辛苦挣来的银子,每次买药材都要龇牙咧嘴肉疼半天。
“小杰山,我们要不以后不买药了?反正效果也不大。”慕容玉笛试探问道。
韩杰山生平第一次对少女动怒。
受到义正严辞地拒绝批评,慕容玉笛吐吐舌头,小声嘟囔。
“以后药材的事我来想办法。”韩杰山柔声道,但眸子里满是冷冽寒意。
之后韩杰山出门总是会带回一些增固气血的昂贵药材给慕容玉笛。
少女次次问及,韩杰山总是含糊其辞。
但日子一长,纸就保不住火了。
知道韩杰山在外杀人越货,或是收钱买命之后,慕容玉笛破口大骂韩杰山,硬是生生不碰韩杰山带回的药材半分。
韩杰山妥协了,老老实实挣些辛苦碎银,尽量买些成色好的药材煎煮。
直到那日,慕容玉笛突然说道:“小杰山,我想回一趟匡山,想去看看爷爷。”
明白什么的韩杰山双拳死死紧握,颤抖着低头不发一言。
一双冰凉刺骨的纤细手掌轻轻握住了他的拳头。
韩杰山无力松手,轻轻道了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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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后,我浑浑噩噩不知该做些什么,便开始一味地练武,练的还是从武库里带出来的有残缺却进展迅速的魔功。”韩杰山苦笑。
“她若还在,此刻怕是要拿剑架在我脖子上了。”
“我把匡山上的地皮买了下来,当年慕容家血战的两边势力似乎都损失惨重,谁也没留下来,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幸存之人,我也不关心。”
“我请人打理此地,又谢绝外人上山顶,所以你们才会看见匡山的行人稀少。”
韩杰山眼中光芒逐渐暗淡熄灭,回光返照的一口精气神也消耗殆尽。
“说来说去,我只是觉得,这个世道对这么一个去偏僻地方卖茶都满眼好奇说风景美的姑娘很不公平……”
声音越来越弱。
苏一川知道韩杰山这是要死了,沉默注视着。
恍惚间,韩杰山似乎看见手里出现了一个瓷碗的影子。
他颤颤巍巍作端碗欲饮状。
碗中茶水青碧透明。
一片桂花坠落其上,皱乱了茶水中的那张绛唇映日的笑脸。
往事种种,化作一粒微尘落入杯中,一饮而尽。
自己终于又走在了百棵桂树的中间,桂花无休止地落下,尽皆飘过眼前白裙。
韩杰山含笑闭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