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黄粱一梦剑冲霄

剑州,南龙郡。

跨过了阳川大江。

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自陈清绝与祈岚惊世一战,和李长风于大江下游洞天秘境里斩龙之后,阳川大江似乎成了江湖人士心目中的圣地。

一剑济世,剑引风雷。

那是有目共睹,而李长风斩龙虽然没有闹出太大风波,做事低调,但那滔天剑光,两岸目睹人群也是不少。

就算不知道发生何事,耽误他们在酒桌放肆吹嘘么?不耽误。知晓一点风声的,故作神秘挣足面子;不知晓其中门道的,添油加醋胡乱编造便是。

喝酒嘛,讲究的就是一个尽兴。

随着越传越邪乎,最后竟然传出观阳川大江可悟剑道的离谱说法。之前江湖中倒是有过类似的传言,天乾东离阳川三座江湖共同的天下第一曹元罡观江悟道,悟的非天道而是武道。观潮起潮落看江浪拍岸,悟得一身磅礴拳意巍峨如山岳,一拳打得江潮倒退七百丈!

所以才有了阳川大江络绎不绝人满为患的现象。

南龙郡有一家出了名的青楼,名舞衣楼。

一名除了脸白净以外,相貌无甚特别的中年男子三指握着小酒杯转动着,静静欣赏着屏风后传来的清澈柔和的琵琶乐曲。

身前桌上满是美酒佳肴,男子也不动筷,任由一边吐气如兰的清倌女子亲手投喂。这屏风后的女子与身旁的女子虽不是花魁,但都是舞衣楼仅有的几位花芙之一,在楼内地位不低。

男子低头,左手持剑,右手握住剑柄往外一抽,剑光森寒。

剑鞘古朴,刻有一些繁杂的纹路。

剑身通体灰暗无奇,薄厚适宜,剑长恰好四尺,重四斤。

双指在剑身“问春秋”三个字上缓缓摩挲,苏一川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再往外拔几寸,剑身浮现出更小的八个端正字迹。

“山野故事,听者春秋”。

苏一川兴味盎然地盯着八个小字,若有所思。

朱贺的千仞剑“剖山竭川,地不倾动”、萧温的登山剑“人间风月,浅尝即止”、温柠蔓的流采剑“灵台清明,松间望月”再加上自己的这把问春秋。李长风都亲自刻有八字剑铭,除了温柠蔓的后半部分是盛夷前辈所提议的。其中的讲究寓意,究竟是如李长风所言随意为之还是别有用意,便不得而知了。

但是三师兄徐昊……

剑名山鬼,然而剑铭却只有“君子藏锋”四字,而且还是刻在剑鞘之上,这是为何?

干想无用,苏一川也不去纠结,摇摇头将剑收回剑鞘。

“先生,曲儿可还中听?”屏风后面的女子声音清灵。

“不错。”

“可还有想听的?”

苏一川随口道:“弹你拿手的就好。”

柔和曲音再度响起。

苏一川满足地大大打了个哈欠,靠在椅子上说道:“饱了。”

身旁女子停下动作。

苏一川笑道:“不如剩下的你都吃了吧。”

女子嘴角噙笑:“先生说笑了,这可不合我们舞衣楼的规矩。”

见状苏一川摇摇头不作强求,一家自有一家规矩,坏了规矩反而容易害了人家。

苏一川摸了摸脸上那层自制的仿人皮面具,以假乱真的程度,自己很是满意。

看来谢老教给自己的手段全都没有生疏。

自那日问春秋到手之后,苏一川知道了张怀玉已被玄禅寺的陈道生接走,至于陈道生如何寻到小剑宗这里的,苏一川并不清楚,他甚至怀疑李长风与陈道生相识。

不仅如此,他还怀疑李长风与谢丹枫也是认识的,当初拜入宗门李长风或许是在说谎。

因为李长风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了解自己,像是知道一些他苏一川的事情,而且言行举止间总是相信他的眼界、见识,有几分类似于与谢老相处的时候。

之前还未去阳川大江的时候,苏一川总能在云青山的某个地方,瞧见小和尚张怀玉偷偷一个人抹眼泪,也不哭出声,撅着嘴一脸委屈与倔强。

苏一川知道,小和尚觉得自己破了戒,成不了佛,所以很伤心。

伤心不为其他,只是觉得辜负了师父的期望,只是怕师父陈道生对他很失望。

师父总苦口婆心地劝徒弟好好修禅,早日成佛,其实根本就无所谓,成不成佛的,随心,徒弟开心就好。

徒弟总嚷嚷着不要成佛,成佛不好玩,其实很努力地守着戒规念禅,怕有负师父。

怎么成佛?不知道,师父让我怎么做,我照做就好。

这就是玄禅寺的那一对师徒。

从某种意义上,在阳川,苏一川就是张怀玉唯一的“亲人”,小和尚被世道的坏人欺负怕了,谁也不愿意相信,来到阳川时甚至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师父。

所以在看见苏一川的那一瞬间,小和尚差点就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对他而言那可是多少天里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苏一川知道,小和尚是真拿自己当哥哥了。

所以这一趟来南龙郡,苏一川是专门为张怀玉找场子而来。

苏一川没有告诉师兄师姐们,而是暗地里向李长风辞行,在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的时候就离开了云青山。

临走之际,李长风特意叮嘱:“显学三家的东西,规矩太过繁杂,佛道两家的手段,暂时还是少用的好。”

这让苏一川震惊之余对李长风的怀疑愈发加深。

不过现在要做的,是现在这舞衣楼住上几天,当然,可不是为了快活享受。

夜幕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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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郁层林将自己彻底包裹,虚幻缥缈。苏一川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是浑浑噩噩地往下走去,不见一人,独行大道。本以为是一片荒凉死寂,谁知眼前竟延伸出一条漫长石阶,望不到头。

苏一川茫然踏上阶梯,一步接一步缓缓走着,本能地踏上一个又一个石阶。

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愈发明亮。

走着走着,脚下烟雾缭绕,清气扑面。

一直走到云海滚滚翻涌,天际隐现金光。

苏一川微微抬头,一座气势磅礴的恢弘大殿被群山拱卫,凛然端庄,浩荡灵气朝大顶。

视线再往里,一柄古剑插在大殿中央,浩浩剑气在其四周纵横交织。

鬼使神差地,就如灵犀所致,苏一川双目失神呆呆吐出一字:“来。”

古剑疯狂震动,发出阵阵嗡鸣,整个大殿似乎都猛然晃动起来,刹那之后古剑破开桎梏飞出大殿射向天际。

剑气直冲霄汉射牛斗,群山雾气杳然震荡。

古剑在万丈青冥下一阵游弋飞舞,随后俯冲而下,往苏一川袭来。

……

苏一川猛然睁眼,心神恍惚不定,后背冷汗直流。

坐起身来环顾一圈,房间的桌上还摆放有茶点心,耀眼亮光透过窗户射在地板上。

确定自己还在舞衣楼,苏一川松了口气,两指揉了揉眼角,用力晃晃脑袋。

“呼……好古怪的梦。”

苏一川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嘎吱。”

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带着点怯生。

“先生,我来服侍您洗漱。”

苏一川穿好衣物,下床轻声道:“东西放着就好,我自己来。”

少女一愣,苏一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还带着仿人皮的面具,忘了变声。

咳嗽两下,苏一川以稍粗的嗓音淡淡道:“愣着做甚。”

“哦哦。”少女连忙点头,放下水盆退出房间,将房门关好。

少女靠在门外,心跳急促,不过完全是因为紧张而已。

这先生,刚刚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可真年轻,感觉没比我大多少,奇怪。

洗了把脸,苏一川感觉清醒了不少。

刚到此地的几天,苏一川去打探了点消息。

原本在这里有着三方势力,一个小镖局,两方帮派。两家帮派的帮主都是宗师境武夫,那镖局则要稍差些,就只有两名一等武夫坐镇。

不过靠着镖局走镖攒下来的人脉,加上与两方帮派多少有些生意上的来往,所以倒也安稳。

但随着几名外来人士的到来,局势大有改变。

区区几人建立起来的鲸海帮,壮大的速度却是异常的快,地头蛇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可谁曾想,鲸海帮居然有着三位宗师境的武夫坐镇?!

几番火拼损伤下来,两方帮派与镖局阵阵溃败,不得已合三为一,共求生路,这才勉强与底子尚浅的鲸海帮相抗衡。

所以此地,现在只有一个鲸海帮和一个鱼龙帮。

而那鲸海帮,便是由在天乾绑着小和尚张怀玉来阳川的那几人建立。

这舞衣楼,貌似与鲸海帮达成了某些交易,与其来往颇为密切,而鲸海帮也自然而然成了舞衣楼在本地的倚仗靠山。

这也是为什么苏一川留宿舞衣楼的原因。

毕竟鲸海帮有着三位宗师境的武夫坐镇,他苏一川还没傻到直接上门打架的地步,先摸摸底子观望一阵再说。

苏一川推开房门,外面已有面容清秀的女子等候。

“可要现在给先生准备早膳?”

“可以。”苏一川点点头,“今日还是让红怜与红香来我这里,没问题吧?”

红怜红香,便是昨日服侍苏一川的两名清倌。

“自然。”女子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