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雪天不留客

昏沉中有温热感觉缘背心而入手少阴心经,循任脉回复手少阳三焦,须臾全身热起。白玉婵发了一层透汗,嘤咛着长长抽了口气。

铺盖很重,终于被翻去一层,后背贴在一个温暖厚实的所在,有人环起她手,缓输内力揉搓指尖。

白玉婵睁眼后瞧,略略一愣,嗓音低哑地唤了声:“爹?”

杜圣心紧了紧怀抱,想笑,却蓦地一嗤:“傻孩子,病成这样,怎么不早和爹娘说?”

白玉婵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掌外的那双粗糙坚实的手,百样酸楚蓦得化成热泪滑下:“……对不起……”

杜圣心似是一愕,嗤笑道:“还在怨怪爹爹?

怀里人微微摇头。

“是不怪?……还是不敢?”杜圣心苦笑,不知道他们父女之间,为何会生分到如此别扭的地步。

许久,玉婵才幽幽道:“我听说,这几天家里来了个漂亮的小姐姐,你和娘一直陪着她?”

杜圣心坏坏地笑:“怎么,我们梦婵宫的大小姐,也会吃其他女孩的醋?”

“我只是想,她一定比我听话乖巧,爹娘才这么喜欢她……”

“哼,”身后的人睥睨一笑:“我们白家的女儿,不会比任何一个女子差!”杜圣心细细搓着她冰凉的手,一字字道:“而且玉婵,你记住,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你放心,爹爹一定会给你们寻一个真正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一个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欺负咱们的家!”

确认女儿已安稳睡熟,杜圣心轻轻掩门出来,倪姬迎上前低声道:“婵儿那天想是被你的天雩之气震着了,我本以为,用治寒症的方法让她发发汗就可以了,不曾想她这几天一直寒热反复,我实在没办法了,才让青云……”

杜圣心叹了口气道:“天雩之气并非毒恶之物,不必忌讳言说。你真该早些叫我来的。”

倪姬愧然低喃:“这几天里的事千头万绪,我怕让你分心……”

杜圣心伸手拍了拍她臂膀,了然地点了点头。

“玉婵怎么样了?”倪姬问。

“外面天冷,进来说话。”两人已不觉到了杜圣心卧房,杜圣心看了看左右,将妻子引进门。

“放心吧,她体内残留的天雩之气我已经收回来了,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倪姬忍不住皱眉问道:“究竟天雩之气是什么?你无意中都能用它伤人,居然还能收回来的吗?”

“天雩之气存在于玄天界的每一个角落,就如同空气水土一般寻常。”杜圣心拨旺了晶岩鼎里的炭火:“每个生魂一呼一吸之间,都能接触到它。只是一般生魂体内存续不了它的力量,只有遇到七个果孽痣的生魂,它才会转化成强大可怕的力量沉积下来。简单来说,此刻我体内的所有功力,都是来自天雩之气。”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任曳云给我的天雩卷里有些许讯息,我依据自己的状况梳理出来的,大致不会有错!”

“有什么办法拔除吗?”倪姬企意地望向他。

杜圣心摇头叹道:“没有。”

倪姬撇转头,掩住眸中失落的泪光。

“好了,一会儿我还有事,你先……”

“令主!”司马青云推门进来,压低声音在画屏外禀道:“玉郎来了。”

“什么?玉儿来了?他现在什么地方?”倪姬迎出去急问。

“就在汕叶厅后厢,令主要见他吗?”

杜圣心无奈地一哂:“我随你过去吧!”他回头来嘱咐倪姬道:“你代我去西苑看看云凤吧,顺便让香洗过来伺候茶水!”

“你们打算聊很久?不要留儿子在这儿吧!”倪姬颇为忧虑地求恳道。

“嗯,我心里有数。”杜圣心背手大步走出,擦过司马青云的当下,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速道:“天应堡东南四镇最大的堂口,枭首,让龙啸天去!”

司马青云浑身一悸,复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紧随杜圣心赶往汕叶厅。

【梦婵别苑西厢后院龙啸天居所】

听到门响,龙啸天只是怨烦的闭目甩头:“都说了别烦我!司马青云,不要让我讨厌你!……”

扬坛又一大口酒倒进嘴里,咽呛得下意识咳喷出一半,手腕摇坠,索性把酒坛甩在了地上。圆腹瓜坛咕噜噜滾开,一路洒了长长一道酒痕。

龙啸天顺着那道酒水,焕散的眼神木讷地落在一双水红色绣花鞋上。

龙啸天缓缓抬头,在看清那人脸庞的霎那,面上同时辣辣一痛。

“给我跪好!你还是不是我们汾阳龙家的人!”

【汕叶厅后厅】

“爹!”见到杜圣心,玉郎神情有刹那的凄迷恍惚,几乎要跪下地去,被杜圣心一个眼神挑过:“不听话!叫你安守雨心居,偷跑过来干什么?”

“孩儿实在担心爹娘……我……”

看着孩子恸恸欲哭的表情,杜圣心想到玉婵看向他时畏惧又企慕的眼神,心下一软,柔声道:“你有这孝心,爹娘甚是宽慰,此处于你暂时不是自在之所,等到时局有了转机,你再过来。现下务必替爹娘守好雨心居,那处日后或有大用。”

“是”!玉郎收整心情点头答允道:“孩儿少刻就走……只是……”他踌躇了一下:“云凤还好吗?……小流星很不放心她,已经来梦婵别苑找她了。”

“什么……小……”杜圣心凝神正要查问什么,瞥见厅角端着茶盘走来的香洗,下意识识抬眼望了望她。

且见这丫环面上薄施了胭脂,低垂着头目不斜视,杜圣心冷哼一声,一脸不悦地长手捞过桌上茶碗道:“他来他去,随他吧!”

白玉郎虽与杜圣心相处不多,但也从他的神情中觉察出一丝古怪,心想许是方才提到了小流星和云凤惹他不快了,局促地坐着不敢接话。

香洗放罢茶碗正要退下,杜圣心漫声叫住了她:“等等!你站那儿吧,司马青云不在,一会儿,你送少宫主出去。”

香洗摇了摇目光,望向白玉郎后微微一定,规规距距朝白玉郎一礼:“见过少宫主。”

玉郎打量了下这个这个面容清秀手脚麻利的丫环,点点头算作承礼。

杜圣心叹了口气道:“天不早了,晚时只怕又要下雪,你速速出庄去吧!”

“那……云凤姑娘?”玉郎终是说出了口,再是窘怯也掩不住眉眼间的忧急。杜圣心望了他很久,终于嗤笑道:“就知道你来不只是为找小流星!放心吧,她很好,只是刚下雪那天在外面受了些风寒,有你娘在,不会有事的。”

白玉郎想到十七那日云凤与小流星匆匆一会,事后小流星虽没说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他后来一提起云凤就避忌别扭的表现来看,事情只怕没有杜圣心说得那么简单。只是他遇事隐忍,越感蹊跷,越习惯把自己隐入暗处,当下也不多言,拜别父亲,由香洗引着出去。

出得屋外,果见天色昏沉,零星雪花坠个不休。

梦婵别苑的内院,几处建筑大致布局与梦婵宫相仿,锦琅轩、汕叶厅、天婵居按五行“金水土”方位座落,相较于梦婵宫,虽略去了庞大的火位“熠星台”祭坛和木位的“常青阁”书楼,屋舍规格也简小了数倍,但白玉郎自小在梦婵宫长大,方才从汕叶厅南边过来时一见到天婵居的庭匾便发现了这一点,心中不禁疑惑为什么父亲还要特意安排一个丫环为自己引路,难道还怕他会在“自己家”迷路不成?

正想着,左前方传来一阵极轻的衣物贯风声,他下意识抬眼追寻,一个熟悉的身形正跌出锦琅轩西墙,长兵刃闪亮的光晕久曳在昏瞑天幕。

“龙啸天?他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去?”白玉郎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的疑虑更甚。回神来时,却见在前面带路的香洗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正往那处张望。见他望向自己,慌忙转身低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快行带路。

凭龙啸天的武功,苦不是耳目聪灵的习武之人,或是事先预知了他的出行途径,平常人是很难在方才这一剎觉察到他的,这小丫环居然见得到?

玉郎不禁对她更加好奇了,但想到整个内院杜圣心家人身边只有她在贴身伺候,必是父亲信赖之人,便也不作过问。

果然,出了梦婵别苑后,那丫环朝他揖了一礼,叮嘱道:“少宫主,沿金纤河往下游走三百余丈有一道水门,过了水门你往西南一直走,用轻功的话,大约一柱香的时间就能出曳云山庄了,这是宫主嘱咐我告诉你的。”她说完再无二话,只是朝金纤河下游方向使了个眼色。

白玉郎本想趁着朔风寒烈少有人迹去摸索一下琉璃阁的所在,看情形,这小丫环是受爹娘之命来监督他离开的。

当下也是无奈,叹了口气依言出曳云山庄去了。

次日晨起,雪还在细碎下着,轰然山震般的敲门声差点吓哭了何妈妈。

为了掩人耳目,玉郎在坊间的身份是雨心居有钱新主家派来监督庭院修葺的亲信“阿常”。换上粗布绵袍,戴个狗皮风帽,只要他不拿凛厉深遂的目光瞧人,几日下来倒也没引起左右邻坊的怀疑。何妈妈虽不解东主家小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倒也没问什么。

“发……发生什么事了呀?”何妈妈在“阿常”的培同下慌里慌张打开门,门外是惠市坊的地保赵三多,点头哈腰地引着七八个趾高气扬红裳红披风的大汉。

赵三多是这人的绰号,这人是出了名的“嘴多手多路子多”。据说天应堡都还没建立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在此地扎根十多年的入世属地头蛇了。

虽不算个恶霸,但平日里就爱东家偷点西家索点,这家挑场架打,那家搬点是非。要不是他人脉广门路多,这惠市坊地保爷的好差事也落不到他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