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朐县:徐州凡尔登
两天之后,九月十一。夏侯渊的主力部队,终于抵达了朐县外围。夏侯渊原本的营地,距离朐县也就八十里路左右,他日行五六十里,仅仅一天半就能赶到。第二天下午,还能留出两个时辰,供部队伐木挖壕扎营。而且在夏侯渊抵达之前,臧霸、孙观的六千骑兵已经在此逡巡骚扰了四天,切断了朐县和后方之间的一切陆上联系。臧霸、孙观为了讨好主帅,也让他们的部队每天抽出大量时间伐木加固营垒,夏侯渊抵达时,至少已经有足够两三万人住的临时营帐搭建好了,还掳掠了不少当地百姓随军打杂干苦活。夏侯渊对这个扎营准备还挺满意。当天下午申时初,就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先带着众将和骑兵部队,一起绕城巡视了一圈,观察糜竺在各处的防务布置。亲眼看完之后,夏侯渊的评估果然和臧霸、孙观所见略同,忍不住以马鞭指着刘备军的防御工事大笑道:“糜竺到底是无能之辈,不知有舍方有得,什么都想保住,只会害了他。城池加上城外的甬道土墙,南北各要防守七八里长的防线,得填多少人进去才能守住明日让士卒修整一下,分出一些士卒加紧打造攻坚器械,后日便强攻!”郭嘉在一旁陪同视察,闻言觉得微微有些鲁莽了,还是稍稍给夏侯渊泼点冷水,建议道:“将军,我以为还是稍稍持重些好,若是明日就进攻,那么我军攻城器械必然准备不足,糜竺也就知道我们不可能对朐县城池下手,只能是攻打城东的营垒长堑。如此,长达七八里的朐县城墙上,他就可以少留士卒、不作防备,把主要兵力甚至民夫,都聚集到南北各六里长的堑壕营垒防区,兵力的稠密程度,至少能提升一半,不利于我们破口。一旦初阵攻势失利,还容易挫动锐气,反而涨了糜竺的骄横。既如此,不如稍缓三五日,至少打造足够多的飞梯和冲车、若干木驴,不管是否强攻朐县城池,都摆出足以威胁朐县城墙的姿态,逼着糜竺分兵,不能集结兵力于一处。”夏侯渊一开始也就出于兴奋、随口一说的。郭嘉这个建议确实有理,他就顺水推舟采纳了:“既是奉孝持重,我岂有不纳谏之理,就等三五日好了,抓紧多造飞梯、木驴——你们也是,怎么都来了四天了,才伐了这么点木料,勉强只够扎营!为何不提前把打造攻城器械的木料也伐够了!”夏侯渊后半句话是指责臧霸、孙观的。此二人被骂了也只能唯唯诺诺,委婉解释:“将军恕罪,不是我们不出力,实在是这朐县周边,树木稀少,与当年大不相同。我们费尽心力,都得到几十里外伐木运过来,周边沿海的山头丘陵,早已被糜竺砍秃了。”夏侯渊和郭嘉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情况,不由觉得好奇。尤其郭嘉心思缜密,便主动追问:“莫非是糜竺有谋,料到东海郡境内迟早会有一战,所以故意把朐县周边砍秃了,给将来攻城的人制造麻烦”臧霸连忙回答:“糜竺哪里能有如此深谋远虑——是因为刘备占据朐县后,五六年来疯狂扩建工坊、船厂,大造各色新船。朐县周边的大树全部被砍光,全部拿去造船了。造船所需的木材,有的要先阴干数年,去除水分以免造成后湿腐。所以这些木料也未必都用光了,很多还存在朐县的船厂里阴干呢。县城周边数十里,只有些未长成的小树。此番糜竺要建造连营防守城东的船厂、港口,更是连小树都砍光了,作为楼橹柱础和尖桩木栅,我们来的时候,完全无树可用。”夏侯渊听后,终于啧啧称奇:“这么说来,这朐县有好东西啊。刘备水军如此犀利,全靠奇技工巧之法,打造犀利大船。这朐县城内,不知有多少值得我们抢夺的船厂工坊——传我将令,朐县城破之后,如若糜竺没有放火烧毁船厂和工坊,我便饶他不死。各军也要注意,凡是没有自行烧毁工坊的工匠、力役,破城后不得杀害劫掠。”……夏侯渊采纳了郭嘉的建议,最终也扎扎实实花了五天时间准备,才开始对朐县的强攻。计划花三到五天,最后就一定会拖五天——谁让树都被砍光了呢。就这,最后打造的攻城器械还有点质量不合格,比如有些木驴车,正常都该用粗树作为承重的大梁,最终只能是用几根细小的树苗捆扎在一起凑合用。夏侯渊对这些延误很不满意,初次总攻之日便有些焦躁,一大早就让士兵们早起,用过朝食便列阵出击。数百面战鼓擂得惊天动地,在朐县城南城北绵延七八里宽度的战线上同时擂响。四万步兵严阵以待,近万骑兵逡巡督战,场面蔚为壮观。朐县城内,糜竺这几天也颇为紧张。什么“糜竺不知舍得,什么都想保住,强行拖着队友下水一起死守不易防守的朐县”云云,当然都是不存在的。只要关羽下令糜竺有序后撤,他又岂敢不后撤在刘备阵营内,就算糜贞为刘备生了儿子,在军事上,关羽还是比糜竺更说了算。所以,这一切都是战前关羽个人就秘密关照过糜竺的,糜竺知道自己只是在演一个“不知舍得”的形象罢了。但为了防止计策泄密,糜竺只能一个人承受这个心理压力,对外绝不敢提前泄露“是关将军让我不许撤,还让我抢修工事摆出什么都想保住的姿态”的。他下面的将士,都以为这一切是府君骄横所致,士气颇有些埋怨。不过,事到临头了,糜竺反而不紧张了。下面将士们的怨气,也稍稍平息了。或许就是全面被围,大家需要为了自己而战,为了求生而战,重新鼓起了勇气。等真正打到难解难分的时候,糜竺自然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向将士们披露关羽给他的密信,让大家坚信关将军不会放弃他们的,把士气再鼓舞起来。而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士气还没低落到那种程度。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这天一大早,糜竺本人也难得摆出亲民之态,亲自到朐县城东的营垒巡视防务,鼓舞士气。他不仅把朐县城内的七八千将士聚集起来,还拉来了数千糜家家丁,以及本地临时征集的丁壮百姓,一起严防死守。而糜家拉丁壮的办法,也果然很有特色,无非就是砸钱。一箱箱的五铢钱,乃至其他南北海贸珍货,直接抬到校场上,让拉来的体格过关的丁壮百姓排好队,直接还没上战场就先发一批。只要肯帮着守城,无论有没有军功,先发每人五百钱打底——这是只要上去站在土墙后面填线就有的。有负伤,有战功,都另外有钱,而且每天打完还有日结的钱,还有好吃好喝犒劳。朐县本就是富庶的海贸重港,城里咸鱼干管够。只要帮着守城,战时每人每天两条鱼干,正规军士兵比丁壮民夫还多发一条,主食更是管够。如此激励之下,朐县军民真到了上战场时,倒也斗志昂扬,一开始的怨念和恐惧,也都抛到了脑后。……上午辰时过半,夏侯渊做好了进攻前的一切准备,随着雷鸣般的鼓声,万余人的曹军先锋部队,分别从城南城北同时发起了进攻。还有数千部队,在东边朐县主城方向,也发起了牵制性的进攻。曹军士兵扛着撞木,举着巨大的藤盾,还有短梯和木板,就对着刘备军营垒猛冲。朐县的主城墙有一丈八尺高,城东连接港区的营垒就只有四五尺高的低矮夯土堆,土上还插着竹木的尖桩。因为营垒规模大,距离长,木头也不够用,很多地方就用竹子削尖了插土里,把尖端朝上。算上竹木部分的话,总高度也不会超过一丈。这样低矮的防御工事,进攻方当然用不到飞梯。只要把竹木尖桩的顶部撞烂、撞得稍稍齐平便于搭板,就可以把厚木板铺上去,进攻士兵便能直接踩着木板缓坡冲杀上去。这样的进攻方法,比起手脚并用的爬梯子而言,可以解放双手,便于持盾遮蔽,极大降低攀援时被守兵枪矛扎下来的几率。看得出曹军将士们对于这种进攻方式也很有信心,负责先登的士卒完全没有当炮灰的觉悟,似乎真心觉得自己能一鼓作气杀上去,建功立业。“放箭!不要担心箭矢不够用!”刘备军这边,无数弓弩手也在曹军进入射程后,就全力开始放箭,根本没什么“放近了再打、增加命中率节约用箭”的考量,主打的就是一个财大气粗,非常有糜家的守城风格。一时间万箭齐发,矢如雨注,仅仅第一波箭雨就造成了前沿冲锋士卒百余人的伤亡,顿时让进攻的曹军势头为之一窒。而紧随而来的第二波、第三波箭矢,也是密不透风,完全不留空档,这火力密度,一度让曹军大惊。等第一批曹兵冲到近前后,纷纷开始硬顶着远程火力用撞木猛撞营门、木栅,稍稍撞出缺口,就试图往上搭木板。有些位置栅栏被撞木撞塌得比较彻底,曹兵甚至等不及搭木板,直接就手脚并用朝着夯土坡往上爬。不过对面很快有一体锻造戟头的灌钢长戟,猛叉过来,那些鲁莽的曹兵顿时就被捅成了马蜂窝。即使是一些穿着了铁质札甲的先登锐士,在灌钢戟头的长戟攒刺之下,也很容易偏斜刺中甲缝,崩断绑扎铁札的皮带,继而猛捅入肉,鲜血瞬间沿着血槽迸射而出,喷得旁边的木栅栏一片血红。而负责第一批堵口的刘备军近战锐士,大多穿着灌钢札甲,戴着铸铁头盔,防御力比曹军先锋强得多。长戟兵堵口万一出现漏洞,还有拿着斩马剑的什长伍长们帮手下袍泽并肩堵漏。这些刘备军中待遇最好的老兵,普遍做到了小兵装备长戟,伍长什长等最基层军官装备五尺斩马剑,这样的装备比例,也非常契合实战堵口的需要。曹军每每付出重大的代价,拼着死伤七八个撞墙士兵生命的代价,在栅栏上撞开一个小缺口,就是至少四把长戟攒刺堵口,侥幸冲过来,也挡不住斩马剑的补刀。曹军无奈,只好争取扩大缺口,不让守军有太明显的以多打少集火攒刺的机会。但要扩大缺口,就意味着要投入更多的士兵扛着撞木撞塌木栅栏。这些士兵都是没法携带长兵器的,最多腰间挎一口环首刀,双手在肩上扛着大木头就冲了,因为行动缓慢,他们是刘备军弓弩手最好的活靶子。每一根撞木成功冲到营垒前发力猛撞,至少还有两组士兵在半路被射倒。战场很快打成了一片绞肉机,夯土墙和木栅栏防线,就如同血肉磨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渐渐染红。亲自在阵后督战的夏侯渊看了这架势,也不由稍稍严肃起来:“不是说朐县兵力并不强么糜竺怎么有这么多士卒尤其这弓弩也太密集了。”一旁的郭嘉仔细观察了一下,面色冷峻地分析道:“或许并不都是战兵士卒,我看刘备军用弩的比例很高,远高于正常的军队。莫非是因为弩易于操练,抓来的丁壮只要数日军纪整顿和操练,便能守营了,所以糜竺大量起用了丁壮作为弩兵只要弩兵由丁壮充任,战兵就能更多负责近战堵口,难怪防守得如此坚韧。不过弩要用到牛、驼筋腱为弦,比弓可昂贵得多。糜竺这些年,到底花了多少钱财购买牛筋广造强弩。他还真是豪商秉性,守城全靠砸钱。”夏侯渊听了,内心愈发不忿:“哼,无智匹夫!要是这些钱财奇货、诸般工巧之物,落到我手上,何愁不能帮主公平定天下。在糜竺这种匹夫手上,真是白瞎了!破城之后,一切没被烧毁的,我都要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