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2:这是底牌吗?
阴云密布天空。稀疏的北风裹挟着细雨浸湿土地,雨水冲刷着西陵山群的血腥跟泥泞,涓涓细流汇聚到狭小的天然河道当中。天地好似要将这天发生的一切都给洗刷干净。“西门博士。”“你的天气预报,貌似挺官方的还。”“明明昨天晚上报的是大晴天,结果刚刚过午后就开始下雨。”陆泽仰起头看向天空,笑着摇了摇头。雷千木就站立在蛮族大君的右后方,这位从秋叶山城远赴宛州的晋北将军,带着他的兄长、雪国白虎的命令而来,晋北出云骑兵成为了今日这一战当中的关键因素。出云骑兵联合蛮族铁骑,将淳国风虎骑兵全部埋葬在西陵山。风虎副统领罗桐的脑袋,被蛮族骑兵的马刀所砍下,男人临死之前,脸上依然保持着怨怼跟不甘,根本不理解为什么数千出云骑兵会在关键时候倒戈向蛮族那一方。雷千木身上的铠甲被雨水所打湿。这位中年男人只默然站立在原地,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陆泽背影上,当初他在山城的侯府书房里听到兄长的命令后,震惊到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晋北要与草原蛮族结盟!连雪国白虎的亲弟都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更何况东陆的诸侯们。今天,雷千木亲眼见到了蛮族大君的王者风范。他同样亲眼看见了那群如虎狼一般凶戾的蛮族铁骑,草原上的骑兵仅仅一百五十余人,竟直接对着人数十倍于自己的风虎骑兵主动发起冲杀。凶悍的临战气势、绝伦的战术配合、人人不畏死的拼杀...这一幕幕的画面,不断在雷千木的脑海里浮现。他开始渐渐明白,为什么兄长会选择将全部赌注跟身家,都押在草原长生王的身上。这是个比威武王赢无翳还要可怕的乱世枭雄。“雷将军。”陆泽的话令雷千木的思绪回到现实,男人快步走上前,对着陆泽见礼。陆泽看向雷千木,对着他露出和善笑容。今日以后的瀚州草原就算是真正跟东陆诸侯国缔结下盟约,只是草原结盟的对象却并不是下唐,而是在十六诸侯国里默默无名的晋北。“雷将军,战况如何?”“回大君,鹤雪团十二名杀手全部殒命;风虎骑兵一千五百四十六人,包括副统领罗桐在内,无一存活;楚卫山阵来的人最多,逾两千人。”说到这里,雷千木眼神里闪烁着某种奇异的色彩。只听见他继续说道:“楚卫山阵,全军覆没。”山阵全部覆灭。这条战报哪怕是雷千木在说出来的时候,声音都带有丝丝颤抖。因为那是在战场上不动如山的无双战阵。当年,在风炎皇帝北伐瀚州的时候,风炎铁旅中军大营就是凭借着枪林山阵的存在,才能够抵御蛮族骑兵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可是今天。足足两千名楚卫山阵精锐,不过半日时间,全部覆灭。这一仗里,最大的功劳并不是属于晋北的出云骑兵,哪怕出云骑兵的骑射天下无双,但都难以撼动山阵大营的阵型。雷千木深吸一口气:“敢问大君,那些冲击楚卫山阵的蛮族重骑兵是...”“没错,是我们蛮族的铁浮屠。”在得到这个并不出乎意料的回答之后,雷千木脸上还是充斥着难掩的震惊之色,那些忽然杀出的蛮族重骑兵果然是神秘的铁浮屠!雷千木眼神里满是感慨之色。曾经的大胤朝何其强盛,风炎皇帝集结东陆十六国之力开启第二次北伐,但那次风炎铁旅却是铩羽而归,铁驷之车中的两位大奖被埋葬在北陆冰冷的土地之上,狮牙会的大同理想被彻底埋葬。那一战的关键,便在于蛮族横空出世的铁浮屠。如今,消失多年的铁浮屠再现九州,而且这批重骑兵的主人还是拥有着无尽的野心以及手腕的长生王。雷千木开始为他们将来的敌人们默哀起来。男人并没有更多去询问关于铁浮屠的事情,他在调整好情绪后,继续道:“还有就是下唐鬼蝠营那边...”陆泽闻言,对着雷千木摆了摆手。“哪有什么鬼蝠营?”“那些都是宛州山林的盗匪贼寇而已。”雷千木先是一愣,而后他便跟着陆泽一道笑了出来,看起来草原大君还并不打算真正跟下唐那边撕破脸面。尽管双方对于彼此都心知肚明,但面子那层薄如蝉翼的纸并没有被撕破,那么大家就依旧能够保持现在的相处状态。“雷将军。”“回到秋叶山城之后,记得告诉你的兄长,本王之前答应过他的事情会如约进行,晋北永远是金帐王庭的盟友。”“这是我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对于雪国白虎的承诺。”最终,雷千木看着陆泽的身影渐行渐远。男人这时候的眼睛骤然亮起,他终于知晓兄长答应跟瀚州草原结盟的收获会是什么,恐怕是为了他那个已满十六岁的侄女。“心月...”“这丫头未来的路,已经被铺平了啊。”雷千木想到不久之前在西陵山前,遇到的那位下唐郡主,他不由对下唐国主百里景洪升起几分厌恶跟不屑。乱世当中,有的父亲可以抛弃所有、只为自己的孩子。而如百里景洪那样的人,可以毫不犹豫的将他的亲生女儿送到西陵山这样危险的地方来,成全的可能仅仅是他那在外界的薄薄名声?......陆泽再见到百里嬛的时候,这位下唐郡主好似受到了巨大惊吓一样,她那张原本粉嫩无暇的脸上被苍白所覆盖,整个人蜷缩在马车的角落,嘴里不知道在嘀咕自语的说些什么话。周遭是无数的尸体跟鲜血。这天的西陵山群到处都在死人,杀人跟被杀,好似无时无刻不在上演。陆泽眼神怜悯的看着不远处的瘦小郡主,他并没有特意派人去保护百里嬛,百里景洪那老东西都不在乎亲女儿的死活,陆泽更不可能让草原蛮族的兵士去承担这份危险。当无助的百里嬛看见陆泽以后,她好似看见了救星一样,迈着极软的步子朝着陆泽走去,只是在看见那些被冲刷到面前的血水之时,女孩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而后,哭声响起。陆泽没有上前,只是对着身后的骑兵挥了挥手:“把郡主送回南淮城吧。”“记得告诉百里国主,我们今天在狩猎的时候遭遇到了盗匪贼寇的袭杀,所幸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只是百里嬛郡主受到了些许惊吓。”陆泽抬眼看向南淮城的方向,脸上露出莫名的神色。百里景洪跟宫羽衣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很相似,都有着浓郁的野心,只是实力、手腕跟他们的勃勃野心并不匹配。“既要决定杀我。”“那便将所有能用的力量都派出来才对,只有三百鬼蝠营暗蝠卫,外加上十二名鹤雪杀手,你们两个人也忒瞧不起人了吧。”而后,陆泽纵马朝着西陵山的西南方位奔去。那里其实才是今日真正的主战场,晋北骑军在魏云道口跟楚卫山阵碰面的地方,而后陆泽的底牌掀开,蛮族的重骑兵铁浮屠加入战局。恰如四十年前,翰州草原的那一战。当铁浮屠加入到战局里的时候,战争的结局会被彻底改写,本是奉命来迎接白舟月殿下回到楚卫国的山阵枪兵,全部覆灭在了魏云道口。披挂着锋利铁刺的黑色重骑军,对着不远处的大君行礼,这些人的盔甲之上都沾染着无数鲜血,哪怕雨水都难以将血渍完全冲刷干净。铁浮屠的成员都是选拔于武技优秀、体质强悍的蛮族青年。因为只有身强力壮的青年,才能够扛起身上的重型金属铠甲,铁浮屠对于战马的要求同样高,可怕的重量也只有少数的蛮族骏马可以负荷。战场中的铁浮屠甚至可以不被称为骑兵。他们就是被战马的力量带动起来的机括。“铁浮屠副统吕贺,拜见大君。”铁浮屠为首的将军迅速下马来到陆泽面前,单膝跪地行礼。陆泽看着面前气质迥异于之前的年轻男人,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而后竟是亲自将对方给扶了起来:“四哥。”“你又何必跟我多礼呢?”男人的全名叫做吕贺·贵木·帕苏尔。当初的贵木是青阳部落的四王子,跟三王子吕鹰扬·旭达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吕鹰扬叛出青阳之后,贵木在北都城里好似失去了灵魂一样,直到他被年轻的大君找到,进入到那支神秘的骑军当中。吕贺抬头看向陆泽,他那张僵硬多年的脸上终于是扯出丝丝笑容。“你是我的弟弟,但同样是瀚州草原上的君王。”“阿苏勒。”“谢谢你能够给予兄长以信任。”在吕鹰扬叛逃之后,北都城里的所有人都给予了贵木以厌恶的神色,贵族们都认为这个身体里有着狼崽子血脉的四王子,同样是个小白眼狼。人,总是在经历许多事情之后才会变得成熟。当初在吕鹰扬身后的吕贺,只是个空有力气但没有任何脑子的四王子,但现在的他却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跻身成为了铁浮屠的副统领。陆泽抬手在吕贺的肩膀上拍了拍:“辛苦了。”“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吧。”吕贺重重点头。而后,他跟身后数百名铁浮屠的身影便消失在黄昏当中。“大君。”“您就这般信任吕贺大那颜吗?”于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陆泽身边。这老管家在早上的时候并未跟随陆泽他们一道出来,但当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却悄然间来到了这里。陆泽没有回答,只是轻声道:“在我即位之前,父亲大人曾把我叫到金帐,他询问我在成为蛮族大君之后,会如何对待我的那些兄长们。”“我跟他说,我的兄长们都会是王庭的大那颜,这是草原上的规矩。”“但是如果他们想要握住权力,那只凭借着帕苏尔家族的血脉跟姓氏,还远远不够...我的兄长们可以混吃等死,但不能扰乱王庭的秩序。”于煌愣住,佝偻着脊背的老人没忍住笑了出来:“大君他应该不是想要问这个。”“他或许是想问大君,您会不会杀掉您的兄长们?”陆泽听着于煌的称呼,笑道:“以后的草原大君都得换称呼。”“否则我跟父亲还有爷爷都是大君,我们三个人要是站在一起,叫一声大君,都不知道在叫谁。”胤喜帝九年,四月二十六。《陇·天启书·长生王本纪》的第二卷末录,记录了长生王跟陇朝第一位太师于煌·阿甘鞑·斡赤斤,在雨后山坡上的这番谈话。“喜帝九年,帝出西陵山,风雨而作。”“太师偶言圣父及帝,以‘大君’呼之,帝笑曰‘太师曰吾亦吾父?’,帝言,若三君共立以何称之?此后蛮君当以详称论。”这番话在后世被很多史学家认真讨论过。人们讨论的话题是本纪里的‘三君共立’。有人怀疑,在那个时候,陇帝的祖父、草原上威名震震的钦达翰王,其实并没有死去。可这种论点,很快就被权威的稷宫教授给推翻。“巍巍历史,焉能胡说?!”......南淮城。当蛮族骑兵趁着夜色回到下唐国都的时候,城池里的下唐百姓们都没有察觉到淡淡血气弥漫,而宫里的百里景洪在听闻蛮族大君回来以后,国主在大殿之内眉头紧皱。针对蛮族大君的刺杀以失败告终。尽管百里景洪知晓统一瀚州草原的长生王并不是个简单角色,却没有想到那等豪华刺杀都未能够起到效果,甚至跟随陆泽一道出去的蛮族士兵,在回来的时候都没有损失多少。“山林贼寇?”“看起来还真的是跟遇上了宛州的贼寇一样...”百里景洪只感觉他的心跳控制不住的加快,他发现自己跟宫羽衣都完全低估了对方,本以为只是头下了山的雏虎,却没料到是条过江的巨龙。归鸿馆。陆泽回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到西门。“西门博士。”“你看看我被雨水浇给成什么样子啦?”“我就是听了你昨天晚上的天气预报,才没有带任何避雨的东西。”面对陆泽的责问,西门神色稍显尴尬。她毕竟是专业的星相师,心里计算的目标是那漫天星辰,却没有想到连算个天气都能给算错。“主要是计算的天气跟你相关。”“所以才会有所偏差。”西门一本正经的胡编起来。这位从宁州深处宫殿里走出来的少女,头发已经在朝着银白色转变,单纯的西门好似学习到了东陆的某些坏习惯,比如撒谎不脸红。苏玛跟龙格沁也在侧厅里。苏玛这时抿着嘴一笑,而后主动上前帮着陆泽脱下有些潮湿的衣裳,龙格沁看着妹妹在陆泽身边如此自然,她的心里格外不是滋味。龙格沁的目光落在那染着丝丝鲜血的衣袖上。陆泽看着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不由笑着解释道:“没什么。”“今天在外面打猎的时候,遇上了宛州的贼寇山匪。”“宛州十镇繁华,这里是东陆山贼最多的一州,听说武殿都指挥使息衍将军当年还做过山贼呢。”陆泽很快就将话题给掀了过去。苏玛她们不久后都陆续离开,最终只剩下陆泽端坐在主座之上。吕戈的身影忽然出现。“爷爷。”“今天并没有用上您。”陆泽看着面前的爷爷。吕戈在今天其实也出现在了西陵山,只是他并没有出手,吕戈不喜欢亲儿子郭勒尔,但对年轻的孙子却极其喜爱,他这把老骨头并不吝惜爆发最后的狂血,用以铺垫成孙子登顶东陆的台阶。吕戈低声道:“铁浮屠...”“阿苏勒,你让草原上的王牌之师,过早的暴露了出来。”铁浮屠从来没有大量地存在过,最多时也不过只有千余人的编制,大部分时间里都是种战略力量。在发生战斗时无需全部出动,只需少量的铁浮屠就可以使对手崩溃。没有人比钦达翰王更清楚铁浮屠的强大力量。那是致命的杀戮机器。陆泽笑着摇头道:“再好的兵器,在打造出来以后都需要经过磨砺才可以。”“世上哪里有比楚卫山阵更好的磨刀石?”“而且...今天出来的只是四十年前的铁浮屠。”吕戈抬起头,那双泛着幽光的眸子里充斥着奇异色彩:“四十年前?”陆泽点头:“是啊,那本就是按照之前铁浮屠铠甲造型打造出来的重骑兵。”陆泽透过窗户看向遥远的北方,他好似能够看见蛮族的彤云大山,在那里被打造的才是真正属于王庭的铁浮屠,全新的重骑兵。“为什么不杀死公山虚呢?”“凭借我们两个人,还有你身边那个蒙眼刺客,足以杀死他。”吕戈最欣赏的东陆名将,是当年铁驷之车的真武侯姬扬,而他最想杀死的人,却并不是风炎皇帝白清羽,而是那个叫做公山虚的帝师。今天,在看见公山虚出现在山林里的时候,吕戈差点抑制不住体内要爆发出来狂血,想要将那个看似羸弱的老人给狠狠的撕碎。陆泽轻声回答道:“公山虚会死在殇阳关。”“那里就是他早早为自己准备好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