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饱受考验的无动于衷
“说老实话,在这次欧洲行之前,我都不知道有‘博物馆酒店’这么个品类。”
“直到我去了尼斯,在内格雷斯科里面走了一圈,才算真正体会到这种酒店的魅力。”
“不仅是有堪比正规博物馆的艺术品收藏,也不光能提供五星级的居住体验,更不限于它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别人没办法复制的景观。内格雷斯科是这三者的结合体,艺术、景致、生活,三者融为一体,才有这么一间创立了近百年时间,寻遍整个蔚蓝海岸都找不到对手的孤品。”
“确实。”赵宥真微微颔首,“内格雷斯科只有一个。”
“你去过?”
“还没有,想去。”宥真深深地看了韩易一眼,“以前在纪录片里看过。”
“下次我带你去现场体验一下。”
“我已经很难再相信你了。”
“真的,拉钩。”韩易伸出小指,“等这场音乐节忙完了,跨年的时候请伱去欧洲放松一下。”
“不去。”
嘴巴很硬,但是身体很诚实,赵宥真将纤细的小指与韩易的缠在一处,又用大拇指跟对方的大拇指盖了个章,这才咬住下唇,嘴角勾起一道欣悦的弧线。
“到时候再看吧……你接着说。”
“我接着……哦,对,内格雷斯科。”韩易想了想,继续陈述,“离开尼斯之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同样的酒店,能不能在别的地方复制呢?还是说只有南法才有这种环境?”
“我就去网上查资料,结果发现,很多城市都有类似的博物馆酒店。纽约的citizenM跟新当代艺术博物馆合作,在每间客房里都摆满了艺术品。罗马那边,华尔道夫开的卡瓦列里酒店也是,有从16世纪到现代的一系列藏品。有鲁本斯的那副,还有清朝皇帝的挂毯,和波兰国王的……马桶。”
“马桶。”宥真忍俊不禁,“不会真的拿来给客人用吧?”
“我专门查了一下……酒店直接拿来当花盆用。”
“倒也是一样的功效。”
“这个不重要。”韩易笑着摇摇头,“重要的是,博物馆酒店不光是南法的特色,世界各地的旅游胜地,都有那么一两间类似的五星级酒店,而且运营得都相当不错。这个卡瓦列里酒店,每年营收2700万美金,利润率差不多20%,很赚钱的。”
“所以你就想在科莫湖以同样的模式开一间酒店。”
“我只是脑子里有这个大概的想法而已,不一定是科莫湖……只不过它离尼斯最近,也是我第一个去考察的地方。”韩易诚实地回答道,“没想到这个湖区确实有它的独到之处,风景、人文,还有旅游配套都做得很完善。而且这里已经有很多被改造成旅游景点的庄园了,巴比安内罗、奥尔莫、卡洛塔,都在公共空间里堆满了名画,对游客开放,一张门票十几欧元,还作为婚礼举办地对外出租。”
“但是,它们都不是内格雷斯科这种经营模式,景点就是景点,博物馆就是博物馆,没有居住属性,而来科莫湖的游客,又都把庄园探索和文化寻奇,当成是旅行的重要环节……宥真,你有没有听说过科莫湖有个酒店,叫埃斯特庄园的?”
“听说过。”宥真点头,“特别有名,应该算是科莫湖最有名的酒店了吧?韩国好多新婚夫妇度蜜月都喜欢去这个酒店。”
“是,我在那边看到好多韩国人……整个科莫湖都是。”韩易摊开手,“离开帕萨拉夸之后,安托万带我去参观了一下埃斯特庄园,他说,如果要接手帕萨拉夸,拿下来重新装修改造的话,埃斯特就是一个很好的参照物。我一看,确实不错,这个庄园的整体结构跟帕萨拉夸差不多,几栋修复之后看起来富丽堂皇的主楼,和一座占地25亩的巴洛克式公园。”
“服务团队、装潢、餐食、景观,还有娱乐设施,都是顶级。我去的时候已经十月初了,但房间全部爆满,住的都是欧洲乃至世界各地的富豪。有些人一呆就是半个月、一个月,什么都不做,就在庄园里呆着,每天散散步、游游船、晒晒太阳,恢复元气。几万、十几万美元,轻飘飘地就花出去了。”
“是啊,很受欢迎的。”赵宥真思索片刻,“好像哪怕要到里面去吃饭,也要提前预约,不然根本进不去,直接在门口就被拦下来了。”
“对,我们当时就是靠一个下午茶的预约进的庄园。”韩易点点头,“所以我当时就在想,既然埃斯特庄园,没有艺术品收藏,光靠花园、湖景和客房质量就能卖一两千美元一晚上,那如果我能做一个把埃斯特跟巴比安内罗结合起来的博物馆酒店,往里面放大量有价值的艺术品,其他地方看不到的珍贵文物,那是不是能一举成为科莫湖甚至整个北意大利地区最热门也最昂贵的酒店呢?”
“所以,你是因为决定了要买帕萨拉夸,把它打造成博物馆酒店,才去的伦敦?”
“不是,去伦敦是早就定好的行程,我本来就准备趁着弗里兹艺术展的机会,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的艺术类投资品。”韩易回答道,“在我参观佳士得和苏富比的展厅之前,我对能不能把帕萨拉夸改造成博物馆酒店其实是有疑虑的……因为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那么多艺术品。但到了伦敦我就明白了,根本不用找,直接从这些拍卖行收东西就行。”
“展会里应该也有很多不错的作品吧?我是说弗里兹。”赵宥真提问,“毕竟是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展,一百多个画廊参加呢。”
“我就到摄政公园那边逛了半天,后面就再也没去了。”
“为什么?”
“主展其实根本没多少符合帕萨拉夸基调的艺术品,都是当代艺术,别说看懂了,那些东西我多看一会儿头都跳着疼。”韩易咧咧嘴,“大师展那边也差不多,基本上都是二十世纪的大师……有可能是我太偏激、太保守了,但是我一个艺术家都不认识,更看不懂他们的雕塑和绘画。放在帕萨拉夸很突兀,拿回洛杉矶……我会忍不住想把它们塞洗衣机里的。”
“这么夸张?”赵宥真看着他笑。
“就像我听不懂实验电子一样,我也看不懂随便舞两笔就说是后现代艺术的画。”韩易挑挑眉毛,同样笑着回应,“虽然也有一些经销商手里有不错的藏品,比如有一个第26王朝的木乃伊面具就挺不错的。但这些独立画廊,规矩多,服务少。检验、包装、运输,还有运输环节产生的保险,不光要我们自己承担费用,还要我们自己找第三方另签合同,他们最多帮我们推荐一些长期合作的承包商。而佳士得和苏富比这边,所有的手续都会帮我们办好……比如那幅克里姆特,就收藏在佳士得的纽约展厅里,我什么都不用做,写个送货地址,他们就会直接包机运到LA来。”
“运输费……他们出?”
“当然还是我出。”韩易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但是就方便很多啊,如果以后要往意大利运艺术品,我肯定不想自己去操作这些事情。另外,有些进口的手续和税务减免,也只有他们两大行有足够的能量跑得下来。”
“最重要的是……我确实不喜欢弗里兹的氛围。”
“哪方面的氛围?”
“这么说吧,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golddiggers。”
众所周知,亿万富豪们有一套固定的旅行日程。
其中有不少场合,普通人根本就进不去。
一月份的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五月份的MetGala和戛纳电影节、八月份的威尼斯电影节,以及九月份摩纳哥游艇展的非公众开放日,必须受到邀请才能进入会场。
而另外一些活动,则是大部分人负担不起的奢侈消费。比如说富豪们跨年喜欢去的圣巴斯,圣诞节前后,岛上基本找不到两千美元以下的酒店。又比如说每年二月份的超级碗,任意一张二手门票都得4500美元往上,若是想要买个视野不错的好位置,比如50码线附近的前排,一两万美元根本打不住,至少得出到三万,才能从黄牛那里勉强匀一张票出来。
你说VIP包厢?那是有钱都订不到,早就被亿万富豪和大品牌包圆了。
至于剩下的那些,阿斯彭滑雪、温布尔登公开赛、墨尔本杯,那都是得实打实买下昂贵的入场券,才能体验的行程。
对于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拜金女们来说,成本太高,性价比太低。
于是,开放给公众参观的弗里兹艺术展和巴塞尔艺术展,便成为了欧美假名媛和小网红们扎堆聚集的地方。
她们身着看起来昂贵,但实际上不知道是哪里淘来的大牌假货,通常都是真正的富家女绝不会选择的,大胆而前卫的设计。亮片、丝绸、高叉裙和深V领成为了她们让人过目不忘的标志。每个画廊的展厅里,女孩们三五成群,互相拍摄着她们假装欣赏艺术作品的硅胶侧脸,小声讨论着应该使用哪个滤镜,又该在哪个时间段将照片放上Instagram。
这些姑娘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欣赏艺术或者购买画作,而是在一年一度的收藏者盛会上寻找猎物,从茫茫人海中精准定位富有的单身男性,以钓得金龟婿。
她们清楚这点,在她们身边游曳的男性也清楚这一点。许多男人知晓这里聚集了众多怀揣着特殊目的的女性,因此,他们也采取了相似的策略,扮演成富裕的上流社会绅士,以吸引她们的注意。他们穿着借来的昂贵西装,佩戴着细看满是破绽的手表,尽力模仿那些真正亿万富豪的谈吐和举止。他们如鲨鱼一般在展厅里四处巡视,发表着对艺术和艺术品,似是而非的‘深刻见解’。
在这场游戏中,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猎物,而同时也有可能成为别人的猎物。这种情况下,弗里兹展从某种意义上完全脱离了展会的属性,而变成了一场复杂的社交戏剧,一片野蛮的原始丛林,人们在这里随意切换各种面具,身份在猎物与猎人之间不断变幻。
豪瑟沃斯、迈克尔-沃纳、P·P·O·W……管你哪个画廊,管你展出的是什么东西,围绕着艺术品们展开的对话,一多半都是与艺术无关的东西。
“听说拉夫-西蒙斯刚才在这里看展?”
“我刚才看到迈克尔-布隆伯格买了件雕塑……多少钱?我不知道,但是支票簿上好像写了一长串!”
“我告诉你,安德鲁-加菲尔德今天在……”
小小的画框,框不完人类的名与欲。
就像四英尺的舞台下,也只会上演钱与权的戏码一样。
艺术展也好,歌剧院也好,任何所谓的高端文化场所,都只不过是乏味生活的微缩模型,一个闪耀着金钱和权力光芒的复杂迷宫。
艺术和文化的面纱下,潜藏着人性的多重面相:欲望、虚荣、争斗,以及无尽的策略游戏。
当然,永远都会有只是心怀好奇的旁观者出现在现场,但至少在这一幕戏里,他们只是紧挨着幕布,在台上匆匆而过,一闪即逝的龙套而已。
韩易,也许是2016年伦敦弗里兹艺术展上,为数不多的那极少一撮,真正是去看艺术品,真正在考虑收藏和投资的人。
想象这样一幅画面:一个衣着简洁大气,没有多余矫饰的年轻人,带着一位打扮同样精致,看起来和蔼却精明的中年男人,身边还站着一个阿尔巴尼亚气息浓郁的彪形大汉。
而且,这个年轻人,还长着一副亚洲面孔。
还有比这更能凸显亿万富豪气质的组合吗?
不是信托基金宝贝,就是数字货币赢家。
从2011年开始,这类来弗里兹艺术展一掷千金的亚洲消费者越来越多。
别的不说,今年年初马来西亚富豪刘特佐的丑闻曝光后,他与米兰达-可儿的风流韵事也见诸报端。
一场维多利亚的秘密幻梦,给米兰达-可儿带来了价值900万美元的昂贵珠宝。
而这还是美国司法部能查到的实物馈赠,不包括现金。
亚裔富豪,特别是华裔富豪,优质捕猎目标的名声,又一次得到了巩固。
没有欧美富豪那么多臭毛病,也没有中东富豪那种把人当portapotty的恶心怪癖,出手阔绰,极少斤斤计较。
这种极品凯子,钓到就是赚到。
去香港东京享受繁华都会生活,不比在伦敦整天提心吊胆,生怕家人发现,或者去迪拜大口吞咽,整夜啜泣呕吐好多了?
于是,就这短短半天的时间里,弗里兹艺术展上的诸位女猎人各显神通,给韩易上了一堂生动的Rizzology课程。
课程的第一位教授,安德莉亚-洛萨雷斯。
在凯恩-格里芬-柯克兰画廊与光线艺术大师詹姆斯-特瑞尔合作的沉浸式灯光装置前,安德莉亚十分真挚地向韩易询问这个艺术装置的寓意,在听见后者“我也看不懂”的诚实回答后,安德莉亚以一句“那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生命”展开了攻势。
“我叫安德莉亚-卡罗琳娜-洛萨雷斯-卡斯蒂列霍斯……”
1米83的高挑女郎撩起如瀑的棕色长发,露出夸张的三段钻石耳环,和修长迷人的脖颈。
“但如果这个名字对你来说太长太复杂了,你也可以叫我,委内瑞拉小姐……”
“或者委内瑞拉……环球小姐,什么的,我记不清了。”
韩易耸耸肩,补充道。
记不清?
当然记得清。
2015年委内瑞拉地球小姐。
亚马逊州的参赛代表。
第一次被选美冠军搭话,任何男人都记得清。
但在心仪的姑娘面前,再清晰的记忆,也要套上一层毛玻璃。
“委内瑞拉小姐。”赵宥真微微蹙眉,“真的会有人这样介绍自己?”
“很明显,是有的。”韩易撇撇嘴,“也许是因为,这个头衔很有用吧。只要抛出来,绝大部分男人都会感兴趣。”
“但你不感兴趣?”
“你看我身边有个委内瑞拉姑娘吗?”
“现在没有,伦敦不一定没有。”
“天地良心,你可以问费亚穆。”韩易举起右手,“我要是对这种头衔感兴趣,那好莱坞到处都是。”
“那你在伦敦……”赵宥真双手撑在椅子上,身子向前俯过几寸,冲他娇俏地眨眨眼,“还对哪些头衔表达出了不感兴趣的态度?”
“哪些头衔啊……”
第二个头衔,圣安德鲁斯大学艺术史专业的硕士。
一头火红而松散的卷发,浅绿色的深邃眼眸,白皙的鼻峰与脸颊间点缀着些许雀斑,却无法掩饰她那来自北方的质朴美感。斜挎在肩头的旧皮包,装满了艺术书籍和一张大到不能完全塞进去的画板。
她“不小心”撞到韩易的肩头,各色式样的铅笔与毛刷散落一地。她给帮她一起捡拾的韩易道谢,并用那双小鹿斑比般的大眼凝望着他,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叫艾丽德-弗雷泽。
一个优美隽永的苏格兰名字。
天然去雕饰的艾丽德,呈现出如同马里湖般澄澈的纯净,任何想要在美丽中寻得安宁的男人的心灵,都无法不随着艾丽德的睫毛而微微颤动。
段位比安德莉亚更高一筹,但韩易却依然无动于衷。
“太刻意了。”韩易如是点评道,“这就像是……矿泉水和纯净水的区别,看起来差不多,但一入口就能品出不同。”
“哦。”赵宥真了然颔首,“你入口了。”
“咱别玩文字游戏哈,你懂我的意思。”韩易无奈地看了一眼宥真,“也许这么说听起来有点装逼,但是在伦敦……我确实能感觉到,有很多人想要有意无意地接近我。”
“我之所以会跟你这么坦然地去分享这些,就是因为,我发现,虽然有这些形形色色的诱惑,但是我好像炼成了一种……怎么说呢……”
“饱受考验的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