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从未设想过的人生
“‘纵观历史,我们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夜空中闪耀的群星’。”
“‘哲学家、科学家、艺术家、作家、战士、皇帝、牧师,乃至议院里的政客,人们总是津津乐道于他们的卓越品格与伟大成就,为他们著书立传,长篇累牍地阐述他们为推动人类文明发展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我隐约知道巴尼耶想要引出什么样的论点,这让我相当疑惑,甚至可以说深感不安。我跟他说:‘英雄叙事,是任何社会想要继续进步的前提。崇拜英雄,鼓励普通人成为英雄,一个国家、一个文明才能永葆活力,这有什么错呢?’”
“‘英雄叙事当然没错,夫人。但谁能为英雄主义做一个范围限制呢?我可以极有自信地说,所有伟大的人物与历险背后,都有金钱的存在,都有那么一个掌握金钱的人,在为他们提供支持。缺少了这样一位幕后支持者,任何崇高的事业都不会获得成功。’”
“他的理论,并没有说服我,也没有让我安心。相反地,它让我更加迟疑、更加恐慌。因为,自出生以来,我浸淫了数十年的教育系统与价值体系里,就没有金钱和财富的位置。它们永远是作为负面形象出现的两个元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亲爱的,‘您的父亲不就是这个国家最富裕的资本家吗’?这点我承认,但即使是我的父亲,也没有把财富放在那样崇高的一个位置上。如你所知,他是一个坚定的法西斯主义者,在他的观念里,集权专制、军国主义、对反对派的强行镇压、自然形成的社会等级制度、个人利益从属于国家或种族的利益,还有对社会和经济的严格管制,这些东西才是一个完美社会所需要具备的属性。”
“财富是什么?富人是什么?在一个完美的法西斯主义社会里,他们是邪恶的,是不被容忍的,是对人类文明有害的。看看那个时候的德国是怎么对待作为财富象征的犹太人,就知道了。虽然从来没有跟我沟通过这一问题,但我知道,我父亲一生都带着羞耻感在生活。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逐利的商人,并没有为他心中的理想国做出什么贡献。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创立拉卡古勒的原因,为什么会打开欧莱雅集团的大门,供那些纳粹分子避难。”
“我鄙夷我父亲的绝大多数观念,但对于财富的属性,我跟他却有着同样的认识——也许出发点不同,但是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无甚差别。因为,不管哪个学派、哪种主义,都对肆无忌惮的财富收割和资本扩张持反对态度,即使是资本主义……再纯粹的保守派,也不会驳斥‘金钱能使人腐化’、‘金钱是万恶之源’这种几乎被全人类一致认同的观点。”
“因为……金钱确实会令人腐化,不是吗?人们可以为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财富,对彼此犯下最骇人听闻的罪行。”
“作为这个国家,乃至这片大陆最富有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到1987年为止,六十二年里,和我父亲一样,我也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负罪感。我甚至觉得,我的负罪感应该比我父亲的要强烈得多——毕竟,不管怎么说,他的财富来源于奋斗,而我的财富,来源于继承。”
“我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过,财富,居然是人类社会英雄叙事的重中之重。”
“财富,不应该是故事里的最大反派吗?”
“那天丽兹酒店的套房,是一个对我来说非常安全且舒适的环境。大家都喝醉了,正在引亢高歌、彻夜狂欢,我跟巴尼耶的这段对话,不会有书面记录,哪怕流传出去,也会因为缺乏证据而不被采信。于是,我把心底的疑惑,一股脑地全倒给了巴尼耶。”
“‘人们之所以会妖魔化财富,正是因为它是文明诞生以来,最强大的一股力量,没有任何别的东西能与之匹敌’,巴尼耶这样回答我的问题,‘曼萨-穆萨,如果没有他的滔天财富,位于撒哈拉沙漠边缘的廷巴克图,永远不会成为伊斯兰的文化中心。美第奇家族,没有这帮热爱艺术的佛罗伦萨银行家,米开朗基罗们要到哪里去创作他们的作品?旷野里?没有这些慷慨解囊的富豪,文艺复兴永远都不会发生……没错,是永远。即使美第奇家族不去做这件事,也必须有其他家族手捧金币,为艺术家们开辟一片可以自由挥洒创意的天地’。”
“‘我承认你说的这些很有道理,乐善好施的赞助者,能帮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好’,我摇摇头,反驳他的观点,‘但这并不能让他们成为历史上最重要的那一小撮人,更别说历史的起源了。伱可以举佛罗伦萨或者威尼斯的例子,或许这些地方,却是存在商业贵族统治国家的情况,但这在世界范围内绝非广泛的现象。许多文化仇视商业和商人,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政治权力,别说财产,就连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掌控’。”
“‘那是因为,打压他们的那些人,拥有更为惊人的财富’,巴尼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争辩,‘商业不代表财富,商人也不代表财富。商业交易只是人们获取财富的其中一个方式而已,战争、政治、掠夺、偷盗,从广义上来讲,这些都是人类累积财富或者失去财富的方式。我知道你所说的那些文化,我当然也明白,在世界历史上,绝大部分地区、绝大部分时间,商人都不是最具影响力的势力。但您有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在世界历史上,绝大部分地区、绝大部分时间,商人,其实都掌握不了社会的绝大多数财富?’”
“我愣住了,因为我还没有从这个角度去考虑过问题——财富是财富,商人是商人,两者并非一体共生。皇帝、将军、军阀、各式各样的统治者,能支配难以计量的巨额财富的人,通常都是他们。”
“‘尤里乌斯-凯撒,掌管了一个经济产出达当时世界总产值25-30%的庞大共和国。但他拥有的,仅仅就是一个终身执政官的头衔吗?不,夫人,他拥有整个国家差不多五分之一的财富,按照今天的货币价值来计算,至少有四万亿法郎……上下埃及都是他的个人财产,这才是他控制半个世界的底气’。”
“‘难道不是他的第一日耳曼尼亚军团,和其他效忠于他的士兵吗?’”
“‘您用什么去喂饱他们呢?就像您遍布全球的雇员一样,没有金钱作为回报,他们会数十年如一日地忠诚奉献吗?就像我说的那样,战争、政治、掠夺、偷盗……政治里,当然还包括税收,这些只不过是人类攫取财富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军队的杀戮和征服,归根结底,是为了什么,您能告诉我吗?’。”
“‘夫人,我不是一个学识渊博的智者,但我是个竭尽全力的生存者。我没有三千年的寿命,但我能看到文明的发端。在物质世界里,人类的生存依靠资源,之所以会形成聚落,也是因为这是最有效的一种获取资源的方式。一群人比一个人能狩猎到更多的动物,也能互相交换彼此所需的东西,这是人类文明的萌芽。’”
“‘但以物换物的最大问题,就是人们没办法总是找到两样价值相同的货物来进行交换。三件粗布衣,只能用一只羊来交换——没错,你也可以用一件粗布衣,来交换邻居杀死的羊身上剥下来的羊皮……但不管怎么说,每次以物换物的交易,都会有一件商品的价值高出另一件,这些剩余,在交易之中就变得毫无价值。’”
“‘货币的发明,就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它能促进一种形式的社会权力,跟其他形式之间的交换,让无价值的剩余获得价值,也让社会变得更加复杂、更加融合,也更加多元。您到现在应该明白了,我所说的财富,不是美元、不是法郎、不是英镑。它是价值、是自由、是权力,是我们追求美好生活的必需品,是人类社会的基石。而货币——贵金属在这里也算货币——是世界通用的,用来计算财富多寡的方式。所以,金钱什么都不是,但它却是衡量一切的标准。’”
“‘人类社会的一切活动,不管是交流还是冲突,都围绕着以自然资源、人力资源,以及其他一切形式的资源组成的,这个名叫财富的概念展开。理解了这一点,就能理解为什么我说,像您这样,能支配社会多数财富的人,才是一切文明和历史的根源,因为历史就是由财富肇始、由财富书写的。一个人可以同时是皇帝,也是富人,但富裕永远是至关重要的那个点。就算有人非常特殊,对资源完全没有渴求,对财富累积没有原始的冲动,他的人生目标圣洁到没有半点世俗的浸染,他也必须为周围有需要的人提供财富,才能获得团队的支持、群体的帮助,才能继续有效推进他的事业。哪怕地位崇高如教皇,亦是如此,不是吗?控制整个意大利中部的教皇国,跟现在的梵蒂冈,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整个人类文明,都建立在财富的基础上。换句话说,只要还有社会这一概念的存在,能够掌握并调动多数财富的人,就会是这部大戏的绝对主角……’我喃喃低语,总结着巴尼耶的长篇大论。”
“‘不是主角,是导演……不,甚至不是导演,应该说是制作人。哪怕是导演,也得听您的话。’”
“‘我知道这对我很有利,但它听上去并不像是个大多数人会满意的世界’,借着酒劲,我宣泄着我从没对任何人表达过的理念,‘总有一个国家、一种制度、一种理念,能够让大多数人都成为主……不,制作人的,对吗?人类如此聪明,我相信总能找到办法……这是我们进步的唯一方法,让财富就停留在我们几个老家伙手里,靠我们的意愿和好恶来推动社会发展,会出大问题的。’”
“‘确实有一个国家能做到您说的这点。’巴尼耶点点头,说,‘一个我们仍未见到的国家。’”
“我吃了一惊,追问他:巴尼耶先生,你的意思是……”
“他没有让我讲出那个词,毕竟以我的身份来说,那应该是我最忌讳的禁词。他注视着我,微笑道:夫人,我反复强调,我知道我是个渺小的普通角色,但我的六十年代,也是在巴黎,通过积极参与PSA的活动来度过的。这句话说完,我就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那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但却不是我们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任务。’巴尼耶叹了口气,那口气重得让我的心也跟着一沉,‘想要让所有人都成为他们自己生命的主宰,就必须让所有人都获得一切他们需要的、想要的东西。我毫不怀疑,这将在未来某一个时间节点得到实现。毕竟,您看,四十万年前我们需要全人类的努力,才能生出一点小小的火苗,而现在,我一个人,就能为您点燃它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往我嘴里塞了一根香烟,继续说道:我对我们人类,有不容玷污的、无上光荣的信心,我们作为一个物种,总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但作为个体,您,和我,还有能记住我们的后代,很遗憾,都无法亲眼得见。”
“我们仍然活在这个现实里,仍然只有少数人能成为历史的制作人,仍然只有少数人,有改变一切的能力。”
……
“哇噢。”
安静地听芭芭拉讲到这里,韩易终于发出了一声感叹。他对巴尼耶的印象,也产生了不小的转变。
他没有想到,这位一生都在追名逐利的犬儒主义者,内心竟然坚定奉行着人类历史上最浪漫的主义。
不,也许他不一定坚定奉行,毕竟之后的人生里,他极少真实展现出类似的光辉,但通过这段对话,韩易知道,他的心里,至少有一杆秤。
他更没有想到,这位十六岁开始就混迹于社交圈,根本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活动家”,竟然对人类社会的本质有如此独到而深刻的见解。
不过,也许这正是弗朗索瓦-马力-巴尼耶在进行深入思考时的优势。
脑子里所谓的正统理论装得越少,才越能化繁为简,直击要害。
“Yeah。”
芭芭拉食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笑道。
“我从小就对……上流社会有不少刻板印象,你懂的,基本上绝大多数我这个年龄,在2000年代流行文化的滋养下长大的孩子,对世界的看法都大同小异。”
“好与坏,正义与邪恶,早就有了各自固定的角色形象。所以,夫人告诉我她跟巴尼耶的这段对话时,我自己也深受触动……这就是这么多年,我还能清楚记得这场跟我无关的对话的关键原因……我时不时就会把它翻出来,细细品味。”
“可以说,夫人不光在职业生涯方面,对我起到了无可替代的推动作用。在精神层面上,也为十七岁的我上了极为宝贵的一课。”
“职业生涯。”
“我想,即使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到故事的结局了……我们就快要到故事的结局了……”
……
“‘你一直在提到的这个,制作人角色……巴尼耶先生,在你的心里,像我这样的人,是如何做制作人的呢?’”
“‘通过再分配。’”
“‘你的意思是,捐款?’”
“‘不不不,夫人,人们通常会要求富裕阶层交更多的税,或者捐更多的款,以承担起更多的社会义务。好像如果你们不缴税、不捐款,就不会对这个社会做出贡献似的。我不是一个激进主义者,夫人,我的自由倾向,建立在对这个世界运转规则深刻的认识之上……你们对财富的再分配,其实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你们购买的每一辆车、每一艘游艇、每一架私人飞机,乃至雇佣的每一位管家、想用的每一顿晚餐……简单来说,你们的每一次消费,每一次从口袋里掏出钱的行为,都是在进行财富的再分配。’”
“‘你们让其他人获得了拥有更多财富的机会,从而赐予了他们更多的社会权力,以及更强的,改变历史的能力。’”
“‘我不知道我吞进肚子里的油封鸭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我开了句玩笑。”
“‘那是因为您没有用心去观察您周围的世界。设想一下吧,今晚我们在Jamin餐厅吃的晚餐,那位服务我们的侍者叫维克多。如果维克多……是一个想要在巴黎闯出名堂的歌剧演员,但生活窘迫,得先靠在餐厅里打工维持生计。账单上那10%的服务费,能帮助他在巴黎多待上一周的时间,也许就是这一周,维克多就能拿到一纸常驻演员的合约,成为法国歌剧界下一位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再想一想,刚刚您对圣罗兰先生许下的承诺,不更是如此吗?一句话,就能让他的品牌远渡重洋,以香水和化妆品的形式,摆在上万家百货公司的货架上。’”
“‘我们每个人都在以这样的方式书写着自己的历史,也同时改变着他人的历史。只不过普通人拥有的财富少,能掌控的社会权力少,写出来的历史鲜有人评阅,也极难影响到他人的历史轨迹。而您,一位四百亿时尚帝国的拥有者,哪怕是随意的一句夸赞,甚至是一次仅持续了数秒的对视,就能在您或知情、或不知情的情况下,永久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这就是我所说的制作人,夫人。好莱坞再强大的制作人,也不及您百万分之一。’”
“‘这,才是您的财富,给您带来的最强大的能力。’”
“‘扮演上帝,并重新定义上帝。’”
坐在内格雷斯科四楼大堂的血红色沙发上,贝当古夫人平缓优雅地讲完了她的故事。
“亲爱的芭芭拉,对于巴尼耶讲的这番话,你怎么看?”
“他这句话,太大胆了。扮演上帝。”十七岁的芭芭拉,哪里会对财富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体验和认识?她努力想了想,抛出这样一句回答,“我觉得……他应该是想要用这种方式,诱骗您去……出任这个所谓的制作人角色,赞助他,让他衣食无忧。”
“他听上去像个骗子,是吗?”
“我个人的意见。”
“那你觉得骗子……有没有可能也说实话呢?”
“如果这有利于他们的骗局。”芭芭拉略微思忖片刻,说道,“如果他们能从中得益,哪怕全说的是实话,都没关系。骗子最想要的不是欺骗别人,而是欺骗别人之后能拿到的东西。所以,要是说实话就能达成目的,骗子也会变得诚实。”
“你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我太喜欢你了。”贝当古夫人抚掌大笑,“我知道巴尼耶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机灵鬼,跟你不一样,如果说你是一只……直率可爱的小狗,那他就是一只故意弄伤自己,在我面前装可怜的野狐狸。”
“活了六十多年,什么样的角色没见过。巴尼耶先生其实一点也不聪明……他只是机灵,不是聪明。他以为他真能骗到达利、诺阿耶或者我这样的人,还因此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那真相是什么?”芭芭拉迫不及待地追问。
“真相是我……”翻译到嗓子快要冒烟的阿兰再一次犹豫地停了下来,在夫人冷淡又充满威压的眼神注视下,才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转达她的意思,“我给了他钱,给了他很多很多钱。但那不是奖励,也不是投资,更不是赠予……只不过是我,借他个壳子,去做点我一直想要做的事,享受一下他给我启发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可以去享受的快乐而已。”
“借他的……壳子?”
“有些事情,不方便我自己出面,当然也不方便告诉你。”
说到这里,贝当古夫人颇有些孩子气地冲芭芭拉眨眨眼。
“我理解的,夫人。”芭芭拉一知半解,但点头的动作却异常严肃。
“你真的理解吗?”
“我……”芭芭拉欲言又止,数秒之后,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来,“也许还需要再学习一段时间。”
“想要学习吗?”贝当古夫人双手攀上脖颈,三两下便解开了一直鼓鼓囊囊堆在外套上方的橘色围巾。
“想。”芭芭拉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给自己提供什么,但她很清楚,这是她绝不想错过的一次邀约。
“那就在实践中学习吧。”贝当古夫人拒绝了阿兰的搀扶,自己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走到茶桌对面的芭芭拉面前,附下身子,为她裹上了围巾。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这糟糕透顶的假期而沮丧,但别太过介怀,亲爱的芭芭拉……”
“你的假期,这才刚刚开始。”
……
“所以,接下来,你就成为了欧莱雅的全球代言人。”
“成为全球代言人是2012年的事情了,两年……不,一年半之后。”芭芭拉摇摇头,浅笑道,“刚开始,是科颜氏、植村秀和美宝莲,然后是乔治-阿玛尼美妆、拉尔夫-劳伦香水、华伦天奴美妆和伊夫-圣罗兰美妆。2011年上半年开始,我几乎接遍了欧莱雅集团旗下所有品牌的广告,而且都是那种……全球大规模铺货的广告。旗舰店、广告牌、机场,哪里都能看到我的脸。”
“就连IMG的经纪人都在猜测,我是不是被迈耶斯家那两位继承人中的某一个给看上了,但这种猜测,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2012年上半年,我成为了欧莱雅的全球代言人。”
“欧莱雅通常对他们‘代言人梦之队’的选择极为挑剔,很少有模特,基本上都是艺术家、演员和女性社会活动家,比如伊娃-朗格利亚、艾西瓦娅-雷、海伦-米伦,这些在各自领域已经功成名就的女性先锋。”
“我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其他光环,就能成为欧莱雅全球代言人的现役模特。”
“而我那时……连十九岁都没满。”
“哪个继承人,在2012年,都没办法帮我拿到这个代言合约。”
“从那以后,我的职业生涯就变得……一帆风顺了,两三年不上时装周也没关系,时尚杂志的封面和其他品牌的广告代言,只会络绎不绝地如纸片般飞来。”
“你后面还见过贝当古夫人吗?”
“再也没有见过了,不过,有交换过几封书信,发过两三次邮件,甚至还打过一次电话。但是电话对我们来说太难了,必须得有一个人在中间翻译,还是文字更简单一些。”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这样帮助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
“你的答案呢?”芭芭拉将问题抛了回去。
“我认为,她也在用你做壳子。”
“用我做壳子……干什么呢?”
“体验……另外一种人生吧。”韩易摩挲着下巴,“她浪费了六十二年,接下来的时光,青春也不会再倒转,所以她利用自己的财富,按照巴尼耶的理论,改写了你的人生故事,以制作人的身份,体验这多姿多彩、层次繁复的满足感。我说的对吗?”
“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因为夫人从来就没有跟我透露过这样做的原因。”芭芭拉蜷起身子,左手环抱住膝盖,另一只手依然紧紧攥着手机,注视着屏幕,鼓起了腮帮子。
“那你的猜测是?”
“跟你的想法一样。她在做人生的制作人,他人的人生。制作人、导演、演员,三位一体,她的财富,变得有了意义,也有了生命。她可以利用自己的财富,在她能看到的每一处地方,每一个人身上……扎根、繁衍、重生。”
“她把我……糅进了她的宇宙里。而我带着万分的感激,欣喜地接受她的邀约。”
“糅进了……她的宇宙。”
韩易微微眯起眼睛,咀嚼着芭芭拉的话。
没多久,他便重新朝屏幕里的匈牙利姑娘,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芭芭拉。”
“这次谢谢我……是出于什么原因?”芭芭拉皱皱鼻子,声线灵动。
“帮我解决了是否要买下这艘游艇的问题。”
“噢,是吗,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会买下它。”
韩易语调坚定。
“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我会用它们作钥匙,带我开启好多好多……我从未设想过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