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英伦夜雨
床头与被褥，只是战斗的起点。
低矮的窗台前几乎被整条扯下的窗帘，一尘不染的洗手池上布满手印的无边玻璃，还有淋浴间里同时浸湿二人的莲蓬头。
待青春的疯狂稍稍止息，伦敦的天空已经被深沉的波斯蓝和妖异的皇室紫完全渲染成了另一番景象。
位于欧陆以北，离极昼圈更近的英伦三岛，比起洛杉矶来说日落时间要晚得多。时针得走过九这个数字，城市才会完全沉入夜色。因此，若是不看手机，人们完全无法按照正常的天气概念，来判断当前的时间。
特别是当一场雷暴正在席卷英格兰南部的时候。
零星让天空变成银白色的枝状闪电，仿佛从世界尽头传来的隆隆雷声，再加上拍打着窗户的密集雨点，让卧室内更显静谧悠然。
雷雨天，正是缠绵的好时候。
“六点……五十。”
慵懒地趴在韩易胸口，芭芭拉与这位年轻富豪之间完全没有任何阻隔，只有一条并非完全干燥的白色浴巾，随意地搭在私密部位，勉强覆盖险些乍泄的春光。
“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韩易用几不可闻的轻微声线喃喃自语了一句中文，随即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算是给自己一个鼓励和认可。
“你在说什么？”芭芭拉的左颊紧贴着韩易的肌肤，舒适地呼了口气。
“听上去很浪漫的样子。”
“Iliterallysaid……”韩易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促狭的笑意，实话实说，“Onehourandfifteenminutes。”
“你在算时间吗？”
芭芭拉左手捧着韩易的脸颊，右肘靠在绒被上，略微撑起身子，难以置信地摇头笑了起来。
“真是个幼稚鬼。”
“刚才咬枕头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叫我的……嗷！”
胸口被掐了一把的韩易疼得龇牙咧嘴，拿健身房当第二个家的超模，手上的力气自然小不了。
“你刚才的舌头要是有这么灵活就好了。”
比赛开黄腔的话，芭芭拉的功力可一点也不逊色。
“已经在学习了。”
“乖孩子。”
来自布达佩斯的柔情之吻，让韩易又有些蠢蠢欲动的意味，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温柔乡里再沦陷下去了。
“So……”
韩易张开双臂，试图找一个恰当的话题来转移彼此之间又要升温的旖旎氛围。
“So……”
芭芭拉转转眼珠，帮他下了台阶。
“你的手机应该已经充好电了。”
“应该已经充到100%了。”韩易点头。
“嗯，我觉得没那么快。”芭芭拉假装皱眉思考，“50%差不多。”
“哇噢。”韩易瞪了瞪眼，“真伤人。”
“Ok，ok，那就70%。”
芭芭拉莞尔一笑。
“我们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芭芭拉又在韩易的额头上啄了一下，扭扭身子准备下床。
但也许是动作太大，引起了韩易身体的共鸣，这间宁静的卧室里，响起了一阵代表饥饿的肠道蠕动声。
“Hmmm，看看吧。电充好了，但代价是什么呢？”
芭芭拉得意洋洋地双手叉腰，像是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不过，不幸的是，就在最后一个单词落下的瞬间，她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脸色微红，捂着嘴偷笑的芭芭拉-帕文，在韩易眼中显得无比可爱又充满生命的元气。
如果她穿着衣服的话，这份欣赏应该会更纯粹一些。
“来，披上这个。”
韩易翻身下床，从浴室里找到芭芭拉的黑色丝绸睡衣，披在对方肩上，这才开始寻找自己衣物的踪迹。
“糟糕。”
韩易咧咧嘴，苦着脸把他那件掉了四颗纽扣的白色衬衣举到眼前。
“弄坏了。”
“这是报复。”
芭芭拉奶凶奶凶地展示她的小虎牙。
“别急，穿我的，我有很多oversize卫衣……噢，不对，你穿正常的就行，你的尺寸应该跟我差不多。”
“……我甚至搞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在夸我。”
“当然是夸你啦，哪个男人不想变成维密天使呢？”
调笑间，二人笨拙地帮对方穿好衣服，然后像是一对不该留宿在女方家的高中情侣，蹑手蹑脚地溜到一楼。
这间排屋的上下隔音效果确实很不错，韩易和芭芭拉在三楼拆家拆得不亦乐乎，费亚穆-德尔维希却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电视里英国司法部长迈克尔-戈夫正在回答媒体关于脱欧的问题，但静音状态下，很难听到他究竟讲了些什么。
“你先去坐一下吧，易。”
芭芭拉拍拍韩易的手臂，用气声说道。
“我去做饭，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吃……这个天气，应该很难打到车去餐厅。”
“不，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做饭？只有女人在厨房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帕文小姐。”
“你也会做饭？”
“看，这就叫性别歧视。”韩易撇撇嘴。
“不，这是财富歧视。”芭芭拉摊开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从小到大，家里应该每周都会换一个米其林大厨才对吧？”
“你看到这双手了吗？”
韩易很不服气地伸出他那双没有一处老茧的手，前后翻面向芭芭拉展示。
“这是双长久以来自力更生的手……不对，好像有点歧义。”
看着憋笑憋得超级辛苦的芭芭拉，韩易发出了挑战。
“我敢打赌，我做的东西，比你做的好吃。”
“Mister，it‘son！”
芭芭拉看样子被冒犯得不轻。
“你可以说我胖，你可以说我猫步走得不专业，但你不能说我做饭不好吃！只要在布达佩斯，我和我的姐姐几乎每天都自己做吃的，从来没停过。”
“首先，我没说你做的不好吃……我只是说没我的好吃。”
韩易缓缓伸出食指和中指。
“其次，次数跟技术没有关系。”
“那就是你刚才只能来两次的原因？”芭芭拉微微眯起眼睛，指了指天花板。
“Ouch。”
韩易受到了今天最大的一记暴击。
“来吧，先生，今天我必须要在厨房里击败你。”芭芭拉-帕文的好胜心被勾起，拉着韩易的手来到一楼的尽头，“开始之前，我们先定下三条基本规则。”
“你说。”韩易双手抱胸，欣然应允。
“第一，不能寻求帮助，菜式必须自己独立完成。”
“没问题，这双手就是独立的象……算了，越说越有歧义。”
“第二，不能偷看对方的烹饪流程和技巧。”
“看了我也记不住。”韩易一脸严肃。
“第……”
认真说笑话的韩易，成功让芭芭拉破功笑场。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才把情绪稳定下来。
“第三……”
“谁先做好谁就赢了！”
还没说完，芭芭拉便利用大长腿和时间差的优势，一个健步冲到冰箱前，开始往外扒拉食材。
“一点也不幼稚，芭芭拉。”
韩易站在原地，轻声叹了口气。
“谁管它幼不幼稚。”芭芭拉-帕文从冰箱里取出两大块牛排，冲着他学小猫呲牙，“我赢定了！”
“为了华国人的荣誉，今天必须跟你拼了。”
韩易咬牙切齿地上阵，但在第一个步骤就犯了难。
“等一下……你家里有酱油吗？”
“有，右边第二个柜子。”
“Kikkoman？！”
韩易看着手中写着萬字的日本酱油，哀叹道。
“这哪里算是真正的酱油啊。”
“我也分不出来呀，我看外面的餐厅都是用这种酱油的。”芭芭拉把牛排放到微波炉里解冻，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而且匈牙利菜不用酱油，我只有吃生鱼片和寿司的时候才倒一点。”
“行吧，这样的话做出来味道可能有点不正宗，不能怪我。”
“现在就开始找理由啦？”
芭芭拉无实物表演，往自己头上戴了顶王冠。
“可以提前投降的哦。”
“等一下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好吃得想把舌头咬下来！”
“不准偷看！”
……
“我不太理解，韩先生、帕文女士。”
盘腿坐在茶几前，费亚穆-德尔维希眨了两下眼睛，用力揉了揉，怀疑自己是不是起猛了，看见了重影。
“如果我错了，请随时纠正我……”
“但我面前这两道菜，不是一模一样吗？”
“不一样的。”
同样盘腿，坐在费亚穆对面的芭芭拉-帕文认真地解释道。
“左边这道是我做的，叫古拉什，也就是匈牙利土豆炖牛肉。而右边易做的这道……”
芭芭拉扭过头，问紧挨在自己身边的韩易。
“叫什么？”
“土豆炖牛肉。”
韩易指指左边的暗红色炖锅，看起来特别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地回答道。
“而且左边那锅是我做的，你的是右边这滩。”
“噢，是吗，我……我可能是刚才口误，把左说成……”
芭芭拉俏脸微红，不得不承认，如果不仔细辨别，中式土豆炖牛肉和匈牙利土豆炖牛肉之间，差别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最后收尾阶段，两个人甚至都往自己的炖锅里撒了一把香菜。
这怎么区分嘛？
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个小时，两个人斗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各自都在极力掩饰自己要呈现的菜肴。
结果，就生出了一对孪生兄弟。
当然，这并不应该令人意外，毕竟芭芭拉的冰箱里，只有那么几种食材，可以用来做一道正儿八经的硬菜。
不然还有什么？
花椰菜饭、红薯泥还是羽衣甘蓝？
永远不要高估了一个职业模特的冰箱储备。
“等等……什么叫一滩！”
芭芭拉给韩易的手臂上来了一拳。
“这是整个匈牙利的饮食文化，融在一个锅里。”
“Jóétvágyat。”韩易双手合十，蹦了一句匈牙利语出来。
“你怎么……”
芭芭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Google查的。”韩易晃了晃手机，“你提供了住所、食物和充电器，我不学两句匈牙利语的话，未免太不懂礼数了。”
“但你的发音居然……”
虽然惊叹于韩易的语言天赋，但芭芭拉并没有在这一话题上逗留太久，毕竟她还有一场关乎国家荣誉的战争要赢。
“好了，费亚穆，你是今天这场厨艺对决的唯一评审。”
“好的，帕文女士。”
“忘掉你刚才听到的一切……你不记得哪道菜是谁做的了。”芭芭拉超级严肃地嘱咐。
“我忘完了，帕文女士。”费亚穆更加严肃地点头。
“一边一勺，都得至少吃到土豆和牛肉……然后！品尝第二道菜的时候，记得先喝点清水漱口。”
“我准备好了，帕文女士。”费亚穆左手执勺，右手握杯，像是个刚接到任务要去拉卡打仗的战士。
“Ready，set……go！”
下达比赛开始的指令后，参赛选手芭芭拉-帕文便双手托腮，一脸期待地看着费亚穆从左边的锅里舀出一点，放进餐盘里，用叉子送入口中仔细品尝，然后在饮下一小半清水后，对右边的炖菜进行相同的操作。
“我必须得说，帕文女士……”
费亚穆咂咂嘴，像是在仔细品味。
“确实是右边，您做的这道，味道要好一些。”
原本以为能赢得宅邸主人振臂欢呼的答案，却让芭芭拉掩面哀叹。
“其实右边这道才是我的。”韩易笑眯眯地跟费亚穆说道。
“噢。”
费亚穆有些尴尬地低头喝水。
“我以为是芭芭拉的，才选的那个。”
“哇噢，费亚穆。”韩易哑然失笑，“所以你不是根据口味？”
“就像您说的一样，韩先生，帕文女士提供了住所、食物和充电器，如果我不选她的话，确实不太礼貌。”
“哈，原来如此！”芭芭拉重新振奋精神，“那如果让你真的按照味道选的话，你会选哪个？”
“左边那个。”费亚穆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但实际上……”
韩易举起手。
“真实情况是，左边这道是我做的。”
Qadreqin!
费亚穆的大脑彻底过载了。
看到费亚穆逻辑完全被绕乱的迷茫表情，韩易和芭芭拉相视一笑，击掌庆祝。
他俩其实在发现两道菜长得特别相近的第一时间，就互相品尝了对方的手艺。
不得不承认，芭芭拉-帕文的厨艺确实相当精湛。
当然，韩易这道缺了八角、桂皮、姜和辣椒，料酒也是用啤酒替代的川式土豆炖牛肉，也获得了芭芭拉的认可。
事实上，去掉辣味的中式炖菜，要更符合芭芭拉的胃口一些。虽然匈牙利菜被称为是全欧洲最辛辣的菜系，甚至没有之一，但芭芭拉本人确实不怎么能吃辣，她自己做的古拉什也是没放辣椒的清淡版。
之所以还要让费亚穆来当裁判，其实就是为了看看憨厚的大个子是会选择坚持公正，还是在俩人布下的思维陷阱里晕头转向。
“我对你很失望，费亚穆。”
韩易站起身，朝厨房走去，笑意吟吟地转头对自己的私人保镖说道。
“我还以为你会秉持公正。”
“我是为了……”
费亚穆张了张嘴，把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我是为了您呀，老板。
“别理他。”
芭芭拉-帕文朝费亚穆竖起大拇指。
“我很喜欢你，费亚穆。实际上……为什么不来为我工作呢？”
“你负担不起他的！”韩易的声音从厨房里飘来。
“是吗？”芭芭拉歪歪脑袋，“他给你开多少？不需要具体的数字，你给我……比个手势就行。”
“大概这么多，帕文女士。”费亚穆伸出三根手指。
“好吧，我想这份工作邀约得延期到下辈子了。”
每年花25万美元租房子已经是件很奢侈的事情了，再用收入的十分之一来请个保镖……这种级别的消费，哪怕从13岁开始就自己工作赚钱的芭芭拉也还是够不着。
“别挖费亚穆，他是我最爱的叔叔。”
韩易端着两份白米饭和一个留给芭芭拉-帕文的空盘回到客厅，胳肢窝里还夹着三瓶零度可乐。
芭芭拉家里没有别的碳酸饮料，一整个冰箱里起码有一半的空间放得是零度。
可口可乐TastetheFeeling系列的全球宣传广告，是芭芭拉-帕文第一份时尚圈之外的商业通告。报酬不少，赠送的产品更是管够。
“他是每个人最爱的叔叔。”
芭芭拉和费亚穆起身接过韩易手中的餐盘，一人攥了一只铝罐在手里。
“没想到今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也没想到在巴黎时装周开始前的一周之内，我居然还有机会吃到古拉什。”
撬开易拉环，芭芭拉将零度可乐举到半空中。
“所以，感谢你们在这个糟糕的雷雨天里，成为闯进帕文宅邸的不速之客。”
“如果有任何媒体又把我称为大码模特，我会把责任全都推到你们身上。”
“非常奇怪而且消极的祝酒词，但是……”
韩易跟芭芭拉轻轻碰了碰杯，笑着眨眨眼。
“周三愉快。”
“周三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