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关于未来
“140万美元。”
徐忆如这辈子没有如此认真地念过一个数字。
她无比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每个音节的发音都极为清楚。
“你是说，我们现在坐的这辆车，140万美元？”
“是的。”正在专心驾驶的韩易点点头，他没打算欺瞒徐忆如，毕竟网络时代，只要有心，半分钟不到就能查到同款车型的所有历史成交价。
“准确地说是141万美元，加税之后154万美元多一点。”
听到韩易万分确定的语气，徐忆如像是被放了气的可爱玩具娃娃，贴在法拉利250GTSWB光滑舒适的牛皮椅背上，眼神放空，目光毫无焦距地平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半晌，徐忆如似乎才收拾好心情，她刚想张口，汽车里忽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Don’tStopBelievin’……”
“HoldontotheFeeling！”
“小徐，能帮我点一下通话键吗？谢谢啦，蓝牙连上的。”
此时的韩易确实腾不开手，正是下班高峰期，不管走I-10还是CA-110，都能堵得让人怀疑人生，等到从高速匝道下来，估计饿劲早就过了。因此，想要从南加大到鮨元所在的小东京，最快的路线就是横穿整个市中心。
洛杉矶市中心的交通规划，就像环球影城的纽约街布景一样，乍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实际上实用性为零。这条街只能直行、下一条街仅允许左转，如果你左转了，会发现有一个临时禁止通行标志立在那儿……如果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可能在这里吃到罚单。
最要紧的是，法拉利此时正行驶在南大街上，前面一个路口，就是塞西尔酒店。
没错，蓝可儿出事的那個地方。
2015年，韩易同样在美国读书的高中同学来洛杉矶找他玩，为了图便宜，定了一间市中心80美金的酒店。到了现场才发现，是揽不到客人的塞西尔酒店，在网上换了个名字。
韩易催促同学赶紧退房，换地方住。他在酒店门口停好车，准备趁着大白天，帮同学搬运行李。
可怖的是，刚走进酒店大堂不到两步的距离，韩易就感觉到周遭的温度明显比外面低上许多，五月份的洛杉矶逼近一百华氏度，但塞西尔酒店的温度竟然像冰窖一样让人忍不住唇齿发冷。
下一秒，韩易的鼻血就像打开了水龙头一样，止也止不住，找前台费了半卷纸，才算勉强清理干净。韩易发誓，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的血，至少能有500cc，但那个神情冷漠的中年白人前台看他的眼神却一点也不惊讶，就像这种事本来就该发生一样。
韩易被吓得不敢上楼，立刻离开大堂返回车上，但即使是这样，第二天他还是发起了惊人的高烧。连续一周半的时间，怎么样也退不了热，甚至连期末考试也错过了一门，最后不得不到校医那里开了个证明，才得以补考，保住GPA。
从那时开始，每次路过这个街口，韩易都战战兢兢，连目光都不敢往塞西尔酒店的方向飘移。
徐忆如对韩易的这个心理阴影自然非常清楚，事实上，韩易生病的那一周半时间里，如果没有她每天送药，可能还真的撑不下去，而且宝岛社会，本来就对各类玄异志怪的事情深信不疑。
她点点头，手指触向屏幕。
就在同一瞬间，南大街与第七街交汇处的路灯突然转黄，离街口还有一段距离的韩易只得踩下刹车。他与这辆250GTSWB还在互相熟悉的磨合阶段，这一脚刹车踩得有些大。
徐忆如本来指向通话键的食指，因为惯性原因向上移了几寸，好巧不巧地点到了刚刚弹出的短信通知。
“大通账户：一笔贝弗利山奥加拉名车行#03的消费$3317850.49已于03/01/201617:59:03PST完成，该笔消费超过你警告设置中$1000的限额。”
“大通账户：S42H19LLC.于03/01/201617:59:04PST向账户(...6102)存入$2625000.00，该笔存款超过你警告设置中$2500的限额。”
“大通免费风控信息：刚才存入的$2625000.00是否是您的交易？确认回复1，拨打大通服务热线回复2。回复STOP停止订阅。”
三条短信由同一个号码发送，在同一个对话框中出现。
这下，想看不到都难了。
如果现实是一部动画，那么此时徐忆如的头发，应该已经被画框外的一道惊雷劈得竖立起来了。
什么鬼？
真人秀喔？
徐忆如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转过脑袋，眼神与正好在等红灯，有空余时间看向手机屏幕的韩易交汇。
“那什么，小徐，我……”
“不好意思喔，我，我不是故意看到的。不小心点到了。”徐忆如连忙退出短信，返回通话界面，按下通话键，“我帮你按好！”
“韩先生，我是瑞恩。这是我们的办公室电话。”
“来电是想通知您，您在奥加拉名车行的交易已经成功了，请您注意查看短信。”瑞恩活力十足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来，“另外，布兰登那边刚刚给了回复。三个买家已经退出竞价，现在剩下一个实名买家，霍华德-肖尔先生。他将报价提高到了3420万美元。布兰登想知道您是否会进一步提高报价。”
“那个作曲家吗？”韩易说的是指环王系列的那位加拿大配乐师。
“不是，是来自英国的一位金融企业家。肖尔资本集团的创始人。”
“那……试试3450万美元吧，麻烦你把价格报过去。”
犹豫了片刻，韩易还是决定当着徐忆如的面给出报价。
本来就没打算瞒。
为什么要瞒？
不是偷来的，不是抢来的。
是打了我一巴掌的手机给的赔偿金。
韩易一边踩下油门，迎着绿灯向前行驶，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徐忆如的反应。
又是一道惊雷。
小徐已经被劈得焦黑了，正在冒烟呢。
韩易没有打扰处在震惊情绪中的徐忆如，十多分钟后，他们抵达鮨元。周一六点半的食客并不多，或者说大多数人还堵在路上，在前台接待的指引下，二人在餐厅东北角的角落里落座。点好菜，添好茶，直到二人的主食都已经上桌，韩易才主动提起那个双方都在思考的话题。
“家里给的。”韩易先甩出一个压舱石般的结论，“我准备留在美国发展，所以他们打了笔钱过来，让我管理。”
你不如跟我说是强力球赢的。
徐忆如在心里默默吐槽，两年多的时间让双方对彼此的家庭情况有深刻透彻的了解。徐忆如跟她妈妈Facetime的时候，坐在驾驶位的韩易也会热情地打个招呼。
而只要韩易母亲知道他正和徐忆如在一起，不出意外也会打来微信视频，跟女孩闲聊两句。
没别的，韩家上下都是小如的颜粉。
徐忆如很喜欢直率爽朗的令阿姨，但要让她相信韩易家是秘而不宣的隐形富豪，确实还不如直接告诉她，韩易刮中了上一期的强力球。
哪有隐形富豪是一边支付着每年将近七万美金的学费，一边用福特翼虎考验孩子的呀？
其实即使此时此刻，徐忆如也不相信韩易真的一夜暴富，但停车场里的那台罗素红法拉利、手机上的三条短信，以及来自大通银行私人顾问的通话，却将这铁一般的事实明明白白地垒在了她面前。
“那很好呀，说明阿姨信任你，要独立走入社会了。”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徐忆如从来不会出言质疑任何人，哪怕是她心里极不喜欢的人，也不会从言语里感受到她的负面情绪。
不然那个男生也坚持不了那么久。
“不过……”徐忆如小心斟酌着字句，“哪怕账户里有钱，也不要随意乱花才是对的。你看那么多中彩票的人，有几个能守得住财？”
“我是觉得，房子的事情……可以再考虑一下啦，多思考一下。把钱都花出去了，后面要用的时候会比较难过。”徐忆如以最不唐突也最温柔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三千多万美金，给得再多也不能一次性花光呀！
“没有全花光。”韩易拈了一口寿司饭，送入嘴里。来鮨元，他只吃这种叫散寿司的东西，其实就是各种生鱼片盖在寿司饭上，再配点日式腌菜和山葵。
烹饪理念跟他家乡的盖浇饭有异曲同工之妙。
“啊？没有吗？”徐忆如精心掩饰的惊讶还是最终显露了出来，“那就是说……”
“他们打了1.85亿。”韩易点点头，咽下酸甜的饭粒，“美元。”
默默捧起面前的热茶，小徐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这还劝什么呢？
人生这个电动，已经被韩易打爆机了。
“所以，我只是用其中一部分来置业而已，毕竟未来要在这里长待嘛，买一个舒服一些的地方也是应该的。”韩易帮徐忆如添上茶水，友善地笑笑，“大部分的资金，我还是想花在事业上。”
“想好要做什么了吗？”徐忆如精神稍稍一振，坐起身子，“准备创业喔？”
“创业，或者投资，都可以吧。”韩易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具体怎么样去操作，现在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不过你肯定知道我想做哪一行。”
“音乐嘛，还有传媒、文化、时尚这些啰。”说到这里，徐忆如忽然发现，自己对面前这个今天倍感陌生的挚友还是蛮了解的，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她莫名的有些开心。
小如晃晃脑袋，指尖在茶杯上有节奏地跳动着，可爱至极的甜美笑容，让周遭几个偷瞄的男食客有些恍神。
“对，还有跟这些领域有关的一些新科技，我也想尝试尝试。”
韩易注视着餐桌那头的完美容颜，心中也浮起一串名叫得意的小小气泡。
整个亚洲都为之倾倒的女孩子，对自己的喜好如数家珍。
人总是有虚荣心的，这事换谁遇到，不得捂着被子偷乐好一阵？
“我的建议是从音乐开始，易易，这本来就是你最拿手的专业啊。”两个人都心情渐好，聊天的气氛更显活跃，“听说私人银行都有一些这方面的顾问呐，有咨询过吗？”
“这倒……还没有。”昨天去世纪城，满脑子都是消费和奖励，根本没想起来要问这些。再加上那时候也没有构思出一个确实可行的计划，哪怕当时咨询，能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些模糊的方向而已，“你说的很在理，周五我约了大通的商业关系顾问吃饭，到时候可以仔细聊聊。”
“嗯哼！”徐忆如嘴里塞了块炸鸡，边咀嚼边点头。
“那什么，伱陪我一起去啊！”韩易拍拍脑袋，“帮我参谋参谋。”
“我？”徐忆如双颊鼓鼓地像仓鼠一样，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尖，含糊不清地问道。不管什么动作和表情，只要是小如做出来，都有一种迪士尼二维动画的感觉。
每一帧都是数十小时细心打磨的精致无暇。
“对啊，理财方面你比我专业多啦。”
虽然不是金融专业，但徐忆如确实理财嗅觉极为敏锐，她的强项不是短线，而是价值投资。还在台北美国学校读高中的时候，徐忆如就参加了学校的财经俱乐部，在爸爸的帮助下开设了自己的美股账户。
2012年10月，Netflix的影视流媒体平台刚在丹麦试水，就敢3000美金持有到现在的狠人，你见过没有？
当时，Netflix每股9.28美元。
2016年3月，这个数字是101.58美元。
这只是徐忆如长远眼光的其中一个微小证据而已，上一世的她，光在文心信义就有打通的两套豪华公寓。如果不是重活一次，面前这个宝岛小富婆的财富增值速度，可是他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的。
“我那点算什么啊。”徐忆如不好意思地捋捋肩头的发丝，轻声说道。
在1.85亿美元的韩富豪面前，她确实没什么信心。
“干嘛，能共苦，不能同甘啊？”韩易板着脸，拖长了声调。即使拥有超前的未来视野，韩易也非常尊重徐忆如这样凭借自己的财商就能窥见未来趋势的天才。有知根知底的挚友出谋划策，他做决定也会安心得多。
“跟我同甘喔？”徐忆如笑得特别灿烂，“我怕你养不起。”
“刚刚都跟你说了我养你啦。今天这顿我请，别抢哈。”韩易把卡片放在结账盘里，说道。
“我干嘛要抢？”徐忆如双手抱胸，哼哼唧唧，“你脸大一些是不是？这么多年，装穷骗了我多少顿啦？”
“没有骗呀！”韩易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主动赡养我的啊。”
“绝交吧，我累了。”徐忆如拿起手机，“现在就拉黑你。”
“好啦好啦，我错了。”韩易连忙在微信上给徐忆如发了三遍小猪伏地道歉的表情包，“现在补偿还不晚，对吧？”
“这两天有时间，陪我去趟罗迪欧？巨额酬劳。”
“突然想去罗迪欧干什么？”徐忆如疑惑地问道。
“马上要投资创业了，出去谈项目，给人看这一身可不行。”韩易指着身上这件灰色的USC卫衣，“我的正装也只有为合唱团准备的，总不能出去吃个商务晚餐穿燕尾服打白领结吧？”
“有道理，行吧，姐答应了。”
徐忆如看看手机上的日程表，上一世的宝岛媒体，都以为徐忆如是个网上冲浪达人，才会熟练运用内地网络流行词。
从未有人知道，这其实是来自韩易的深切影响。
“那就周五晚餐之前啰？下午两点四十之后就没课了。”
“一言为定。”
韩易向徐忆如伸出小拇指。
“到时候穿好看点啊，别丢我韩家的脸。”
“……周五之前把你放出黑名单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