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斯特拉黛拉路864号
韩易的敲打并不直接，但同样也不算隐晦。
作为持币购货的那一方，他看穿了布兰登-威廉姆斯的策略，用组合拳把客户打懵，让他们变成跟随节奏起舞的提线木偶。
会有客户吃这一套吗？当然，有些人就是希望为自己服务的经纪人越强势越好。越强势，这些人越觉得这个经纪人专业，他们也就越安心。
至于这种性格的购房人群怎么会有预算买贝弗利山的豪宅，这个问题不妨问问给他们出资的父母。
每年，从全世界各地飞到洛杉矶置业的豪门子弟如过江之鲫，哪怕在自己的家乡只手遮天，到了贝弗利山这个世界最顶级的财富聚集地，也难免露怯。
这个时候，就轮到布兰登-威廉姆斯这种Pick-UpArtist大显身手。
当然，客户不一定要对布兰登言听计从才算策略奏效。有部分男性，与布兰登的成长环境、教育背景和内生性格都无比趋同，布兰登展示出来的这一面，能迅速获得他们的认同和喜爱。
这就是三十年前的我自己。利用这种心态，布兰登从老白男这里拿到的佣金不在少数。
再一种情况，就是客户厌恶布兰登的态度，不喜欢他的居高临下，选择与他对着干。可这便是最巧妙的地方，对着干的心态，反而有助于销售更好地操控你的情绪。
负面情绪加以正确的引导，就能让人做出平时不可想象的冲动决策。
那种因为奢侈品销售看不起自己，就要清空人家库存，上赶着给仇人送佣金的神豪，不就是这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吗？
所以，韩易没有选择以上的任何一条路。他直接扭头就走，先把面前这张桌子掀翻再说。这是银行账户里1.85亿美元给他的底气，当然也是七年来与形色人物打交道总结出的经验。
他呈现的态度很明确，Idon’tplayyourgames。想要和我做生意，就用我喜欢的方式。如果你能听得懂，那么拒绝参观第一处房产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异议。如果还想照自己的那套来，贝弗利山想要赚2%佣金的精英经纪人大有人在。
到了新世界，韩易可不准备被任何人拿捏。
布兰登-威廉姆斯是個聪明人，实际上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式表达态度。来到第二处房产，布兰登一改那种兄弟会入会仪式般的桀骜模样，尽心尽力地做着介绍，有问必答。
布兰登改变了态度，韩易自然也不再追究，别人已经捕捉到了信息，为自己的态度而做出了转变，再追着进攻，就显得失了应有的分寸。
轻重缓急、先后主次，都要分清楚，他今天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购置一处能让自己产生强烈正面情绪的房产。
跟人较着劲，还如何享受建筑艺术的美好呢？
韩易想得通，但现实的情况却让他有些失望。
他们已经看了三栋豪宅，每一个都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特色，但总是没有撩拨到韩易的心弦。
第一栋仔细参观的房产位于贝弗利林荫道9945号，2015年建成，六个全尺度卧室、七间浴室、三间盥洗室、四个停车位，酒窖、健身房、私人影院甚至大落地窗的瑜伽室，一应俱全。房屋本身的质量不错，除了花纹繁杂的大理石墙面让韩易看得有些皱眉之外，装修风格也是符合他的要求。
但最致命的缺点是，贝弗利林荫道9945号在半山腰靠里的位置，前面还有数栋基本齐平的豪宅，设计师不得不栽种大量的隐私篱保证私密性，这让视野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影响。南面只能看到一半的好莱坞市区，西侧更是被树林完全遮挡。
5289万自由支配的现金在手，买喜欢的东西祂们还要报销，韩易实在不用在这处报价2580万美元的房产上过多纠结。
买贝弗利山，没有全景视野，那还不如去马里布吹海风。
第二栋房子，安杰洛景观道10102号倒是拥有全洛杉矶首屈一指的视野，光看这个地名，你就知道它的卖点在哪里。安杰洛景观道10102号坐落在圣莫妮卡山脉的一处突出部，前面没有任何视线遮挡，依山而建，连承重柱都是固定在斜坡上。别墅总共三层，每一层都有270度的视野，从最西面的帕萨迪纳和市中心，到最东侧的圣莫妮卡海滩与太平洋，洛杉矶的精华所在尽收眼底。
布兰登邀请韩易在一层沙龙区室外无边泳池的躺椅上感受了一番，蒂凡尼蓝的水面倒映着整幅洛杉矶的图画，确实无可挑剔。
优势极为突出，可缺陷也是同样显著，贝弗利林荫道9945号占地0.74英亩，而安杰洛景观道10102号只有0.34英亩，小了一半还多，为了保证沙龙区和顶楼主卧的尺度感，健身房、私人影院等豪宅必备的设施全都被砍掉，整个房子只有四个卧室、六间浴室，停车位也只有两个……“只有”，这个词听起来充满了金钱的恶臭，但是考虑到这处房产的报价是1999万美元，在这个价格尺度上，呈现出来的产品的确还达不到最一流的水准。
而第三个选择，在铂金三角房产价值最高的贝莱尔核心区，贝莱尔路1250号。占地5.58英亩，房屋本身14301平方英尺，总共四层，一切与豪宅有关的设施应有尽有，甚至还专门做了一个独立于别墅本身，向前延伸至山峰尽头的景观泳池。更夸张的是，地产周边有两条景观步道，都是房屋所有者的私人财产。
在这个周边房产都标价一亿美元以上的街区，3850万美元的要价看起来相当实惠。
可依然有一个关键之处劝退了韩易，这栋别墅建成于1993年，也就是说，它的设计语言是23年前制定的，哪怕再超前、再维护得当，到现在已经能显露出一些审美上的疲态。
而这种疲态，不把全部内饰敲掉重新来过，是无法解决的。
一个不再现代的现代化建筑，在韩易心里还不如那些他不太感冒的古典主义大宅。
布兰登-威廉姆斯已经带着这位年轻的客户在铂金三角的山谷里奔波了将近三个小时，但心中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情绪。购置房产，特别是购置塔尖阶层的房产，本来就是一件费神费力的事情。许多有意向在铂金三角落户的买家，看六七个月，甚至一年两年，都是常事。
毕竟不是每一个富人都像韩易一样，近乎100%的资产配置都具备短期流动性。身家过亿的商业大亨，能调动的现金能超过一千万都算罕见，股权套现、卖掉现有住房，再做按揭贷款，有的时候还需要拿别的资产做抵押把不够的数额补上，这才是贝弗利山消费群体最普遍的状态。
如果要为一栋房产抽干流动性，那么每个人都希望买到的房子是完全符合自己心意，而不是勉强购入，最后相看两厌的。
让布兰登更觉轻松的是，韩易是一个评判标准极为清晰，有着强烈自我审美的人，对于他不喜欢的细节，不会去过分犹豫是否要接受。但凡有一点不合心意的地方，直接毙掉，这也是三栋加起来快7英亩的宅邸，他们只花了两个多小时就参观完毕的原因。
直率果决，绝不拖泥带水，这是布兰登-威廉斯为韩易贴上的性格标签。原本以为他是一个娇生惯养、极易拿捏的远东富家子，但现在看来，哪怕财富确实继承自家族，韩易应该也是一个以接班人要求培养的精英。
这种客户是布兰登最喜欢的，爱憎分明、目标明确，这让他可以轻易砍断那些阻碍决策的荆棘，迅速找到一条最符合韩易心意的道路，如此效率，能大大加快选房置业的进程。
当然，布兰登不知道的是，韩易之所以如此决断迅速，除了本性使然，也是因为规则的局限。
正面情绪越强烈，返还的比例就越高，那为什么还要说服自己喜欢一个兴趣寥寥的东西？
一见倾心才是最好的。
“先生们，我们到了。”
布兰登将宾利的点火钥匙随手扔在副驾驶座上，戴上茶色的雷班太阳镜，推开了车门。现在是下午四点，日渐西斜，燎人之意丝毫不减的火球正处在离他们最近的位置。
再过一小时四十七分钟，太阳就要自太平洋的海岸线缓缓落下了。
“由著名开发商乔纳森-阿德勒先生与乔-英格拉诺夫博士联合开发，Williams&Williams地产公司皇冠上的明珠，我最骄傲的展示品，保罗-麦克林先生的大师之作，整个贝莱尔区最无可替代的奢华现代风别墅……”
“斯特拉黛拉路864号。”
斯特拉黛拉路864号由布兰登-威廉姆斯的Williams&Williams地产公司独家管理，这座2015年落成的豪宅，自建成伊始，大门钥匙就一直在布兰登手中，未曾易主。
在寸土寸金的铂金三角，想要找到一处全新房源绝非易事。而要觅得一栋建成时间不到一年的现代风臻品，更是困难重重。贝莱尔每个黄金位置的新项目，自动工开始就会受到诸多豪门的关注，可能还没上市，就已经被相中的买家摘牌成交。
“斯特拉黛拉路的西面，毗邻贝莱尔乡村俱乐部，铂金三角的大多数社交活动和商务谈判，都在此处完成，买下这座豪宅，随之附送的，就是贝莱尔乡村俱乐部三年的会员资格，作为保罗-麦克林先生与我们Williams&Williams的共同赠礼。”
布兰登按下钥匙的电控按钮，面前这扇由不带一丝花纹的黑色大理石打造而成的大门缓缓开启。
比起世纪城附近的洛杉矶乡村俱乐部，贝莱尔乡村俱乐部更加高端，花费也是令人咂舌，光是入会费就需要一次性缴纳15万美元，之后的续期年费更是达到16.3万美元。更重要的是，贝莱尔乡村俱乐部的会员名额不对外开放，只有收到俱乐部主人，石油大亨阿方索-贝尔签发的邀请函，才有资格入会。
当然，再严苛的遴选条件，在豪宅拥有者面前都是形同虚设，外人求之不得的会员资格直接作为购房的添头赠送了出去。
“乡村俱乐部的对面，就是UCLA，等会儿我们在泳池边能看到UCLA的每一座教学楼。当然，我知道这不是你最想看的风景，不过韩先生，这个地理位置对于偷熊来说确实很方便。”布兰登眨眨眼睛，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一路上，除了介绍房产之外，通过闲聊布兰登也对客户目前的情况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USC和UCLA，洛城最著名的一对冤家，每年两支大学橄榄球队硬碰硬的胜利钟赛前后，各家的学生都会竭尽所能，潜入死对头的校园，给对方的吉祥物搞破坏。2009年，两个南加大的学生趁着夜黑风高，摸进UCLA的开放式校园，给棕熊雕像抹上了代表USC的红黄二色。当然，UCLA也并非没有在南加大弄出过新闻，事实上，早在1941年，UCLA的学生就把南加大的特洛伊人雕像给第一次染成了蓝色。
从那时开始，每逢赛事，双方都会如临大敌，早早把特洛伊人和棕熊用胶带包裹得严严实实，免得还要花大价钱修复雕像。两家的学生也先后组成护像队，南加大的叫“特洛伊骑士”和“南加大海伦”，而UCLA的叫……韩易才不关心他们的俱乐部叫啥。每年的十一月，来自特洛伊骑士的男同学和来自南加大海伦的女同学，都会在雕像旁支起帐篷，二十四小时进行护卫。
去年11月28日，USC刚以40-21的比分赢下UCLA，夺回失去了三年的胜利钟，布兰登的这个玩笑确实开到了韩易心坎里。
“今年就不偷了。”韩易耸耸肩，揶揄道，“输的又不是我们。”
“的确如此，的确如此。”布兰登大笑着拍了拍掌。有这么好笑吗？当然没有，但是这样表现总能给出师不利的自己加点印象分。
“让我们接着介绍房子，进门右手边，是一个螺旋上升的车道，可以供两辆车同时进出。我们下挖一层，将车库完全置于山体内，多出来的空间可以供您停放十辆全尺寸的车，包括最中央的一个展示转盘，到时候您可以看到。”
布兰登深吸一口气，将举起的右手移向正前方。
“现在，让我正式来为您介绍这座宅邸。入户门的右手边，是一面同样由黑色大理石铸造的水景墙，不光在您的归家动线上制造一处迷人的景观，也有效将沙龙区与大门做了一个隔离，避免造访的来宾直接看到屋内的景象。更美妙的是，入户大厅，包括您之后在房子里能看到的所有吊顶、地毯以及一部分的家具，都是由芬迪设计制造的。”
“从入户大门走进室内，boom！您能直接看到整座城市的风景，麦克林先生想要任何人从一进屋开始，就直接体会到这座建筑的不同之处。”
布兰登-威廉姆斯的双手拼成相机的形状，再慢慢展开，随着他双臂的延伸，呈现在韩易面前的是一幅绝美的天使之城全景。近处是极简主义风格的休息区，与室外似乎每天都在精心修理和剪裁的草坪无缝连接。绿茵的尽头，是一片站在屋内都看不到终点的无边泳池，仿佛是一串湛蓝的宝石项链，镶嵌在最远端世纪城的脖颈之间。
“Wow。”
韩易与瑞恩同时发出惊叹，在已经看过的四座豪宅里，斯特拉黛拉路864号入户给人带来的视觉震撼毫无疑问是碾压式的。
“走进沙龙区，您必然会沉醉于十八英尺的层高，您可以在这里摆放任何的装置艺术，甚至是一整个火炉，都不会感觉到高度有任何局限。当然，您不需要买新的火炉，这面从天花板垂直到地面的电视墙里，已经为您嵌好了一方‘电子火炉’。”布兰登将手放在火炉前，晃了晃，“在LA，我们需要烤火的时间确实比较局限，因此，这实际上是一个恒温控制系统，连接着整栋房子所有的温度控制设备，需要升高温度，它会显示火焰的图像，需要保持恒温，图像会变成一汪清泉，如果想要一点凉意，您还能看到雪花在屏幕上飘过。”
“相信您已经注意到，入户大厅采用了全玻璃幕墙，至于在沙龙区，现在您看不到任何与室外的阻隔，但只要按下按钮，隐藏的玻璃幕墙也会从墙体里延展出来，与入户大厅的幕墙连在一起。”
“想要一些安静的时间，打开幕墙，把自己与世隔绝。想要办一场派对？从这里到外面的草坪，再到无边泳池，招待五十个，甚至一百个宾客也非常轻松。先生们，我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全洛杉矶最棒的五个客厅之一。毕竟，有几个客厅，能容纳一个酒吧标准的全长度吧台呢？”
布兰登走到电视墙对面的吧台前，抬头望着十八英尺高的全玻璃藏酒柜，为了与整个豪宅的风格相匹配，酒柜里的红酒收藏很少，大多数都是香槟或者威士忌。
“买下这栋房子，现在能看到的所有名酒，都属于您，麦卡伦25、博兰爵、还有唐-培里侬。想象一下，夏日的夜晚，您和一群朋友在这里开上一瓶威士忌，有人喝纯的，有人加冰。你们轻碰杯沿，眺望远处的天际线，感叹一声……”
“Damn，I‘vearrived！”布兰登左手按住胸口，一副用力过猛的夸张戏剧表情。
“很可惜，我不喝酒，布兰登。”韩易被布兰登的表演逗笑了，“不过我确实希望能抵达彼岸，不管是什么方式。”
“也许不是美酒，但可以是美食。”布兰登晃晃手指，笑道。他很满意刚才的戏剧效果，某种程度上，房产经纪与演员一样，时时刻刻都在提供体验和娱乐，“接下来，让我们来到沙龙区的右侧，1200平方英尺的厨房。这个双岛台设计的开放式烹饪空间，不仅是为您和您的家人预备，它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专业的外烩厨房。邀请任何您心仪的大厨到家里来，不管是托马斯-凯勒还是松久信幸，让他们为您奉上一席米其林标准的家庭晚餐。”
“而且，我相信您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设计。”布兰登扬扬下巴，示意韩易看向厨房与草坪中间的小型休息区，“麦克林先生在这里设计了一个饮食-娱乐的双空间，您可以叫它客厅，也可以叫它娱乐区，甚至能叫它餐桌。坐在沙发里，围在电视机前，像一个真正的美国家庭那样，享受您的食物。在我看来，这个区域才是整栋房子的精华，它的心灵与灵魂。”
“如果您想要升级影音体验，就在厨房旁边，是您的私人影院……您可以把午餐或者晚餐，实在活得通透的话，早餐也可以搬到这里来吃。”
映入韩易眼帘的是一间面积不大，但装饰得极为温馨的私人影院。房间里总共两排加长沙发，容纳十六人共同就座绰绰有余，如果不介意席地而坐的话，前面还能再躺上七八个人。地面铺陈的，是被称作Friezé的长毛地毯，这是一种材质的名称，专门用来形容那种蓬松柔软、会根据身形位置改变形状的毛毯质地。
四面墙壁，包括天花板，都用棕红色的隔音丝绒包裹，在舒适惬意的米色灯光照耀下，整间私人影院就像是一位熟睡少女的心房。做着甜蜜沉静的美梦，但又期待着醒来时承载高亢的华章。
斯特拉黛拉路864号给人的整体观感，是充满未来主义的极简和锋利，但又同时洋溢着人本主义的精致与优雅。九十英尺长的无边泳池，大得像能容纳下整片星河，但面前这间静谧到只能听见呼吸的私人影院，却小到像是只能承载两个相爱的灵魂。
恍惚间，韩易似乎能看见躺在最后一排的沙发中间，伴随着查尔斯-明格斯的悠扬乐声悄然入睡的自己，还有身旁乖巧地趴在他的肩头，双颊勾起的酒窝里满载爱意的那个她。
她会是谁呢？
这是斯特拉黛拉864号和他的设计师保罗-麦克林，留给有缘人的谜题。
韩易的心脏猛然一跳，他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灵魂已经住了进来。
“就是它了，布兰登……你做得非常好，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韩易蹲下身子，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地毯，细心感受那仿若是来自这间屋子的轻抚。
“我应该怎么报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