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誓书

在这片修罗场上,谁都是身不由己,谁都是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置身在这片嘈杂、腥臭的战场,李整就只有这样一个念头。这个时候,从望楼上跳下来的李泰焦急的跑了过来,他是李氏五军最右翼的,隔壁就是李通的部队。他一来,就对闭目养神的李整道:“族兄,李通他们军出动了,咱们真的还要等在这吗?”李整睁开了眼睛,眼里闪过了一丝异色,他没想到都这个时候,这李通还决定出兵,看来这个所谓的江淮豪杰真的是妥妥的政治白痴啊。他不明白吗?你事情都做了一半了,然后半路不做就能得到宽恕了?别说袁绍是那种英主,就是一般人,对于这类有了心思的军头,那也是宁杀勿放的。这就好比一事,你都竖起了清君侧的大旗了,甚至部队都开到距离京城没多远的地方了。然后人家和你和谈,你就真的和人家和谈了,最后还退了回去,马放南山。这是什么?这就是痴愚啊,跟在这人的后面,那是真的命苦。而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这类人的结果都是被“意外”。就在李整这样想的时候,族弟李泰又开口了,这一次他说到了关键:“现在局面对本军很有利啊,就我在望楼上看,中军已经全面反压了上去,而咱们东线这边,我也看到文丑带着重甲骑士压了上去,怕这一次袁绍真的能翻盘啊。”说到这里,李泰脸上的忧色几乎化不开,他忧心道:“而一旦本军大胜,咱们这般临阵不发的,怕是要惨啊。”听着李泰的话,李整的心中也是颇为焦躁,因为李泰说的是对的。那就是一旦袁军赢得了这一次胜利,他们乘氏李家恐怕要被袁绍肢解了,甚至更加不忍言的事情,也可能会发生。这一刻,李整的脑子疯狂在转动,他甚至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不如直接临阵倒戈算了。既然已经恶了袁绍,那不如就一恶到底吧。而李整越是这么想,越觉得这就是眼下唯一的破局办法了,但这个心思他还不能和李泰他们说。这些人年纪都不算大,最大的也不过是二十四,这点年齿还不能接受残酷的政治背叛,尤其他们还是属于背叛的一方。其实说来李家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了风水,或者是将气运给提前消耗了。那就是虽然这些年李家越发红火,从小小的地头,再到土豪,再到把持巨野泽的走私网络,可以说李家发展到这个地步,简直就是一部家族发展的史诗。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就是家族的精英们普遍身体都不好。之前族内最有禀赋的大豪李进就是如此,其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即便不是死在那一夜,怕也是活不了多少年。而李整的父亲李乾同样是如此,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大病,反正就开始吐血,后来为了抵抗兖州盗匪,就病死在了军中。而当时,李典还追随在袁绍身边。所以就李整内心中,他并没有认为袁绍对自家有什么恩惠,眼前这一切都是自己李氏族人用命挣回来的。也正是这一心态,事实上主导着他和袁绍的关系,那就是我不是你的部下,而是你的盟友,你让咱卖命,就必须付出酬劳。而李整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袁绍的酬劳会来得这么快。……李典衣甲沾染了点血,身边的扈兵也比出发前要少了一人,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见到了族兄李整。有点讽刺的是,这是两兄弟这些年来第一次相见。看着已经越发成熟的兄长,李典由衷的高兴。他有很多话想和兄长说,但明显此刻正事才要紧。于是,他将袁绍亲笔写就的誓书,以及一面金牌交给了李整。李整疑惑的接过誓书和金牌,在看了上面的内容后,整个人都震惊了。因为袁绍在誓书上,不仅许诺以一郡之地作为李氏的封地,还在誓书上一笔一画的写着“与国同休”四个字。此时的李整几乎被袁绍的手笔给震惊了,但他还是稍微有点理智的,他问李典:“袁公这承偌可信吗?”李典诧异了下,他不明白兄长为何这样说,在他看来,一国之主的袁绍都亲笔写了誓书,还给了金牌,那肯定无毁诺的可能呀,不然人心还不散掉了?所以他很自然的点头,说道:“袁公还是很有信誉的。”听了这话后,李整没有吱声,而是将誓书放在了案几上,不再看了。其行止无不表达着一个信号,那就是我李整不信任你袁绍。看到从弟还不明白,李整叹了一口气,李典也是袁绍的牙门将了,却一点政治机心都没有,以后如何扶保家族?于是,李整谈出这样一番话:“五郎,誓言这种东西,对于强者是没有约束的。今日他袁绍可以许下这样的承诺,但日后他一统天下后,还会遵守吗?到时候要收走封国不也就是一片尺牍即可?“见李典还要说话,李整摆了摆手:“五郎,日后你要多读书,尤其是要读史,我武家子弟如果只会弓马,那永远只能成为一条功狗。你可知当年高祖就曾许诺韩信为齐王,但结果呢?不过十年,便在密室中寸磔了韩信。韩信之鉴不远啊!”“我李典自认为功不过于韩信,却得了当年韩信都没有的酬赏,你让我如何能安?如何能信?为兄主持族事这些人,也有些许人生经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赏过于功,灾祸之始啊。”李整连番话打过来,李典都有点懵了,他不明白明明是一个好事吗,怎么在李整这边却成了灾祸的源头呢?他还想努力一下,却讲出这样一句“朴质”的话:“袁公四世三公,与高祖不同。”此时的李整可能并不清楚,日后就在这洛水边,一个叫司马懿的世家子弟,会对着洛水发誓,然后成就了他司马家的帝国。而李整在听了弟弟愚蠢的话,哈哈一笑,摇了摇头也不再说什么。虽然袁绍的条件很有诱惑,但他知道,今日他收下这誓书,日后他李家一门恐怕都要去洛水岸边走一遭了。看到族兄这般执拗,李典沉默了一下,忽然就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在周边呵骂中,将刀把一转,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李典痛苦的看着李整,然后直接就跪在地上:“兄,我李典受袁公所托来请兵的,今日这兵不发,我李典肯定是要死在兄长面前的,所以兄长你到底发不发兵。”帷幕内一众李家人大惊失色,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李典就和失了智一样,竟然为了袁绍那个外人,要威胁族长,甚至还要自戕在大伙面前。他们不明白李典是怎么了。同样费解的还有李整,此刻看着五郎跪在地上,神色坚毅,他毫不怀疑,如果他真的不发兵,这个弟弟会真的自戕在他的面前。他脸色铁青,质问着李典:“五郎,你到底犯什么癔症了,当年不是你和我们说,日后是我等武家的天下,要用刀剑来挣得基业。而现在呢?你不过就是在那袁绍身边呆了几年,就已经不顾家族未来去成全那袁绍了吗?你,难道,要背叛家族吗?”李整这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挤出来一样,宛如夜枭。李典看着误会了自己的兄长,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大声喊道:“我李典从来没有忘了家族,是家族生我养我。但正是因为我在袁绍身边多年,我才知道袁公是一定会履行诺言的。所以请兄长务必收下这张誓书,为了家族发兵吧。”李整张着嘴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就算袁绍可以践约,那他的子孙呢?谁能保证他的后人不对我们下手?”李典笑了,他反问过去:“族兄,刚刚你还和我说不应该获取超过功劳以外的奖赏,如果这一次发兵助得袁公得了胜利,那能给我家有一代一国之地,那就已经是满足的了,您好期许我家获得不世基业吗?”看着李整有些松动,李典再接再厉,说道:“日后我家如何,自有后人来做,我们要相信后人的智慧。而说个再彻底的,眼下的条件已经是我家最好的选择了,难道真的要投泰山军?到时候六代祖先积攒的家业就要在我们这一代断送吗?”“兄长,你真的甘心吗?”此时,李典终于反客为主,他的一番话决然不是只对李整说的,而是对在场的所有李氏族人们说的,至于效果如何,只看到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李整,就可知道了。这一刻,李典终于展露出他不凡的能力,或许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他的表演罢了。李整万分纠结,他的确有被李典说服到,但就这样出兵,那以后的未来真的就系在袁绍的良心上了。袁绍有没有良心,他李整真的不知道,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对面的张王绝对比袁绍要有良心。即便他们在战后交出土地,但李整相信他们李氏未来一定能在新朝获得一席之地。但眼下,李整也真的有点不敢选了,这一次选错了,李家就真的完蛋了。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外面又奔来一将,那是前军李宪的牙将,他一来就告诉众人一个惊天大消息:“东线的泰山军在文丑的甲骑冲锋中崩溃了。”这话一落,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甚至刚刚还跪着的李典也欢喜的跳了起来,不是他们不矜持,而是他们明白,此时泰山军的东线崩溃,那以点带面下,它整条战线都稳不住的。只要这个时候袁绍的中路军发起冲锋,那胜利就一定属于袁绍。所以此刻已经不是李整要不要选了,而是他必须,立即出兵,这样才能守住现在手上还有的东西。于是,一众族亲大将全部,无一例外,都劝说李整发兵。此刻,李整纵然再想说个不字,也做不到了。他只能甩下手臂,沮丧的说道:“只希望我等今日之决定不会被我们后人责怪吧!”说完,李整掩面哭泣。而这个时候,李典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走到李整的旁边,取下他的令箭,大吼一声:“全军出击!”接着,帷幕内,所有军将大声呼喊,旁边的小鼓手敲打起了清脆的出战鼓,帐外听到鼓声的大鼓手们,纷纷起身,开始敲打着牛皮大鼓。四十面牛皮大鼓擂起,鼓声惊天动地。已经休息了几乎半程战事的李氏军团,终于在这一刻出兵了。五军在各自军主的调度下,向着对面的混乱的东线战场挺进。……几乎就是同一时间,一直关注着李氏军阵的袁绍,忽然看见那边的旗帜正在晃动,然后就不约而同的向着北面压去。此刻的袁绍几乎欢喜的跳了起来,他双手一拍,对许攸等人道:“曼成真是救了我等,尔等记下我口叙,我袁家必不负李典世代子孙。”话落,一阵幕僚们都在赞扬着袁绍和李典的君臣相得,只有人群中的程昱却在冷哼:“这袁公看来也有点高祖之风,这明显只提了李典,却绝口不说乘氏李氏,更不用说李整了。也不知道那李典是用了何等手段,说服了李整做了这样愚蠢的事来。之前看那李整不是很聪明吗?怎么这个时候糊涂了?”在他看来,如果这场决战真的是袁绍赢了,那李整无论出不出力,最后的结果也是注定的。那就是李家大部分的人都会被清算,只有李典把持着最后的李氏。其实李整这些人真是惨,如果他们能再坚持一下,他们可能就会看到不一样的战场形势。因为就在刚刚,作为抵御西线泰山军反扑的最后一支兵团,纪灵军团终于全军覆灭。在那一刻,袁绍几乎就要输掉整场战争,而现在,形势发生了惊天逆转。只是可惜了李整,你几乎是拿全族的性命在去救袁绍啊!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