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南奔
何进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在得知上党地区的汉军竟然打了胜仗,何进决定带着大军出天井关进入上党,他的理由很简单,如果打了胜仗,他却不在,这算是谁的功劳?于是,何进摇扇一挥,令前头大军不在天井关布防,直接进入上党。在何进身边的幕僚们虽然都觉得这事过于冒险,但真正有胆量谏言的,或者是能为何进着想的都被何进留在了京都,是以无人阻拦,这条命令就被发了出去。而当这一命令传到关东军的前营的时候,前军的主将长水校尉伍孚刚抵达天井关。此时,伍孚正穿着一领盆领铠,站在关墙上眺望前方的太行陉。作为何进手上的首席大将,这一次出兵的方略几乎都是出自伍孚之手。和反对何进的王谦等人不同,他倒是支持何进主动出击。伍孚很清楚,以京都之大,人口之广,要指望坚守京都来熬退泰山军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没有城外的粮秣补给,太仓里的粮食纵然再多也是不够吃的。所以,伍孚是支持主动防御的。在伍孚为何进规划了三层防御线。其中最核心的还是洛阳,然后第二条防线就是孟津的河阳三城。而最外围的就是这天井关。这座位于丹水河谷与白水河谷的孔道是交通并州和河洛的巨险要隘。此时,看着前方的莽莽太行,再看那如羊肠一般的山间坂道,伍孚想不出来,他据守此关,什么样的敌人能从这里通过。就在伍孚还在这里观察地形的时候,关内已是人喊马嘶。作为大军前营,伍孚直接统领着万余兵马,这么多的人马辎重自然不能挤入小小的天井关,于是伍孚就令大部分的兵马在关后的平原上就地扎营。此时,这些营头在河内大平原上星罗齐步,整个场面沸腾又有某种秩序。和后方的关东兵不同,伍孚的前营大多数都是从崤函战场退下来的老兵,可以说是标准的汉军精锐营头。而有什么样的兵全看什么样的军将来统带的。这伍孚并不是寻常人,他是汝南豪杰,少有大节,质性刚毅,勇壮好义,力能过人。之后名声渐大,被何进辟为曹属,并一步步靠着自己的能力成为幕府第一大将。也正因为这样的豪杰秉性,别人闻泰山军两股战战,而伍孚却不怕。看着下面正在搬运粮秣的吏士,伍孚点了点头,随后又对身边的佐吏吩咐了几句。刚刚他眺望关前,又发现了几处要地需要派兵驻守,其中有一处是这附近唯一的山泉,把守住这里,泰山军就需要耗费大量人力从后方运水。伍孚行事风格非常干练,他的佐吏们一点不敢怠慢,当即就将他的命令草拟成令,照发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从关后方奔来一名羽骑,他在勘验来符节后被扈兵引到伍孚面前。看着大汗淋漓的羽骑,伍孚心里浮现来不详的预感。果然,当他览阅完军令后,伍孚犹豫了一下,然后将军令塞入了怀里。他客气地问那羽骑:“大将军下此令的时候,可有人劝阻过?”羽骑是幕府的扈兵,也是带着品秩的,常候在何进身边,所以很多情况比伍孚这个幕府大将都了解。而谁都知道,谁离权力中心近,谁也就有权,所以别看伍孚也是两千石的长水校尉了,对一个低级武官却非常客气。而羽骑对伍孚也很恭敬,弯腰回道:“校尉,大将军其意踌躇,颇有勒兵上党建不世之功。”伍孚明白了,他进入何进的幕府也有不少年了,对于自家主公非常了解。何进就是那种犟种,别人让他如何,他偏不如何。别人不建议还行,一建议必然是要反着来的。所以伍孚也明白,现在最佳选择就是先顺着何进去做,不然结果更不好。又犹豫了一会,伍孚终于下定决定。他在这里留了千人接应后面的友军入关,已经扎好的营盘也不撤,一并留给友军。随后他拣选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骑,打算先行通过羊肠坂道,等他占据了坂道前谷口后,剩下的部队就可以安全行军。就这样,半个时辰后,三千突骑已经准备完毕,伍孚更是披着绛色大氅,手提着一杆粗长硕大的马槊,和留守的又叮嘱几句后,就带着骑军出发了。而那边伍孚刚走,天井关守备不敢松懈,紧守城关,刁斗森严。……真实世界,信息传递的快慢往往直接影响着战事的走向。当何进得到吕布大胜的时候,他并不清楚此时的吕布正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冻水之畔,屯留之野。吕布正横戟立马,脸色阴沉的看着对岸的大军。那些泰山贼的人数怎么会这么多?来得还那么快?自前日泰山军的一支小股精锐渗透到自己的前营,不仅将自己的外弟给抓走了,还放火烧了一大片营区。那个时候,吕布就有预感,泰山军的主力应该要来了。但当时,他以为有北面的潞县在,以刘宠带着的万余大军足够抵御泰山军的进攻,可谁知道那刘宠也是个没用的,这才几天潞县防御就告破了。不过吕布也并没有多惊慌,敌军来了就来了,他都是骑兵,哪里不能走?这屯留又不是他的守备区,自己就是来这里就食,哪用管这里的死活。他和其他健将们都商量过了,放弃屯留继续向南到长子。长子作为上党的郡治还有一波营兵,到时候到了那顺便就将这部给兼并了,然后补充好补给就继续向南。这一路有羊头山、长平、高都等险地,只要留守一步就能掩护老弟兄们撤退,只要撤到天井关,那里有大将军何进的五万大军足以了事。但就在吕布他们将财货、辎重准备好大半的时候,前头的张辽传来消息,说泰山军出现了。吕布急忙让宋宪他们放弃剩下的辎重,立即带着队伍向南方长子转移,然后他就带着千余并州骑兵和四千上党营兵趋冻水。本来他是想狙击泰山贼的,可到了这里一看,先是张辽摇摇头,后是他身边的扈兵脸色发白,直到他到了附近的高点一观望,倒吸一口冷气。屯留之北有一山名为三嵕山,据传是后羿射日的所在,但这事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反正吕布看到那里有一座移动的树林。再仔细看,那哪里是树林呀,明明就是戈矛成林。再往远处看已经是看不清了,因为那里激荡起来的烟尘简直比那三嵕山还要高。吕布扭头就问张辽:“泰山贼来了多少人?”在吕布来之前,张辽刚带着一队骑兵游弋到左近想要窥探泰山军,但还未等张辽靠近,就惹来了一大群敌军突骑的围追堵截。在一番破袭战后,张辽损失了一半的骑士,好不容易利用地理的熟悉跑了回来。所以张辽也不清楚敌军来了多少人。吕布见没答案,又问了一个问题:“敌军士气如何?军阵可严谨?”这一次张辽给了他一个确定的答案:“敌军多为善战老卒,我带骑士数次冲锋,敌步兵丝毫不慌,依旧保持行军,而敌军骑兵的战力也是强得过分,大多数骑士都能与我并州老弟兄一较长短。”吕布皱着眉,他和张辽坦言:“咱们虽然要撤离屯留,但不打一场是不行的,不然敌军的突骑尾随我们追杀,这家当就要丢干净。”张辽沉吟了一会,认真建议:“既然带不走就不带了,咱们带着并北骑士直接南下投靠何进。有兵在,到时候家当再积攒也不迟。”吕布沉默了一会,也认真思考了张辽的意见,但想了一会他还是觉得不妥,他说:“咱们是刀口吃饭的,武名就是我们的生命,如果咱们望见泰山军的烟尘就跑,就是到了何进那里也要被冷言冷语。文远,你受得了这个耻辱?”张辽本就是内傲的性子,被吕布这样一激,索性:“校尉,你说如何?”此刻,吕布展露出他真正不世之将的底色,他眯着眼,看着北方那漫天烟尘,冷哼道:“文远可愿随我再冲一冲敌阵?我倒要看看这泰山军有什么人物!”张辽抱拳,坚毅豪迈:“喏!”……在吕布的对面,泰山军如排山倒海滚滚而来。在三嵕山与大平原的交界处,一群黄色的“蚁群”正在天幕交界处出现,阳光在这里分割昏暗,而这些“蚁群”就好像是从天光中下来的,所到之处光线都在扭曲黑暗。再细细一看,这些“蚁群”是数以万计的车骑人流,他们如同波浪一样,从一个山岗翻滚到另一个山岗。漫天的烟尘和遮天蔽日的旗帜,吞噬着这里的光线,彷佛一头巨兽在吞噬着阳光,散播着无穷的恐惧和残酷。伴随黑暗的还有雷霆。这雷霆是无数不计的战马在奔腾。这些战马上的骑士又和边上的巨兽又不同,阳光照耀在这些骑士的明光甲上,如同另一团太阳,散发着光,也预示着毁灭。有黑云有雷霆,就会有暴雨。这暴雨是人声如潮,沿途无数的令骑正在来回奔走呼号,他们就是这头巨兽的神经,将大脑的意志传遍四肢。这不是军队,这是天灾!而这就是张冲的中护军,泰山军的绝对主力。而在这天灾的核心,就是最中间的一个车辇,张冲就站在那巨大的平台上,默默看着前方。纵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统领这样庞大的精锐武力了,但每一次见到这般景象,张冲依旧克制不了内心的内分激动。和所有男人一样,张冲也有自己的战争浪漫情节。铁与血带着无穷的毁灭,这是烙印在男人基因里的。只是张冲虽然会沉迷于眼前的威赫,但他还是有足够的清醒,明白战争只是完成目的的手段,并不是目的本身。所以此刻的张冲就非常奇怪,他既陶醉于眼前的壮怀激烈,又如同智者一般抽离,彷佛他的灵魂和视角是在人群的上空,超然地看待着一切。张冲的状态被身边的荀攸敏锐的捕捉了,他越来越发现,随着战争不断的胜利,自家张王的神性多于了人性,那种不怒自威和超然物外,常常使得他以为眼前的君王真的是黄天在人间的意志。有时候,荀攸甚至担心,王上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如黄天一样,高高在上,明洞烛照万里,但却再也不会关心身边人和事了。但紧着着荀攸就想到了一事,内心一暖。那是他看到王上在看见赵校尉重振信心后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那一刻,王上的感情无疑是真挚的。加入泰山军这么久,荀攸的心境变化是非常复杂的。从一开始的被迫无奈,到后面逐渐认同泰山军的救世主张,以及最后倾倒在张冲的人格魅力之下,荀攸已经说不出来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原因了。但有一点很清楚,他希望和张冲不仅是因为志同道合,为实现黄天之世的同志,更能是朋友和兄弟。虽然他知道随着王上的威势越来越重,这份真挚的感情必然会越来越难维持,但这就是荀攸的希望。实现理想的道路上,如果只能冷漠和超然,那得多无聊啊!荀攸这边念头复杂,车辇平台上的张冲就下了一个令:“令徐晃部继续南下,不要将目光就盯在屯留,要发挥骑兵的优势,要运动到长子、长平一带。那里足够宽阔,足够飞虎军的弟兄们跑马了。”在这巨大车辇的两侧是一排排甲胄齐备的横撞将,他们既担负着护卫车架的任务,同时也是王上的传令兵。所以张冲这边话音刚落,最近的一个横撞将就弯腰拿着王上给的金箭,然后直奔飞虎大将徐晃所在的队列。庞大的军队继续前进,很快就有一支两千人左右的突骑脱离了大部队,向着南方纵马狂奔。而这个时候,前头谢弼部的令兵纵马而来,给张冲带来了最新消息:“吕布望我烟尘,偃旗南奔,委弃车帐铠仗于道途,已不战自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