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二章:印绶
太武二年,八月三日。经过多日准备的张冲留一众文武留守邺京,之后就亲任东征统帅,带着集结在邺城的中护军五千,以及从南部地区调来的镇戍兵两千,一起向着北面的中转地蓟县赶去。因为要防备南面的诸侯,所以这一次张冲并没有过多抽调河济地区的军事力量。在大军浩浩荡荡的向着北面的蓟县出发的时候,作为随军之一的沮授言此非常恳切,他指出这次征辽之役最大的敌人非是辽东四郡的豪强而是那里的道路。沮授即壮便周游四方,对于河北一带的山川形势可谓了如指掌,但他也没去过辽东,只因为去辽东的道路太过遥远,中间又无补给,可以说天然就与中原阻隔。而现在泰山军兴师动众数万,其后期的补给是非常麻烦的。在现在设定的补给路线中,大概以蓟县为中转分为南段和北段两条路。其中从邺城、邯郸的太仓输送粮食到蓟县并无太多困难,因为有现成的广阳直道可利用,但从邺城再送到卢龙塞就困难了。而再从卢龙塞过关向辽东,那就更是难上加难,因为那都压根没有道路。张冲闻听这话后,哈哈大笑,接着便指着北面道:“难道你忘了今年刚修好的两条水渠吗?”闻听这话的沮授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从去年开始组织河北疏浚河道时,由度满亲自规划了两条水渠,一条从滹沱水开始,连通泒水。一条从潞河开始,下入鲍丘水。这样靠着这两条水渠,泰山军得以通过滹沱水、清水、以及此前在邺城外开通的白沟,就形成了一条贯通南北的水道。本来修建水渠的目的是为了灌溉沿岸,以及方便货物南来北往。但谁想到正用在了这次征辽之战中。所以张冲专门将这两条水渠起名“征辽渠”、“镇海渠”。而恍然大悟后的沮授也就不再说话了。从表面看,好像门下、枢密、九卿、内外将们都在悉心为伐辽大事而努力。但其实,关于这仗的争吵实际上一直没有停歇。实际上,就在张冲刚刚开完太极殿的会议时,他就收到了来自关羽、黑夫、王罕等中原大将们的上表。他们皆表示,辽东不过是癣疥,如果大兵征辽东的时候,中原的袁绍和曹操联合起来,袭击鲁中南、河济乃至河北,到时候该怎么办?但这一次还是由度满继续支持张冲,他直接表示:“辽东是远,好像也对我们没有威胁?但从战术上,他们也一定猜不到我们会放下面前的中原敌人而袭击他们,所以出奇必致胜。再者从战略上也是,如今中原群雄皆连横对抗我军,我军在中原的压力过大。而一旦我们舍南就北,没有了我们的威胁,彼辈必然要互相吞并,而这个就是我军的机会。而到那个时候,我军一旦占据辽东,就可以浮海而趋胶莱,可从三面夹击青州的曹操。这就是高屋建瓴。”而当时作为赞画的荀攸也赞同征辽。他说袁绍和曹操皆为雄主,有虎吞天下之志。一旦我军的威胁不在,彼辈必然会以这个时间来吞并各方。如袁绍要先解决内患,曹操又会南顾徐州。正是一众军内智者的赞同,也使得那些外军军校们逐渐了解了征辽之战的深层含义。但当沮授在行军中突然再一次提及了后勤粮秣事后,张冲虽然以沟渠事笑着接过了,但他实际上还是明白沮授最担忧的是出塞后的道路情况。对于这些,张冲也有自己的计划。此前张冲在太极殿和诸门下所讲的征辽方案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从卢龙塞出塞向北,直趋辽西柳城,或迫降或歼灭盘踞于此的乌桓部落集团。而第二个阶段,就是以此乌桓之牛羊马为补给,直接向东,也就是从北面绕过辽泽进攻玄菟郡,尔后一路南下进攻辽东。这一方略是张冲结合历史上曹操北征乌桓和唐太宗东伐辽东的交通线。在河北通往辽西的道路中,主要有三条交通线。分别是从卢龙到平冈道,白狼水到渝水的山谷道,以及沿着辽西走廊走的傍海道。而其中尤以傍海道为最通衢最便利,因而此道又是辽地与河北地区的主要交通线。但此道却常常受到季节性水害影响,难以通行。而恰恰不好的就是,如今泰山军发兵的正是秋八月,正是海水涨潮的时候,此刻傍海道已然为海水吞侵,再不能通行。所以张冲才决定走卢龙到平冈的道路。而走了这条道直接到达柳城后,就可以直接沿着白狼水谷道穿行松岭直接进入到辽西地界。在这条道路上,最重要的地缘阻碍是一个叫辽泽的巨大沼泽区。这片东西有二百里,深有三余丈的水泽,一直是辽东地区势力在西面最重要的防护,辽东、玄菟这些郡里面的城邑几乎都是围绕这片辽泽来建造的。所以张冲选择从柳城出发,走白狼水谷地进入辽西,也是为了方便绕过这片水泽,好可以直接从北面进攻公孙度。本来张冲是打算直接在辽泽上架桥的,但可惜,辽泽的具体情况,张冲并没有见过,也并不知道这片着名上水泽到底险恶到什么程度,所以才放弃了这一方案。所以如果要想从卢龙到平岗、平岗到柳城、柳城走榆水谷地进入辽西,那柳城这个地方就无论如何都绕不开。而现在掌控柳城,同时也掌握这两条道路的正是盘踞于此的乌桓人。泰山军对于乌桓人早就不陌生了,最早在濮阳之战中,当时隶属于黎阳营的一支二百人左右的乌桓人临阵投降泰山军后,之后又有数股在汉军中服役的乌桓人被俘投降进入泰山军。也正是有这些汉化颇深的乌桓人的加入,张冲等人才对乌桓人有更深的了解。和很多草原民族一样,乌桓人之所以为乌桓人,不是因为他们有着什么同样的血统,而只是一群被排斥在匈奴人之外的杂胡奴隶而已。在匈奴人全盛时期,这些生活在东部的乌桓人每年都要给匈奴人输献牛、马、羊,一旦过了时间不给,人家匈奴人就要他们的妻子来抵账。所以一旦匈奴人和汉人开始全面作战后,这些被压迫的乌桓人自然南下寻求了汉人的支持和保护。而这些乌桓人南下后,就迁徙到了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的塞外作为城傍部落。汉人为他们提供安全和能过冬的场所,而乌桓人就需要为汉庭在塞外侦察匈奴动向。可以说,乌桓人就是在汉人的庇护下才有了容身之地。但汉人很快就发现了乌桓人的武勇,这些还停留在部落时代的乌桓人勇健能战、重兵敢死,可以说掠夺就是流淌在身子里的血液。这股力量被控制在汉人手里,自然成了一柄利器,但随着执刃的主人开始虚弱,这些乌桓人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匈奴丧家之犬,鲜卑自相残杀,他们认为属于乌桓人的天命将要来了。于是,这些年,乌桓人内部的整合越来越快速,那些成为部落大人的乌桓领袖们也开始相互吞并。而且,这些人的吞并还有一个现实的原因。那就是随着北方越来越冷,在他们更北方的杂胡部落纷纷南下,这给了这些乌桓人非常大的压力。过去松散的部落在这样的环境下并不能保护安全,所以形成一个大联盟就有了现实的基础。至现在张冲北伐为止,如今的乌桓人陆续形成了四个部。其中是以上谷乌桓九千落组成的上古部,由部大人难楼统治;辽西乌桓五千落组成的辽西部,由部大人丘力居统治;再然后就是辽东一带的一千落组成的辽东部,归部大人苏仆延统治;最后一个就是右北平八百落组成右北平部,归部大人乌延统治。这里面每一落就是一个帐篷,大概有十多口,所以乌桓四部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万人以上,其中最强的就是这个辽西部。这四个部中,右北平部很早就投效了泰山军,当张旦军团驻扎在卢龙塞后,设帐在距离此处不远的平岗的右北平部就向张旦奉上了白狼毛,以为投献。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如今的乌桓人内部正发生一场大的动乱。作为四部中实力最强的辽西部,其一直以四部联盟首领自居,甚至日常也以乌桓单于的名号来发号施令。所以那时候的丘力居恰如鲜卑的英雄檀石槐一样,也是能统合一个族群的传奇。但英雄终有迟暮时,丘力居老了,现在已经上不得马,吃不动肉,甚至连帐篷都出不去。但现在的问题是,丘力居的亲子楼班年少,所以如今总摄辽西、辽东、右北平三郡乌桓的是丘力居的从子榻顿。那榻顿自从汉地历练回来,就好生有见识,赢得了一众乌桓武士们的拥护,尤其是他还以汉法来约束部落,将部落形成了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的制度,大大增强了乌桓人的组织度。但好死不死,右北平部大人乌延正是楼班的舅舅,所以榻顿掌权后一直打压右北平部。先是剥夺了一些草场,又将其部的一些精锐武士调入了柳城,可以说榻顿是想将右北平部整个吞了。实力只有八百落的乌延压根没办法和榻顿抗衡,只能南下寻找张旦的帮助。也正是有了乌延的投靠,张冲得以对如今通往柳城的通道和局势洞如观火。也不是张冲非要灭了辽西乌桓。但谁让这个榻顿和盘踞在辽东的公孙度结成了姻亲,那榻顿又守在通往辽东唯一的通道,那只能先将这个石头搬开。正如那句话说的,消灭你与你何干?……在距离卢龙塞之外二百里的柳城。说是二百里,但实际上要从卢龙抵达柳城,却是要走接近六百里的山路。甚至这个道路上常旱无溪水,所以人马绝行,鸟兽不至。也就是张冲刚刚抵达蓟县没多久,柳城这里再次煊沸起来。因为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互市的时候了。此时在柳城外搭建的各色帐篷内,从各地来的部落、汉人皆聚在这里,开始互相吆喝商卖。这些部落有三郡乌桓自己人,也有从草原过来的,甚至一些更北方的扶余人也出现在了这里。此时,在柳城这处土胚城内,一场宴会也在开始。虽然乌桓人是游牧民族,但盘踞在柳城这里的乌桓王庭却和汉人一样入城居住。他们所在的柳城就是当年前汉时期辽西的郡治,后来到了本朝北废弃后,就留给了乌桓人居住。就这样,已经脱离了体力劳动的部落酋人和大人们就搬进了城内居住,受城外部落的供养,不再受霜寒之苦。这一转变带来的最显着的变化就是大人头人们的寿命变得延长了。而只要看看现在城内最居中举办着宴会的场所,里面各色花白的酋人和巫师,就知道还是城里养人。这一次的宴会,单于丘力居依旧没有出现,还是由他的侄子榻顿招待着各方使者。此时昏暗的殿内,一坑坑的篝火正炙烤着牛羊。一些珍贵的香料正不断洒在烤肉上,准备招待着乌桓人最尊贵的客人。辽东公孙家的使者。作为乌桓人最重要的盟友,这一次互市,公孙度的人也来了,使者是一个叫韩忠的武人。韩忠给榻顿带来了五百车铁器和大量的食盐。这使得榻顿对韩忠的招待规格也越发高了。实际上,这两年是乌桓人最烈火烹油的两年。随着泰山军在北疆和汉军连续鏖战,卢植又不断将北疆军团开赴南下,这就造成了北疆防御的空虚。而这一时期,榻顿带着乌桓三部不断南下进入汉人地面劫掠人口和财富,前前后后加起来得有十万户左右。正是靠着劫掠来的庞大人口和财富,榻顿不仅稳固了权位,更以这些汉人丁口为基础,发展农耕、手工,大大增强了乌桓人的势力。而这一次,他的好邻居,也是好岳丈的公孙度又送来一份大礼。有了这批铁器,他就能组建一支真正的突骑,就和泰山军的突骑一样。此前,榻顿和伴当们的南下之旅,已经成了他最重要的财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泰山军。就在宴会喝得热酣的时候,那公孙度的使者韩忠突然从兜里拿出一个鹿皮包裹的东西。接着韩常恭敬的递来道:“单于,这是我主公送给单于真正的礼物。”已经喝得有点晕的榻顿,接过那鹿皮袋打开一看,就见一个印绶落在袋里。当时,榻顿的酒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