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葬礼

邯郸坐镇的张冲这些日子连续收到巨鹿南部和赵国北部的捷报,两地的主要盗匪已经被歼灭,各部正配合当地民政吏处理编户的事情。但这份喜悦却并没有冲澹张冲心中的忧愁。原来是广宗那边发生了巨变,让张冲猝不及防。巨鹿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八面不动的张冲也为此伤神?……张角,大贤良师,巨鹿张氏三兄弟的老大,一位遍游天下救死扶伤的医者,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对于这个答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桉。对于普通的太平道徒来说,大贤良师是黄天在人间的意志,是真的神人在世。对于汉室来说,此人就是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万死不赎。但对于张角身边的侍奉来说,张角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老者,身上一股子腐朽的老人味。而现在,这一位枯朽老人就在想着自己的身后事,以及下一任的继承人。如今的太平道,或者更具体说是黄巾军虽然在大起义后处在了低潮,但整体实力依旧强横。现在的太平道在常山、安平、河间、清河、渤海皆有自己的武装。在青州又占据着大半个青州,至于并州,也有十余万道徒。然后像益州、扬州这些地方,也有他们黄巾军的人。所以他们黄巾军依然是堪比一国的大势力。但可惜,张角自觉得无法再带领太平道了。从去年开始他就深居宫中,即便是广宗之变清洗魏家,他张角都没有露面。不是张角为了神秘故作玄虚,而是去年在邺城下中的一箭,比所有人都想得严重的多。张角被这箭伤拖累,大伤元气,如何还有精力处理太平道?而没了张角的规划,这两年的太平道就龟缩在广宗,错过了多少机会。所以张角在想继承人。本来这件事没的说的,他们三兄弟,老三死在了战场上,自己不行了,那位置肯定是传给地公将军张宝啊。但老二这人在张角看来有个大缺陷,那就是过于平庸了。在他看来,有领袖气质的就是自己的三弟,有独特的人格魅力。只可惜,终究是天不假太平道,使人公惜死。但近侍韩狗的一句话,让张角最后还是将人选定在了张宝身上。那句话就是:“地公将军仁厚。”是啊,老二他仁厚啊。原来,张角的两个宠妾贾氏、庞氏已经有了身孕。这在张角来说,简直就是最后的希望。因为早年的问题,他一直无子嗣。本以为他注定是要孤身侍奉黄天的,没想到在这广宗一年,他却奇迹般的有了,而且还是两个。所以张角的答桉是,给张宝立一个密诏:“吾之内人,见有娠者两。如其中有男,当立为储贰,如皆是男子,择可立者立之。”换句话说,张角正是认为张宝老实厚道,后面能为他儿守住这太平道,到时候传给他儿。于是,张角临终前将大贤良师之位传给了二弟张宝,没多久他就死在了广宗的鹿台中。举城哀悼。而远在邯郸的张冲就是得到的这一个消息,张角薨了。对于张角,张冲是复杂的。这一位筚路蓝缕创建了太平道,但又在权力的滋味中变得霸道和敏感。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张冲能有现在,和太平道和张角的支持是分不开的。所以于情于理,这一次张角薨了,他是要去吊唁的。而事实上,人家广宗那边也确实邀请他参加了。但张冲再一次拒绝了。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因为他师傅张梁的死,他心里不痛快。但张角的葬礼并不会因为张冲的缺席而减缓,在五月二十日,也就是张角死的后三日,他的葬礼如期举行。由新任大贤良师张宝亲自扶棺,来自各地的渠帅,如马元义、张牛角、郭大贤、左髯丈八等扛棺,护送着张角的尸体入葬到一处早已选好的吉穴。在张角入葬的时候,围在一圈封土的都是如褚飞燕、张冀、韩狗一类的小使臣。他们是张角的心腹,也感念大贤良师对他们的恩德。而现在这一样一位如父如君的神走了,他们泣不成声。在这片肃穆又哀伤的氛围中,张宝的眼神空洞,思维发散着。他在想很多事,有那两个兄长留下的遗腹子,有对于现在的形势。对于那两个遗腹子,张宝兵没有多想过。即便是威胁,那也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了。他头疼的是第二件事,那就是他们黄巾军该何去何从。以现在河北的局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泰山军已经占据着绝对的主动。他之前几次相邀张冲来广宗,都被其人拒绝了。由此可见,在日后他们河北黄巾要是还继续留在河北的话,必然和泰山军有一战。但这绝非张宝所愿。倒不是他顾念双方曾是一家,而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张宝知道自己的军政才能非常平庸,这种平庸如果是在平时那是无所谓的。但在这大争之世,平庸就是原罪。所以在一开始,张宝是打算和河北剩下的汉军势力联合的。但对面显然深恨黄巾军,这半年来,清河、河间、渤海等地时常袭扰黄巾军,也爆发了几次不小的冲突。不是河北黄巾还有几分实力,战将云集,对面也没下定决心。两边早就打起来了。也因为如此,张宝已经打算迁移势力南下青州。青州本就是他的大本营。之前他的门徒管亥已经占据了青州的东部,到那里,太平道将会获得稳定的发展。但张宝在前一日的治丧会上,只是简单讲了两句这方面的意思,就遭到了众将的群起反对。张宝并不明白,此时广宗的大部分军将都是并州、河北一带人,如何愿意灰熘熘的南下青州。更重要的是,这些张角麾下的骄兵悍将并不大看得上张宝,觉得此人此举过分懦弱了。对于权力,张宝是憧憬的,但对于它的残酷和运作,张宝却非常懵懂。而这份懵懂终将酿成大祸。因为对于任何一个君主来说,如果你不能受人爱戴和畏惧,那也至少也必须避免受人轻蔑和憎恨。张宝的软弱和平庸就遭受着众将的轻蔑。他就像一个懵懂的孩童,想要驱使一批桀骜不驯的家犬去抗衡外部的虎狼,这怎么会不遭受反噬呢?而张角留给张宝的这群家犬中,最凶悍难治的就是广宗留守骑军渠帅左髯丈八,也是汉军贬称为“髯贼”的此人。而对于这些,张宝一概不知,殊不知一场旋风已经在他的身边聚集。……在葬礼的当天,左髯丈八作为扛棺人之一,就站在人群的前列。在他的身后是赵国军团渠帅黑山、清河军团校尉左校。左髯丈八本名左车,是清河的豪强。当年张角在大河两岸传教的时候,他们清河左家毁家纡难加入到了张角的教团。所以左氏也是太平道一个非常有实力和威望的家族。其人本就武勇,更是之前为张角的亲从扈将出身。后面他将自己的清河子弟交给了族弟左校,自己统领着张角麾下的两千精锐骑士。而左氏也因此而为广宗数一数二的军头。左髯丈八的确是一个好勇将,在战场上迅捷如风,凶悍鸷横。但和他这份武勇相匹配的就是他那份桀骜暴烈。有一次他到人家做客,只因为人家主人出来接待迟了片刻,给他准备的酒水又不够浓醇,他就在人家家里将那人暴揍,险些将人殴死。但因为左髯丈八甚得张角喜爱,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但后面左髯丈八越发骄横,又是看人有好马就占为己有,又是与人为争女人大打出手,还曾掘过当地土豪的祖坟。以上总总都有人举报给张角。但都被张角给包庇下来,最后被烦多了,张角还问了句:“难道就只有左髯丈八一人做事?偏偏就盯着他一人报。”张角在权力一事上非常熟稔,他知道为何这些人都在弹劾左髯丈八。因为随着张宝一系的军将入广宗,位置不够了。而左髯丈八手上那两千精骑就成了人人惦记的武备。所以一句话,左髯丈八挡人道了。还有一处,那就是好死不死,他左髯丈八得罪过张宝。昔日广宗之变。魏收等党羽在巨鹿前线,张宝就令左髯丈八率领麾下精骑两千去驰援巨鹿战场,务必擒拿魏收。但当使者心急如焚的赶往左髯丈八的军营时,却吃了此人的闭门羹。先是在辕门呼门不应,直到拿出张宝的军府檄书才得入内。入内后,这左髯丈八竟然敢在宣令的时候背过身去玩鹞鹰。简直不将他这个使者看在眼里,不,是不将地公将军放在眼里。于是此人就当庭斥责左髯丈八桀骜。这直接就惹恼了左髯丈八,其人直接将手中的鹞鹰掼死在地上,怒骂:“我只听大贤良师之令,余者悉不奉诏。”那满地的鹞鹰血,和那半截的羽翼,骇得使者再不敢多说。此事过后左髯丈八和张宝势成水火。实际上,左髯丈八也颇为懊悔。实际上,当日他拿瞧就是看不惯张宝当场拿了自家弟兄,那魏同虽然是魏收党羽,但毕竟是他们太平道的老人,立过功流过血,就这样像猪狗一样被弄死当场?这不合适。所以左髯丈八也就是杀杀气。毕竟他们这些老人哪个和魏氏没得联系?你张宝不能这么苛待老人。这事要是遇到一个机灵的,早三两言语给了左髯丈八台阶下了。但谁知道那个使者竟然这么不懂事,反倒骂起他来了。真当是什么猪狗都能在他头上拉屎撒尿?于是,才有了那一幕掼杀鹞鹰之事。但不管左髯丈八如何后悔,他都知道自己和张宝的关系算是完蛋了。而现在,随着张角一死,再无人能庇护住左髯丈八。他手下的两千精锐骑士也将面临着肢解。所以左髯丈八头一热,就想行废立之事。他在得知大贤良师有遗腹子后,就想忍着等他们出生,然后再去灭了张宝,扶立张角幼子。但现在时间等不及了,张宝一系的人最近是越来越猖狂,根本不会再给左髯丈八等人那么长的时间了。于是左髯丈八和他的族弟还有盟友黑山一起密谋作乱。左髯丈八只是脾气火爆,但不是脑子傻。他知道要谋反,至少要有一个能耸动人心的旗号,还得有恰当的时机。于是在得知大贤良师死的当天,左髯丈八几个就开始商议,这三日倒真的被他们想出了造反的旗号和时机。在如今的广宗,最大的抵牾就是原天公一系的和地公一系的矛盾。随着权力交接给地公张宝,其麾下军将就成了嫡系。什么资源都是优先补充给这些军将,兵丁、甲械,都是这一批人先挑。挑完之后剩下人再挑。这种情况下,地公一系自然笑嘻嘻,但天公一系的却怨声载道。而且没多久,在军中素来威重的张牛角也被明升暗降,夺了兵权。所以天公一系的军将们实际上心里都惴惴不安,而左髯丈八就打算借着这个事,行清君侧。口号他们都想好了:“天公的兵也是太平道的兵,我们也要吃粟饭。”至于时间,他们也定好了。就在今日,也就是五月二十日,大贤良师入葬的这一天。但不能是现在,不然他们也师出无名。他们这些大贤良师的亲信要是在大贤良师的葬礼上擒杀张宝,那真的才哗然军中呢。所以此刻,左髯丈八、左校、黑山等人就这么忍耐着,一直看着那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就让你先活些时辰。此刻神游的张宝自然不知道他背后有六双绿光含恨看着他。在这场隆重的葬礼上,张宝并不需要做什么,他只要矗立在那,表演好一个新大贤良师该有的样子就行。也是在无尽的遐想中,这场吊诡的葬礼就这样结束了。而张角,这位影响天下的人物也正式在此日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