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纵横
“丢了一人?”此时,在广宗中心位置的一处华丽广厦中,河北太平道的三号人物魏收从手下知道了一个消息。原先监视泰山军使者的信徒有一人没回来。负责禀报这个消息的是一个精悍的年轻人,他叫陶升。是魏收手下得力的扈将,也是这次监察小队的负责。此刻听魏收问了这句,陶升稍慌,但还是沉着声答道:“卑职办事不利,该死。”魏收摆了摆手,无所谓道:“我什么时候让你死了,你是我的腹心,以后不仅要共前程,还要共富贵的,说什么丧话。”陶升脸一红,稍安便接着答话:“道首,那丢的同道会不会被泰山军的人抓走了?”魏收沉吟问:“知道人是在哪丢的吗?”陶升点头:“问了和他一个队的,说只是过了个路口,人就不翼而飞了。还吓到了那几个同道。”魏收听了有点不满,皱着眉道:“这群愚昧,整日就是惊神吓鬼的,靠这帮人能干成什么事?”实际上,魏收这话说的就有点过分了,岂不知种何因,结何果。他魏收就是靠着宗教鬼神来集的众,现在又要求下面的人能独立思考,不是缘木求鱼?陶升没敢搭话,因为他也是这愚信中的一员。魏收没理陶升,自顾自道:“我看多半是让人家给拿了,看来这泰山军有点东西呀,飞檐走壁的强梁都有。”陶升有点慌,他担心泰山军去找地公将军,到时候地公将军问责起来,他多半就会被自己道首给推出顶罪。不是他对自家道首没信心,而是人家以前就这么做过,所以他们这些一众才这么如履薄冰。于是陶升,故作决绝,往地上一跪,泣道:“道首,是属下办事不力。后面我就去公府请罪,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头上。只是希望道首能看在卑职久随周身,能善待我的妻子家人。”说完,就往地上一顿首,便要做势出去。本来陶升还指着道首劝一下,但谁知他已经转身了,后面都没传来魏收的声音。此时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但内心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出了门,立马就投到泰山军入驻的驿站内,他有很多东西都是泰山军感兴趣的,相信一定能得到庇护。但魏收的狠辣他是知道的,纵是逃入驿馆就能活命吗?陶升说不准。但好在,只走了三步,魏收那夜枭般的笑声就传来了,然后就听到:“阿升,你还是那样,不信我。我说了带你共富贵,那自然就会做到。我不想再说一次,后面你是知道后果的。回来吧!”听到这话,陶升才暗嘘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垂着头听魏收吩咐。只这一会的功夫,陶升汗透后背。魏收想了会,对陶升说:“到现在也没人从公府来,说明那泰山军应该是没执人去参我。看来,这几个泰山军的人,有点意思啊。”陶升为转移注意,忙帮腔:“那他们为什么没执人去地公将军那里呢?现在地公将军那里早将泰山军视为重要臂助,亲自在城门迎接使者。如果他们去地公将军那里?那……”魏收粗暴的打断了陶升,训斥道:“你懂什么?不懂的就不要说,只会显得无知和可笑。”陶升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称是。好在魏收并没有放心上,而是问了一句:“那泰山军使者叫什么?”陶升还是精干的,作为这次探报,基本已经将泰山军的几个主使的身份都弄清了。于是,他赶忙道:“为首的叫董昭,是冲天大将军信重的谋士。”魏收念了道:“董昭?”恰在这时,厅外传来一声唱喏:“道首,董昭求见。”说完,一信徒持着一符节送到了魏收手上。魏收一看,却正是“定陶董昭”的身份符节。他当时就讶异,此人来这干什么?兴师问罪了?这董昭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就怕这人进的来就出不去了。说不得厅外的槐树下又要多一死鬼了。想了想,魏收将陶升喊来,耳语了几句,就让人将董昭请进来。这边,陶升匆匆下去,那边就有人带着一黑胖汉子入了厅来。魏收上下打量着董昭,暗想这黑胖子就是董昭?像是个有福的。魏收和张角学过一些相术,倒是会看些人,见董昭这面相体态就知道是有福的。但魏收也知道这相术说破了也就是那回事。这董昭能吃成胖子,显然是有家底的人。眼神清凉,显然又是有智之人。面色沉稳自若,又是个能兜住事的。有这些,岂不有福?但这也就是可能,要是此人说不好,便是有福也无福消受了。于是,魏收施施然坐在胡床上,先声夺人:“你就是董昭?你是地方渠帅的使者,可知无故交结道内重人,是何等之罪?”董昭心思敏锐,暗道不好。他当然不是被这句话给吓到的,他什么人?敢孤身到泰山军河济根据地策反董访的人,会被这句话吓到?董昭道不好,是从魏收那句话听出了杀意。之前他来魏府根本没想过会有性命之危,毕竟他也是代表泰山军的,再如何还能杀他?但现在,董昭显然低估了魏收的桀骜和专横,更低估了河北太平道此时上层斗争的激烈程度。董昭果是智者,一叶知秋,只从魏收一句话就嗅出这么多信息。知道形势和原先预估的不同后,董昭光电之间就换了原先的腹稿,调整了游说的策略。原先他是想以纵横士标准开场的,就是先给对面制造恐慌,再步步引导。但现在知道对面已有杀意,再去激怒对方,只能自取死路。于是,董昭施施然的对魏收一拜:“魏道首就这么想杀我吗?我孤身而来,宛如鱼肉,生死早在魏道首之手。但我可以知道,为何魏道首要杀我呢?”董昭直接点破这事,反出乎了魏收的预料,董昭没说监督的事,他自然也不会说,那他能说什么杀人理由呢?但魏收也不愿意弱了气势,随意想了个理由:“我自掌枢机以来,夙兴夜寐,常睡不好。就刚刚你进来,就扰了我难得的清梦,你说你该不该死。”董昭暗道,这话好生霸道,虽然这话是魏收随意想的理由,但下意识吐露的往往就是他惯常的行事,可见此人视人命如草芥。又掌握了一点魏收的性格特征,就这样,董昭在不断完善着魏收此人的行为模式,好针对性游说。这董昭就是一个天生的纵横士啊,要是放后世那岂不是年薪百万的金牌销冠?屈才了。魏收说的杀气腾腾,放一帮人早就跳起来说自己是什么什么人了。就比如他董昭就完全可以说自己代表着泰山军,杀了他,冲天大将军是不会放过他的。但董昭会说这些傻话?这魏收敢杀他,就说明不看重他是什么人?说这些,除了显得自己浅薄愚昧,一无所助。所以董昭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澹澹对魏收道:“我既已是砧上鱼肉,早杀晚杀,岂不是都随魏道首的意吗?但如果能死前,魏道首能有耐心听仆几句话,想来会有一番收获。”董昭的胆气让魏收有点刮目,但这不妨碍他杀此人的决心。但正如此人说的,早死晚死都一样,就是让他说几句又能如何?于是,魏收夜枭笑了几声,就道:“好,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董君既然想多说几句,那就多说点,想来也有几分裨益。”达成目的的董昭没有一点喜悦,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魏收是铁了心要杀他。董昭的大脑飞速的转动,手心里攥着汗,就那种杵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开始魏收还脸上挂着笑,但见董昭半天不说话,不屑道:“董君,不是有言教我吗?怎么现在讷讷不发一言?你不会就贪图这瞬息光阴吧,就这么怕死?”说着,魏收已经没了耐心,就要拍掌。在厅边壁后,早就有陶升带着一班扈兵掩在那里,只要这巴掌一拍,董昭必死无疑。就在这时,董昭开口了,他突然就问了魏收一句话:“地公将军是不是要杀魏道首?”此言一出,一直安坐胡床的魏收再端不住了,他皱着眉不说话。他在想董昭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没错,他那姑母的好二郎,真的要杀他。那为何张宝要杀魏收呢?一个是魏收作为河北太平道的道使,是仅次于大贤良师的经师,在教内道徒中有着很高的威信。自张角身体越来越差,不得不将大部分事务分作两份,一份是军务,主要由张宝负责,一个是教务,就是由魏收负责。按道理,这么分的话,张宝应该和魏收的矛盾是不大的。但谁让黄巾军并不是什么简单的武装,它是太平道的护教武装,军内大多数人都是太平道徒。这种情况下,魏收掌握着军中意识形态,实际上在分他张宝的权,尤其是此人还屡次和张宝对着干,那就更不能忍了。但张宝也不是为了权力就要害血亲的人。实际上,张宝和祭孙一样,都在怀疑他弟弟张梁的死。张宝和张梁的关系是非常要好的。年轻时,因为其兄张角要到处传教,常年不在家,基本上都是他和三弟一起过活,可想而知二人情感。巨鹿大战中,张宝并不在军中,他那会正负责另一路兵在曲阳。等他得到三弟的死讯后,他才匆匆赶回广宗,但那会三弟已经敛好,他看到的只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之前军中关于张梁死的传闻他也知道,而且他还特意拨人调查,既调查谣言的来援,也调查当日张梁的情况。实际上,张梁到底怎么死的,根本就瞒不住。当日,张梁就是组织撤退事,突然后方就有一冷箭射中其背。然后这位人公将军就当着众多溃兵的面,倒下了。所以,张梁的人只是稍微一打听,就确定,当日确实是自家人暗害了人公。于是,张宝就开始了轰动的大调查,但查了半天,不仅没抓住人,还激得军中豪势们的反弹。说什么他张宝要清洗他们,说大贤良师还未死,你张宝就要揽权夺位了。甚至最后,久在高楼养病的张角都被惊动,给了一纸申饬给张宝,让其顾全大局。就这样,张宝含恨停下了调查,只把心思用在与河北汉军的战事上。但还是那句话,凡有行止,必有痕迹。当日豪势们那番折腾,虽然成功压制了张宝,但终究暴露了太多。于是,张宝顺藤摸瓜,一直就摸到了他这个母侄兄,魏收。开始张宝还不信,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此人不能留。就这样,张宝开始了翦除魏收羽翼的行动,但魏收也察觉到了,所以双方都在互相试探。而泰山军的使者就是在这一背景下进入了广宗。这会,当董昭说出魏收最顾忌的事后,魏收就知道此人杀不得了。为何?因为,原先他之所以视这董昭如草芥,是因为他是太平道的道首,是代表着太平道。泰山军再如何实力了得,都不敢与河北总道正面冲突的。只要魏收到时候给泰山军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董昭杀了也就是杀了。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这董昭说出了河北高层最大的抵牾,那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泰山军是非常知道现在河北总道的情况的。那时候,泰山军就会迅速和张宝靠拢,一起对付他魏收。到时候没有大义,内有张宝,外有泰山军为敌,他魏收就真的难了。所以魏收此刻很难看,便是刚刚董昭说了话,他也不回答。可他沉默了,董昭却没有,这个佞人黑胖子更是紧跟着就说了一句:“我能救魏道守,就是不知道魏道守愿不愿意听了。”早就为此事心焦得睡不着的魏收,听到这话,下意识就脱出一句:“快说。”此言刚出,魏收立即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自此,主客互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