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慈父的恩典与怒枭星往事

听到汇报，歌瓦加睁开双眼。

他那斜长的眸子，显得很是漠然。

他开口道：“全部葬身地下……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对面那人不说话，只是头上开始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歌瓦加继续道：“从我的老师叛逃离开到现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从决定废弃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可为什么，直到今天还有东西没有完成搬运呢？”

“……抱歉，会长……”

那个研究员的身体都已经在发抖了。

“慈父从不会用惩罚来教导世人。”歌瓦加说道，“慈父向来是将万事万物的罪责，都归于己身，当我们事情做得不够好时，慈父会降下更多的恩赐，帮助他的信徒成长，以求下一次能够成功。”

听到这话，那名研究员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敢再多说什么，而是深深的下拜：“谨遵您的教诲。”

歌瓦加挥挥手，示意对方离开。

仅仅了几十秒之后，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声低沉的、充满痛苦、但却又夹杂着某种欢愉感的、不似人的吼叫。

歌瓦加就这样伴着耳边的低吼，又一次闭上了双眼，进入到了神游的状态。

他的意识，来到了一片浓重的虚无之中。一声声或磅礴、或仁慈、或残忍的低语，不断在他的耳边响起。

而现在的他，早就已经不会像是最开始那样，还会去仔细的分别这些来自于天国的低声细语到底在说什么了，他只是全盘的在感受，充满渴望的吸收着其中所蕴含的所有信息。

他只会忧心于自己的智慧、灵觉不够，没有办法完全的理解这些来自天国的教诲中每一份信息，而只能明白其中的一点点。

而就在他体会着天国福音之时，一个嘈杂的声音，从他的内心深处响起。

“别信，别听……谨慎……它们在骗你……它们就是恶魔……”

歌瓦加皱起了眉头，恶狠狠的将心底涌起的那些话语给压了下去。

耳边来自天国的低语，也在此时变得清晰、浓重了起来。其中一道声音，让他将那个总是唱反调的‘东西’，奉献给慈父。

那是个很有诱惑力的选择。

每当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过去很多痛苦的记忆，就会随之翻涌上来。

此刻，这件事情的就在发生。

那些记忆里，他好像是个战争英雄。

他是怒枭星人，有很好运的机会，可以跟在一位名叫胡恪的引擎先知身旁，一边工作，一边学习。

而后，战争就爆发了。先是另外两块大陆，据说是灵化气田的开采出现了重大的事故，然后就是庞大的废能风暴开始席卷那两块次大陆，甚至跨过海洋，席卷着海啸一起侵袭了主大陆。

那是天崩地裂般的场景。

然而，在天灾之后，怒枭星上两块次大陆上，就出现了多个超巨大的深渊裂缝。成群的恶魔，从中蜂拥而至。他们的舰队越过大洋，成两个主要进攻方向，点燃了主大陆的战场。

歌瓦加记得，自己那时候弃学从戎，以他从老师那里学到的东西，为人类的存续而奋战。

他们的奋战富有成效，行星防御部队远远不是跨越现实帷幕而来的恶魔的对手，但却以崇高的牺牲，在极为劣势的战斗之中，寸土不让。

层层阻击之下，那些恶魔尽管总是在战斗之中保持了很大的优势，但每一步前进的都不算轻松。

他们最终抵挡住了那些恶魔的进攻，迎来了星空中的帝国援军。

但是星际舰队、星界军的到来，却没有能够拯救这个世界。

歌瓦加作为完整的亲身经历了那一场持续很多很多年的战争的人，就是这么想的。

他本来满心欢喜的看着帝国的援军到来，然后奋不顾身的接受了星界军司令对行星防御部队的整编，继续与那些怪物奋斗。

但他看到的是什么？

为了打击恶魔，为了避免更多的民众‘堕落’，毫不顾忌的进行轨道轰炸，一个又一个没有完成疏散、甚至根本还没有来得及疏散的城市被自己人炸毁了；为阻止更多的深渊缝隙，更进一步的摧毁了更多的灵能气田，带来了更深重的气候灾难……

这些事情难说是错的。

但歌瓦加从客观的角度去看，帝国的军队到来，拯救了怒枭星吗？

并没有。

数十年的拉锯战争之间，双方动用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各种灭绝令手段的武器，被释放了出来，又被双方各施手段破解，在这个过程之中，无数人牺牲了，曾经美丽富饶的怒枭星，也在这个过程之中变得无比的残破。

最后，人类获得了‘胜利’。星球上所有的恶魔都被赶尽杀绝了，

但这种胜利，是怒枭星人的胜利吗？

99.5%的怒枭星人，死在了这场战争之中，这种胜利是怒枭星人想要的吗？

战争胜利后，已经非常年迈的歌瓦加，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也正是从这段时间开始，他逐渐可以听到一些奇异的低语，在他的耳边响起。

他对此是非常警惕的。

他与恶魔作战很多年了，他清楚的知道，类似这样莫名出现在耳边的低语是非常危险的东西。

尽管他听到的声音是如此的温和，如此的仁慈，但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但还好，战斗了这么久，他自身水平又达到了引擎先知的程度，拥有足够的技术能力，解决问题。

他并没有上报这件事，随军驻扎的审判庭成员，对此会非常的紧张。他不想麻烦别人，更不想在战争胜利之后，还要去审判庭的黑牢里面走一遭。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只是自己做了设备，植入大脑，屏蔽了莫名的低语。

战争胜利后，星界军离开了。有一位上校师长，觉得他的能力不错，邀请他一起离开。

但是他拒绝了。

他说，他要留下来，重新建设他的家乡。

他花了几年的时间，在整个星球游荡着，建立了自然救世学会。

他用自己擅长的技术，缓慢努力的恢复这个世界的生态，治病救人。

那段时间，他帮助了许多人，想要重建整个世界或许很遥远，也不是逼近寿命极限的他能够以一己之力做到的。他只是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让整个世界变好一点。

哪怕一点点就够了。等到重建队伍前来的时候，怒枭星的基础好一点，也能为新的帝国总督重建世界节省一分力气吧。

然后等啊等，他等待的重建舰队始终没有来。

那段时间，偶尔会有几艘飞船从天外而来，那是曾经离开了这里的怒枭星人，回来带一些故人离开。这也是当时怒枭星跟外界，唯一的信息沟通的方式。

也正是因此，他听说了消息，帝国已经放弃怒枭星了，这里被定为了废土行星，没有重建价值，帝国也不会花费大量的力气来进行再次殖民。

初闻这条消息的时候，歌瓦加是什么心情呢？

他有点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过去始终围绕他的一个疑惑，好像解开了。

帝国，是为了拯救怒枭星而来吗？

并不是的。

在战争之前，帝国只是需要怒枭星上的资源，他们不断的向怒枭星索取，不顾开采灵能气田对整个世界会带来多大的风险，他们只要能源。

在战争之中，他们只是将整个星球当做棋盘、当做战场，这是那个名为帝国的势力，与名为深渊的势力，在广袤无垠的星海之中，进行持续万年的漫长战争中的一部分。在这之中，怒枭星的命运、怒枭星人的命运都是无关紧要的。甚至连这场战争的胜利与否，都算不上多重要。只是一场战争而已，在帝国的无边疆域中，类似的战争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胜利一场或者失败一场，对于大局而言又能有多重要呢？

在战争之后，他们只是冷酷的计算着重建的成本和重新殖民的收益。当成本大于收益的时候，他们就自然而然的做出了放弃的选择。至于怒枭星上，还活着的那0.5%的人口？他们会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面，找到属于他们的活路的。

总而言之，没有什么拯救或者不拯救。帝国不在意怒枭星，也不在意怒枭星上的人。

在漠然之中，他鬼使神差的取下了那个他自己制作的、植入大脑的屏蔽器。

那一刹那，天国的福音，比过去隐约之间听到的那点低语要庞大无数倍的涌入了他的脑海，涌入了他的灵魂。

他向天国祈求，希望能够拯救这个世界。

帝国不救，我自己来救！

慈父如他所愿般的，降下了恩赐。

从那时候起，他完全改变了。

慈父以温柔对待这个世界，我将成为慈父的代行人，将祂的温柔，播撒到整个世间。

唯有如此，怒枭星才能够得到应有的拯救。

……

外面的嘶吼声停止了，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而歌瓦加，也结束了这一次的冥想。

他并不太开心，自己心底涌出来的那个唱反调的声音，打扰了他聆听天国的福音。

他低声说道：“下一次，再出声，我就把你献祭掉。”

没有任何回应。

这是应当的。

他也不以为意。

天国即将降临，他会留着自己心底的那点念想，让他亲眼见证，天国降临之后，怒枭星会变成怎样美妙的地方。

那将会是比战争降临之前更加美妙，他坚信着慈父向他的承诺。

他又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了歌颂者小镇。

其实，他不需要别人向他汇报什么。他的意识向外延展，那些接受过天国恩赐的植被，就都呼已成为他的眼睛。

然而，他却看到让他更加不开心的一幕。

那些被刚刚向他汇报的那个研究员说的、将会被埋葬在地下的联盟走狗，这会儿却冲了出来。

他们的身后，有不少天国基因仆从在追击，但是却在他们的集中火力打击之下，死伤不少。哪怕是灵能构筑的防御层，都无法完全抵挡激光枪的伤害。

他还看到了那些联盟走狗中，领头的那个，安装了一枚热熔炸弹，在天国仆从进攻时将其引爆，造成了大量的杀伤。

剩下的人，则努力的将一些抢出来的资料，向停留在地面的那艘风隼速攻艇搬运。天上，另外两架风隼的身影也再度出现，并各自发射出了一枚导弹。

导弹钻进了研究所大门，在内部爆炸，又有更多的天国仆从被消灭了。

歌瓦加再也不能忍受这一幕继续上演了。

他走出了藏身所，向外望去，歌颂者小镇就在他眼前不远处。

那个刚刚接收完恩赐的研究员，正趴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而在旁边，还有数十只与研究所地下的蜥蜴人模样相仿的天国仆从。

歌瓦加说道：“你会受到更多的恩赐，现在，是伱为慈父尽忠的时候了。”

那研究员站了起来，他的身材变得比过去高大了许多，身上开始出现脓疮，甚至有蛆虫从脓疮中爬出又爬进。

那家伙只是微微一点头，就带队向歌颂者小镇而去。

歌瓦加也紧随其后，他那双狭长而淡漠的双眼，凝视着盘旋中的两架风隼。

……

“我们的武器系统失灵了！”

“该死！为什么会这样？”

“伺服颅骨跟主系统断开联系了……不！不好！火控在瞄准友军！”

两艘在天空之中的风隼，此刻乱成了一团。

库奇中尉听到通讯器内战友那慌张的声音，显得有点恨铁不成钢：“关掉伺服颅骨对风隼的火控系统的控制，切换成手动操作！”

“可是……”

“这是命令！马上执行！要是有一颗子弹落到友军的头上，你就等着回去跟纪律委员会解释！”

另一艘风隼的驾驶员，终于按照他的命令执行了。

但这引发了相当严重的后果。

联盟的这些飞行员，飞行时间太短，训练时间也不够，属于赶鸭子上架丢上战场的。平常靠着伺服颅骨的辅助，执行一些不需要太多高难度操作的任务，马马虎虎还算是能够胜任。但这会儿，切断了伺服颅骨的联系，全手动操作，却立刻被打回原形。

但至少，没了痛击友军的危险。

库奇中尉也关掉了伺服颅骨的辅助，但他比他的战友，那表现的可要强太多了。

没有了伺服颅骨，尽管还是影响到了他对飞机的掌控力，但至少不会像是旁边那个家伙一样，只能勉强维持不掉下去。

“让你们见识见识，王牌飞行员的能耐！”

库奇怒吼了一声，调转机头，将目标放在了从歌颂者小镇边缘冲出来的数十个蜥蜴人变种怪。

“给我死！”

他扣下了扳机！